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沈毅在甘露殿待了很久,直到過了子夜,他才離開甘露殿。
因為太晚,只能在宮里留宿,大太監高明親自引著他,離開甘露殿去尋住處。
高太監走在前面,沈毅走在他身后,兩個人半天沒有說話。
走了一截之后,沈毅咳嗽了一聲,笑著說道:“一段時間沒見,高公公風采依舊,只是話似乎少了一些。”
高明提著燈籠走在前面,語氣平靜:“在宮里辦事,最重要的就是不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咱家在宮里許多年了,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今后沈郎中想說話,可以多跟孫公公說一說。”
沈毅啞然一笑:“高公公,孫公公雖然接手了一部分內衛,但是絕難威脅到高公公的地位。”
“高公公不必想太多。”
高明的步伐依舊沒有停頓,只是微微嘆了口氣:“若不是沈大人給咱家尋了個好侄兒,此時在這里給沈大人帶路的,多半就不是咱家了。”
沈毅搖頭道:“若不是我,孫公公怕是紫衣都沒有披上。”
“高公公不必心急。”
“圣人講究中庸二字,凡事不能太滿,也不能太缺,依我看,公公現在這個分寸,就剛剛好。”
“只要公公不急不躁,安心辦差,十年之內,絕難有人撼動高公公的地位,至于十年之后…”
沈毅微笑道:“孫公公未必還在。”
高明終于停下腳步,他回頭看了一眼沈毅,然后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理是這么個理,只是咱家身在其中,心中難免惴惴。”
“多謝沈大人吉言,咱家記下了。”
他客氣完之后,又轉身朝前走,等走到沒有人的地方,似乎在自言自語。
“這半年來,宮里不是如何太平。”
“鬧的越來越兇了。”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就閉口不說話了。
這就是聰明人之間的對話。
沈毅幾乎立刻就聽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這位大太監的意思是,“宮斗”愈發激烈。
至于宮斗的雙方,自然是孫皇后與惠貴妃。
孫皇后是大婦,但是惠妃有子。
雖然惠妃還是處在絕對下風,但是現在,隨著大皇子李望慢慢健康長大,她在后宮的話語權,也慢慢重了起來。
這主要是因為…
大皇子會說話了。
會說話,就會討人喜歡,一口一個祖母叫著,由不得孫太后心里不高興,太后娘娘抱了孫子高興,對于孫皇后也就沒有那么偏向了。
想到這里,沈毅心里不由有些感慨。
那位金陵琵琶絕…
真是厲害啊。
尋常女子放在她的位置上,不僅在后宮混不下去,恐怕連兒子都要丟掉,被過給其他娘娘養著。
而這位顧大家,已經在后宮,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
沈老爺還在思索的時候,高明已經帶著他,來到了一處房間門口,高太監淡淡的說道:“門沒有鎖,沈大人進去休息罷,陛下知道大人愛睡懶覺,明日也不用早起,不用去甘露殿見駕,睡醒之后,沈大人自行出宮就是。”
沈毅拱手,微笑道:“多謝公公。”
高明微微欠身還禮,然后轉身離開。
沈毅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房間里點著燈籠跟蠟燭,還算明亮。
他一走進去,床鋪上就鉆出來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跪在沈毅面前,對著沈毅磕頭道:“見過大人。”
這是宮里的宮女,一些受寵的官員在宮里留宿,宮里會賞兩個暖床。
算是行政待遇。
沈老爺對于這種封建腐敗行為,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大冷的天,有人暖被窩,也不是什么壞事。
次日,天光大亮的時候,沈老爺才從床上起身。
兩個宮女早已經離開。
他打了個呵欠之后,起身穿好衣服,然后一路離開皇城,回家里補覺去了。
畢竟昨天,跟皇帝一起熬夜到后半夜,再加上不能在宮里一覺睡到中午,所以他還沒有完全醒困。
回家里補了覺之后再睡醒,就已經是中午接近下午了。
沈老爺起床,換上了一身常服,還沒有走出院子,蓮兒就跑了過來,捧著一堆拜貼,對著沈毅笑著說道:“姑爺,今天一早,有很多人登門拜訪您呢。”
蓮兒原來脾氣有點大,住進沈家幾年之后,隨著沈毅地位的抬升,她已經乖巧了很多,不復從前潑辣模樣。
沈毅笑著問道:“都什么人,熟悉么?”
蓮兒把拜貼遞到沈毅面前,開口道:“我也不知道姑爺認不認得,不過有些是說江都話,說是姑爺的同鄉。”
“還有些說是什么同年,口音稀奇古怪,哪里都有。”
沈毅接過拜貼看了幾眼,然后就還給了蓮兒,搖頭道:“不見不見,再有這種人登門,就跟他們說,哪天我進了吏部,再來尋我。”
沈老爺這輩子,進吏部做官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非常之小。
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打發了這些登門“抱大腿”的人之后,沈毅陪著家里人一起吃了頓飯,然后擦了擦嘴,就要出門。
見沈毅又要走,陸若溪不禁有些埋怨,輕聲道:“怎么又要出門?”
“有急事要辦,越早辦完越好。”
沈毅回頭,笑著說道:“辦完這件事,就可以在家安心待上幾天了。”
他跟家里人告別之后,坐上馬車,又進了皇城,一路到了兵部。
這會兒,他穿著四品官員的常服,而且他又是兵部的司官,自然沒有人敢攔著他,很快,他就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姜尚書門前,敲了敲門。
“堂尊,武選司沈毅求見。”
他這句話說完,房間里面立刻傳出了響動,估摸著是姜老頭被嚇了一跳,片刻之后,姜尚書才打開房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很是熱情的拉著沈毅的衣袖,笑著說道:“子恒幾時回建康的?”
洪德六年之前,朝中上下,有七八成的官員,都是稱呼建康為“京城”的,哪怕是趙昌平這種強硬派,私下里也習慣性的稱呼建康為京城。
但是皇帝陛下親政之后,朝廷里的風向一變再變,到了現在,只要是有點腦子的官員,說話都非常謹慎,絕少有人再稱呼建康為京城。
沈毅對著姜尚書笑了笑,開口道:“昨天傍晚才到了建康,這不,剛回來沒多久,就第一個來拜訪堂尊您老人家了?”
姜尚書拉著沈毅進了自己的公房坐下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有些無奈的看了看沈毅,苦笑道:“子恒你說話倒是好聽,但恐怕是又來榨我這把老骨頭的油水。”
沈毅微微搖頭,笑著說道:“堂尊怎么還想不明白?下官現在還是兵部的司官,下官在淮安打仗,但有些微功勞,都是要算在堂尊您的頭上的。”
“這個時候,不管是兵部還是堂尊,都應當全力支持下官才對。”
姜尚書聞言,有些無奈,他看著沈毅,嘆了口氣:“淮安的戰報,老夫都看了,也知道子恒在前線辛苦,只是我們兵部這些年在朝廷里說不上話,跟戶部要不到錢…”
“有些東西,實在是沒有。”
他看著沈毅,嘆了口氣道:“說罷,子恒你要什么?”
“回堂尊,下官奉命征辟的一萬新兵,已經基本上征完了,現在正在緊急訓練當中,年后就會開往淮安。”
“這一萬個人,基本上都沒有甲胄,沒有兵器,沒有弓弩,沒有戰馬…”
“還請堂尊搭把手,開春之前,把他們的東西,送到淮安去。”
姜簡無奈的看著沈毅:“這哪里是搭把手?這是要兵部的半條胳膊…”
“給淮安軍上陣殺敵。”
沈毅笑著說道:“總比在庫房里生銹要好得多,堂尊你說是不是?”
“還有,戰船一定早盡快送到淮安去,這個非常要緊…”
沈老爺對著姜簡拱了拱手,沉聲道。
“堂尊,重振兵部威風!”
“就在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