看著眼前的沉毅,姜尚書沉默了許久,才默默嘆了口氣。
“罷了,兵部會全力幫你,不過有些事情老夫要提前說清楚。”
他咳嗽了一聲,正色道:“兵部全力支持淮安,是看在你沉子恒為國守土,為國定疆的份上,跟老夫的私名沒有任何干系!”
他捋著自己的胡須,看著沉毅。
“老夫都這把年紀了,半截身子入土,早已經過了求名求利的年紀了。”
朝廷里能做到大九卿的位置上,幾乎個個都是聰明人,姜老頭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似乎也沒有什么心眼,但是往往這種人,看事情看的通透。
如果沒有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擾,只是沉毅這么個司官過來跟他要東西,姜尚書多半是不會給的,最起碼不會給的這么痛快。
他需要足夠的好處。
當然了,這里說的好處,非是錢財美色這些看得見的東西,而是政治利益,需要沉毅付出一些政治利益給他,他才會點頭答應。
但是現在,沉毅在淮安抗齊進行的如火如荼…再加上朝廷內部,經過皇帝的數次整頓,以及首相陳靖的態度轉變,伐齊似乎已經成了必然。
而皇帝陛下,對于沉毅的支持,更是肉眼可見。
這種時候,沉毅跟姜老頭提要求,他沒有什么回絕的余地,不過答應下來歸答應下來,理由還是要說的光偉正一些,這樣他姜尚書的美名,才能傳的更廣一些。
而且…
這老頭最后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沉毅站在原地,想了想之后,開口問道:“堂尊,淮安現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不知道堂尊,可有什么良才推薦?”
姜尚書說他自己老了,已經過了求名求利的年紀,他今年已經年過六十,的確是老了,但是他還有后人,他的后人還很年輕,還需要名利傍身。
姜老頭聞言,笑呵呵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子恒啊。”
他看著沉毅,微笑著說道:“老夫手里,也沒有什么可用的人才,諸子也都不爭氣,不過承蒙陛下厚愛,前兩年給老夫的一個孫兒蔭了個七品的散官。”
“老夫這孫兒,沒有什么大本事,但是為人還算敦厚,做起事情來也踏實,如果淮安那里,確缺人手,就請子恒把他帶到淮安去,給他安排個差事。”
說到這里,老頭連忙說道:“子恒不要誤會,老夫讓孫兒去,絕非是讓他升官發財去的,只是他二十多歲,現在還沒個定處,每日游手好閑。”
“只求子恒能給他些事情做,讓他定定心。”
聽到姜尚書這番話,沉老爺頗有些詫異。
不是詫異這老頭給自己的孫兒鋪路。
畢竟鋪路這件事情,再正常不過,張簡的祖父張敬,從宰相的位置上退下來之后,還在孜孜不倦的給自己的寶貝孫子鋪路。
另一個世界里,名相富弼也曾經寫信給自己的好大兒鋪路,那封寫了“此亦乞丙去”,請求托付之人閱后即焚的書信,還被保存了下來,成了流傳千古的《兒子貼》,被不知道多少人圍觀。
讓沉毅詫異的地方在于,以姜老頭的“江湖地位”,他大可以給自己的好大孫安排到別的好差事…
淮安…是戰場啊。
想到這里,沉毅對著姜簡笑了笑:“堂尊,姜公子如果想做事情,淮安確有一些差事給他做,只是淮安畢竟是戰場,如果前線防御不穩,淮安城都有可能失落。”
“太危險了。”
他對著姜簡微笑道:“堂尊確定,要把姜公子安排到淮安去?”
姜老頭微微嘆了口氣:“老實說,此非是老夫所愿,是那小子聽說了淮安前線,數次與齊人激戰,這兩個月已經多次來找老夫,求老夫把他安排到淮安去。”
“年輕人,一腔熱血,勸也勸不住。”
他抬頭看著沉毅,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片刻之后,他還是咬了咬牙,開口道:“子恒,他非要去替國家盡點力,老夫也攔不住他,只能讓他去,他真去了淮安,子恒也不要把他當成是兵部尚書的孫兒,只把他當成常人就是。”
“他若是不幸,死在了淮安。”
老尚書嘆了口氣,開口道:“那就是他求仁得仁,我們姜家上下,絕不會找子恒你的麻煩。”
沉毅想了想之后,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帶個兵部尚書的孫子去前線…
還是很劃得來的。
畢竟大孫子在前線,后方的姜老頭,無論如何也會對淮安多上點心,送物資,批條子的時候也會快一些。
至于這位大少爺的安排…
那也很簡單。
搞后勤嘛。
隨著淮安軍的人數越來越多,后勤機構的建設也很關鍵,目前的后勤,很大一部分是靠著許復他們在幫忙,也是很缺人的。
見沉毅點頭答應,姜尚書不知道是喜是憂,他沉默了一會兒,對著沉毅拱手道。
“子恒,我姜家孫輩,只此一個堪造之材…”
沉毅皺了皺眉頭:“堂尊,您要是這么說,下官就不能帶姜公子去淮安了。”
姜老頭搖頭,對著沉毅笑了笑。
“老夫的意思是,希望子恒能夠多教教他。”
“他若是闖不出來,老夫哪天沒了,姜家立時就要敗落了。”
這種情況并不奇怪。
這個時代,科舉才是立國之本,可科考這玩意兒,很多時候需要天賦加上努力。
而大多數二代三代,太安逸了,不太愿意努力。
而且也未必有天賦。
比如說趙昌平的兩個兒子,趙幽州,趙薊州。
兩個人都是中人之資,老大致力于科考二十年,至今依舊是秀才。
老二更是吊兒郎當,根本不可能科考。
這種就是典型的后繼無人,因此趙尚書只能把心思,放在了女婿宋應身上。
姜尚書大約也是這么個情況。
因為他跟趙昌平一樣,都是“寒門”科考出身,一輩子大多數時候,都在拼搏上進,沒有時間精力,去整頓家風,也沒有時間,去教育孩子。
沉毅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堂尊放心,姜公子只要肯用心,一定能在淮安學到很多東西。”
“也未必要從下官身上學一些什么。”
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兵部衙門的班房里聊了很久。
一直到下午,沉毅才告辭離開,姜簡親自把他送到了兵部衙門門口,兩個人笑瞇瞇的拱手作別。
等到姜老頭轉身回了兵部,沉毅也默默轉身,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兵部衙門。
他微微低眉,小聲咕都了一句。
“不知這老頭,到底有幾個可造的孫兒。”
念叨完這一句,他默默轉身,兩只手攏進了袖子里。
不管這老頭,有多少個孫兒。
他愿意讓孫子去淮安,就說明,大九卿之一的兵部尚書姜簡,已經徹底公開站隊,站到了北伐派的這邊。
再準確一些,是站到了沉毅這邊。
這是一個好消息,說明朝廷的風向轉變,已經不僅僅限于“態度”,有一些人已經有所動作,開始下注了。
雖然一個姜簡不太夠用,但是這對于北伐,對于淮安軍來說,已經是個很好的開頭了。
帶著這些念頭,沉老爺坐著馬車,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帶了一下午孩子,一天時間悄然過去。
次日,沉毅還沒有睡醒,青兒便敲響了他的房門。
“公子,家里來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