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十一年正月十六,停擺了大半個月的朝廷,重新開始復蘇。
這一天早上,也會照例舉辦一次大朝會,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到任。
沈老爺自然也不例外。
這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的時候,丫鬟蓮兒就躡手躡腳的來到沈毅的床邊,輕輕推了推沈毅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說道:“少爺,五更天了,到時辰了…”
蓮兒是陸若溪的貼身丫鬟,陸若溪嫁過來之后,出來帶孩子之外,她一直跟沈毅夫妻倆住在一個屋,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睡在小床上。
因為沈毅要上朝,前一天晚上就讓蓮兒叫他早起。
蓮兒平時,也很少起這么早,畢竟沈毅夫妻倆,一般都不會早起。
為了不讓沈毅遲到,蓮兒一晚上幾乎都沒有怎么睡,聽到外面打更的聲音之后,立刻就來到了沈老爺床邊叫他起床。
睡得正香的沈毅,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因為外面天還沒亮,沈老爺便有點生氣,沒好氣的說道:“才什么時辰…”
蓮兒當年跟著陸若溪的時候脾氣不小,不過現在跟著嫁過來了,再加上沈毅這些年事業順風順水,她也就不敢像之前那樣放肆,聞言有些委屈的低下了頭,開口道:“少爺,是您讓我喊您起的…”
“您說今天您要去上早朝…”
沈毅這會兒,終于清醒了過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正要說話,一旁睡覺的陸若溪也打著哈欠起身,她看了一眼蓮兒,輕聲道:“去給少爺準備飯菜,我來伺候他起床。”
蓮兒應了一聲,穿上外衣之后,出去給沈毅準備早飯去了。
陸若溪披上了一身襖子,然后替沈毅把要穿的里衣和官服都找了出來,然后看著睡眼惺忪的丈夫,忍不住笑道:“夫君這么貪睡,以后五日一次朝會,十日一次大朝,可有的你受苦了。”
沈老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依依不舍的離開被窩,睡眼惺忪。
“也不知道誰創建的規矩。”
沈老爺頗有些埋怨:“早晚給他改成辰時正上朝。”
辰時初是另一個世界的七點,辰時正就是八點整了。
而而大陳現在的規矩是,大朝會的時候,差不多是卯時正進入德慶宮。
太早了。
即便是朝會,也是辰時初,對于沈毅這種有起床氣的人來說,著實有些痛苦。
陸若溪覺得有些好笑,輕聲道:“夫君怎么這么小孩子氣,那么多大臣,也沒有聽說誰家因為不愿意早起,想要改朝會時間的。”
“他們那是裝蒜。”
沈老爺一邊穿衣服,一邊輕哼道:“大冬天的,我就不信他們不想在被窩里多睡一會。”
陸若溪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用心幫著沈毅穿著衣物。
穿好里衣之后,陸若溪取來了一件緋紅色的官服,細心的幫著沈毅穿好,等到這身衣服穿好之后,陸若溪退后了兩步,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家的夫婿,臉上帶著笑容:“夫君穿著一身,比之前那一身五品官服英氣了許多。”
五品到七品的官服是青色的。
而四品到一品,則是緋紅色的官服,只是官服上的補子略有區別。
沈毅現在是四品的官位,五品的官職,算是一個高配的兵部郎中。
沈毅也對著銅鏡看了看自己的這身穿著,然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是比先前好看了一些。”
陸若溪上前,幫著他整了整領子,聲音溫柔。
“我家七郎,如今也是朱紫貴人了。”
沈毅微微一笑:“卻也沒有比尋常人,多生一只眼睛一條胳膊出來。”
陸若溪嗔怪的看了沈毅一眼。
“要真多一只眼睛。”
“那還不嚇死人了?”
清晨,第一縷照在宮門上的時候,德慶宮的大門緩緩打開。
隨著大太監高明的一聲高唱,文武百官魚貫而入。
沈老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跟隨文官隊列,走進了德慶宮。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上朝,但是卻是第一次以實職上朝,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激動的。
進了大殿之后,沈毅很自覺的站在的兵部的位置上,與另外三位兵部郎中站在一起。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同為兵部郎中,另外三個人都穿著五品的青袍,只有沈毅自己穿著四品紅袍,看起來格外顯眼。
單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在的沈老爺,倒真是兵部的四把手了。
很快,皇帝陛下駕臨正殿,文武百官山呼萬歲,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就開始正式的議事流程了。
新年開年第一次大朝會,再加上朝廷停擺了大半個月,各種事情自然是極多的。
除了戶部的度支問題之外,其他各個衙門基本上都有本章上奏。
各個衙門一輪事奏畢,時間已經到了正午了。
雖然在整個過程中,沈老爺一直在摸魚,基本上沒有說什么話,但是在這里站了大半天水米未進,又沒有睡好覺,這會兒也有一些昏昏欲睡。
好在他站的位置離一根柱子比較近,實在是困的受不了的時候,便倚靠著柱子稍微瞇一會兒。
臨近正午的時候,戶部尚書趙昌平,開始了第二輪奏事。
這位朝廷里的財神爺,畢竟是官場幾十年了,雖然也在這里耗了一上午,但是看起來依舊很精神,他手捧朝笏上前,對著皇帝躬身行禮道:“陛下,洪德九年洪德十年兩年時間,朝廷在東南新建了五個市舶司,用來厘清沿海進出的商稅…”
“臣聽聞,這些市舶司,都已經有進項了。”
這位戶部尚書微微低頭道:“按照朝廷的規矩,大陳各級無論田稅,丁稅還是商稅以及過關稅費,都由戶部收取,充入國庫之中,如有支取,再從國庫之中調用。”
趙尚書微微低頭道:“陛下,這市舶司的商稅,是不是…”
他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是不是也應當充入國庫之中,以充實國庫…”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在那里坐了大半天,本來也有一些疲累了,聽到趙昌平這句話之后,皇帝陛下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更是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他看了一眼趙昌平,語氣有些不快:“趙卿,這在東南建立市舶司,你們戶部可一個人都沒有派過去。”
趙昌平微微低頭,不慌不忙的說道:“那是因為陛下未曾調戶部官員過去,不然戶部上下,萬死不辭…”
皇帝再一次皺眉,問道:“朕記得清楚,方才你們戶部通報的時候,說國庫去年尚有二百萬兩余銀未曾用完,各地的糧倉也都大半是滿的,既然錢糧都夠,趙卿還跟朕要錢做什么?”
趙尚書微微低頭,語氣不疾不徐。
“回陛下,國庫去年有余銀,糧倉有余糧,是臣與戶部官員,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儉省出來的,如果國庫另有進項,就可以換一種花法了…”
“比方說,若是國庫寬裕,洪德十年遭災的十幾個府,陛下便可以施恩,免稅三年…”
“還有一些年久失修的河堤,工部報了好幾年了,都拖著沒有修,國庫充裕的話,今年不少河堤,也可以修了。”
趙尚書深深低頭道:“陛下,戶部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說到這里,趙昌平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有些不對勁,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宮里若有用度,陛下吩咐下來,戶部自然照辦…”
皇帝陛下的臉色,的確有些不太好看。
畢竟這些文官的道德綁架,沒有哪個皇帝能頂得住。
他心煩意亂,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揮了揮手:“好了,時辰已經到正午了,今天的議事暫且先到這里,今天宮里管飯,眾卿吃了飯之后,咱們再在這里繼續議事。”
說完這句話,皇帝不等百官反應,便揮了揮手:“高明,給眾位愛卿準備飯食,讓他們就在這殿里吃。”
高太監連忙應了一聲。
皇帝直接站了起來,回了后殿。
皇帝一走,大殿里就像沒了先生的私塾一樣,立刻亂了起來,眾位大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吵吵鬧鬧。
而大太監高明,則是越過眾人,找到了正靠著柱子打瞌睡的沈毅,高太監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把沈老爺拍醒,然后咳嗽了一聲:“沈郎中,陛下召你說話。”
沈毅如夢初醒。
“啊?”
他四下看了看,有些無語:“陛下找我?”
“是。”
高太監點頭道:“就在后殿,沈郎中隨咱家來。”
沈毅沒有辦法,只能跟在高明身后,一路來到了德慶宮后殿,在后殿見到了正在生悶氣的皇帝陛下。
皇帝瞥眼看到了沈毅進來,還沒等沈毅說話,他便悶哼了一聲:“好你個沈七,朕在上面說話,你在下面睡覺!”
沈老爺愣住了,連忙搖頭:“陛下,臣沒有睡覺…”
皇帝冷笑。
“朕在高處,瞧得一清二楚!”
說完這句話,皇帝看向沈毅,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你那個師伯,怎么回事!”
沈毅撓了撓頭。
“陛下,臣那位師伯,向來秉公辦事,剛正不阿…”
“朕不管。”
皇帝有些氣急敗壞。
“一會下午議事,你…”
他低聲道。
“你替朕擺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