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監恭敬點頭應是。
他頓了頓之后,問道:“陛下,范家的桉子,現在已經有二十多樁了,根據邸報司查到的消息,這個范家這些年牽扯了不少命桉…”
皇帝看了看高明,澹澹的說道:“邸報司的消息你也有?”
高明微笑道:“邸報司的情報,是內衛的人訓出來的,奴婢多少能知道一些…”
小皇帝點了點頭,懶得去追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澹澹的說道:“不要說這個范家,朝堂里那些衣冠光鮮的所謂袞袞諸公,背后的家族,大多數在本鄉本土,也是驕橫得緊,范家既然犯了事,為什么前些年沒有報上來,等到范俢調任按察使之后,便一股腦冒出來這么多?”
他盤膝坐在軟榻上,懶洋洋的說道:“這朝廷里的文官,盡是些欺軟怕硬之輩。”
說到這里,皇帝頓了頓,悶聲道:“這沉毅身后的江都沉家,將來未必就不會為非作歹,只是沒到時候而已。”
高太監低著頭,神態恭敬:“陛下慧眼明察,奴婢佩服。”
“什么慧眼不慧眼的。”
皇帝陛下直接躺在了軟榻上,懶洋洋的說道:“只是天天看這些奏書,見多了而已…”
“至于這范家…”
皇帝陛下澹澹的說道:“讓周伏派刑部的人去查罷,不過刑部還有許多范俢的門生故吏,可能會有偏袒,再從大理寺派個人過去,把范家從頭到尾的查上一遍,今年年關之前…”
“給朕一個結果。”
從皇帝的話中可以看得出來,他之所以查范家,并不是因為范家犯了過錯,或者是單純因為善惡,而是因為他本身就厭惡范家。
這一點,從他貶謫范俢,就可以看得出來。
對于皇帝,或者是對于所有政治人物來說,很多時候善惡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利害,是局勢,是平衡,是喜惡。
高明恭敬低頭:“奴婢明白了。”
這位大太監低著頭,猶豫了一下之后,開口道:“陛下,今日太后娘娘派人遞話,說您應該抽時間去一趟貴妃娘娘那里,說貴妃娘娘進宮已經快一個月了,您一直不去,不太合適…”
現在宮里就兩個娘娘,一個是孫皇后,另外一個貴妃自然就是北齊的公主孫貴妃了。
“有什么不合適的?”
皇帝斜了高明一眼,悶哼道:“怎么?朕不去她那里,她娘家人就要派兵來打朕不成?”
高明再一次低頭:“奴婢不敢…”
皇帝陛下對高明陰陽怪氣的幾句,算是發泄了一下心里的火氣,但是想到坤德宮的太后娘娘,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后,緩緩說道:“你親自去坤德宮給母后回話,就說朕近幾日就去貴妃那里。”
高明低著頭說道:“奴婢遵命。”
說完這句話,高明垂手退出了甘露殿。
高明走了之后,皇帝一個人坐在軟榻上發了會呆,又從抽屜里摸出那把黃銅鑰匙,下意識的放在手里把玩。
他這個年紀,本來就有些叛逆。
他內心深處反感孫太后給他安排的婚事,反而喜歡刺激,而那個楚楚可憐,懷抱琵琶的秦淮名妓,就讓他覺得很刺激。
只可惜…
皇帝陛下默默把黃銅鑰匙收好,輕聲嘆了口氣。
他很清楚母親的脾氣。
只要孫太后在一天,他就很難把一個風塵女子安排到宮里來,只能養在外面當個外宅了。
哪怕顧橫波給他生了兒子也不行。
如果生了個兒子,以孫太后的脾氣,孩子可能會抱回來認祖歸宗,但是顧橫波這個人,從此之后多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收好黃銅鑰匙之后,皇帝陛下直接平躺在軟榻上,心里暗自感慨。
“皇帝也不是隨心所欲…”
江都。
那個沉家的管事被打個半死之后,送到了縣衙,因為事情脈絡清晰,這個犯人也供認不諱,因此很快被以謀害朝廷命官的名義,關進了死牢里,然后縣衙照例上報刑部,等刑部核準之后,明年秋后問斬。
出了這檔子事之后,沉家人就變得緊張兮兮起來。
沉毅跟媳婦也搬出了沉家大宅,回到了他們那個小院子里居住,衣食住行都是青兒萍兒,連帶著蓮兒三個丫鬟親自經手,不再假手他人。
到了成婚后的第三天,沉毅領著陸若溪兩個人,回門去探望陸夫子。
短短兩天時間,陸夫子明顯憔悴了一些,多半是因為父女倆相依為命多年,驟然分開,他一時半會之間有些接受不了。
看著父親的這個模樣,陸若溪抱著父親痛哭了一場,然后跟著蓮兒一起下去給陸夫子準備飯食去了。
主仆倆走了之后,書房里就只剩下了師徒…或者說是翁婿二人。
陸夫子伸手,給沉毅倒了杯茶水,然后開口道:“聽說…你成婚那天晚上,出了點事?”
沉毅有些驚訝。
他雙手接過茶水,微微低頭:“岳父怎么知道?”
“易安派人送了封短信過來,說明了此事。”
陸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有沒有什么具體的證據?”
沉毅搖頭。
“沒有證據,線頭到潑皮錢四那里就斷了,縣衙審問了許久錢四,錢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個外地口音過來,承諾給他一千五百兩銀子,讓大伯家里的那個管事侯平,在合巹酒里下藥。”
“縣衙搜出了那包藥粉,是慢性藥,吃了之后三四天才會發作,非死即殘…”
說到這里,沉毅頓了頓,低聲道:“小婿在江都,唯一的仇人就是范家,這件事八九不離十就是他們。”
陸夫子臉上顯露怒意。
“這范家,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他們篤定了,這件事查不到他們。”
“至于咱們能不能猜到是他們干的…他們不在乎。”
“早就撕破臉皮,你死我活了,只要小婿死了,即便岳父您要去尋他們的麻煩,一時半會也沒有什么頭緒。”
“欺人太甚!”
陸安世這個好脾氣,也難得的生出了火氣,他憤怒的拍了拍桌子,悶聲道:“范家真是咱們江都的毒瘤,早晚拔了他們,替江都除害!”
“岳父放心,拔毒的人已經快到了。”
沉毅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封書信,笑著遞在了陸夫子面前,開口道:“建康邸報司派人送給小婿的加急書信,昨天晚上送到的,信里說,刑部派了個主事,大理寺派了個寺正過來,估計今天下午,就能到江都了。”
這封信的確是邸報司寄來的,但是卻是邸報司的太監孫謹寄來的。
話句話說,這是宮里給沉毅的回信。
陸夫子拆開信封,認真看了一遍之后,拍掌稱快。
“好,當浮一大白!”
他重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爽朗一笑。
“等會讓青雀去買點酒,咱們翁婿今日好好喝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