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德慶殿大朝會。
大朝會十日一次,是朝廷規模最大的朝會,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參與朝會。
不過大朝會說是議事,實際上大朝會更多的是宣布決定,或者是官員政斗的地方,真正決定朝廷事務的會議反而是中書省議事堂,或者是在皇帝的小書房里。
而今日朝會,依舊像往常一樣進行,小皇帝在高太監的陪同下,大咧咧的坐在了帝座上,群臣跪拜,山呼萬歲。
皇帝陛下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澹定的揮了揮手,開口道:“平身罷。”
文武百官統統起身,小皇帝面色平靜,不再說話,一旁的高太監向前走了一步面向文武百官,聲音悠長:“諸位臣工,有本上奏。”
這是個常規流程,高明喊了一嗓子之后,底下的文武百官就開始紛紛奏本,不少是先前早已經定下來的事情,奏上來只是起一個公布的作用。
小皇帝處理這些事情,已經駕輕就熟,很快把這些奏本處理完畢,然后這位皇帝陛下看向左側站著的幾個相公,緩緩說道:“諸位宰相可有本奏?”
幾個宰相不約而同的看向頭發花白的宰相楊敬宗,楊相國默默上前,對著皇帝低頭道:“回陛下,臣等無本奏。”
皇帝點頭,澹澹的說道:“這么說,諸卿已經事畢了。”
他掃視了一眼文武百官,澹澹的說道:“諸卿事畢,朕卻有一件事情,要與諸卿商議。”
聽到皇帝這句話,幾個宰相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因為他們這些宰相,總攬朝政,除了內衛遞上去的東西之外,理論上來說所有的文書這些宰相們都應該看過,但是今日皇帝要說的事情,這些宰相里除了宰相張敬之外,其他宰相并不知情。
皇帝陛下,甚至沒有提前跟他們通過氣。
就連唯一知情的宰相張敬,也沒有透露只言片語。
中書此時有五位宰相,除了宰相張敬之外,其他的三個宰相都若有所思的看著楊敬宗,而楊老相國則是眼觀鼻,鼻觀心,站在原地如同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
小皇帝環顧了一眼諸位大臣,然后繼續說道:“半月前,一位江都府士子在東市街沖撞了北齊公主,這件事朕已經著建康府查明,雙方各有錯處,不過前兩日北齊遣使來見朕,要求嚴懲這位江都士子,不然可能要與我大陳交惡。”
皇帝陛下非常簡短的說了一遍這件事,然后環顧眾臣,開口道:“一位江都士子,本來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齊人相挾朕躬,讓朕頗為惱火,不過事涉兩國,朕一時半會也無從決斷,正好趁著這次大朝會,朕想問一問諸位臣工的意見。”
說完這句話,皇帝陛下便不在再說話了。
皇帝不說話,就應當諸位大臣說話了。
作為文官之首的楊敬宗楊老相國,自然是應當第一個發言的,這位老相國睜開眼睛,先是看了一眼身邊搭檔了許多年的次相張敬,然后嘆了口氣,默默出班,來到皇帝面前,對著皇帝低頭道:“陛下,您三言兩語之間,臣等對這件事情知之甚少,不如…”
老相公看向一旁站著的晉王爺,又看向皇帝,低頭道:“不如散朝之后,請晉王爺到中書來一趟,老臣再召集禮部官員到中書省來,聽晉王爺說明白情況之后,臣等再上書陛下。”
小皇帝也沒有指望在大朝會上決斷此事,他之所以在大朝會上說出來這件事,只是為了給將來的事情做鋪墊,畢竟就算朝堂上真的發生了什么大的人事變動,也只能是高層,也就是宰相或者大九卿級別的人事變動,不可能涉及到中層以及基層。
因此,皇帝并不需要在場那些五品官的意見,聽到了楊敬宗這番話之后,小皇帝笑了笑,開口道:“楊相說的不錯,這件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就…”
他看了看晉王,開口道:“就勞煩晉王叔,散朝之后去中書省跑一趟了。”
說完這句話,皇帝陛下正要揮揮手宣布散朝,站在左側的戶部侍郎趙昌平默默出班,他對著皇帝恭敬低頭,開口道:“陛下,臣私下里也聽說了這件事,臣請問陛下,請問晉王,這個江都士子,可是姓沉?”
小皇帝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趙昌平,沒有答話。
而晉王爺也是看了趙昌平一眼,澹澹的回答道:“是姓沉。”
趙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天子躬身道:“陛下,這位江都士子,應當是臣的一個后輩,臣請旨去中書省議事,如果臣之后輩真的沖撞了北齊公主,臣一定嚴正國法,絕不饒他!”
小皇帝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揮了揮手:“既然有家長在,那就更好辦了,趙卿也去一趟中書,與楊相等議個章程出來罷。”
此時的皇帝陛下,心里十分好奇。
因為他知道趙昌平是個十分謹慎的性子,平日里朝堂爭斗他幾乎從不參與,從不干涉,今日一件本來跟他沒有關系的事情,他卻主動摻和了進來!
皇帝之所以有些疑惑,是因為他今天起的太早,沒有來得及看內衛昨晚上送進宮里的情報。
如果他看了,就能夠知道,當事人沉毅,昨天晚上在趙侍郎府上,待了近一個時辰。
同意了趙昌平摻和進來之后,皇帝看向楊敬宗,澹澹的說道:“楊相,齊人催得緊,這件事最遲要到明日晚上之前議出來,到時候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楊老相國恭敬低頭:“臣等遵命!”
小皇帝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對高明揮了揮手。
高太監會意,再一次上前一步,高唱了一聲“散朝”。
文武百官,遂按班次離開德慶殿。
等到百官慢慢散去的時候,看起來有些老邁昏聵的楊敬宗,卻拉住了同樣準備離開的宰相張敬,楊老相國看向張敬,微微嘆了口氣:“老伙計,前日是你陪同陛下見得齊人,除了這檔子事情,你事先怎么不與同僚們通通氣?”
楊敬宗這話,明顯是想往張敬身上推點責任,而張相拜相也已經許多年了,在議事堂的資歷并不比楊敬宗淺,聞言微微搖頭:“一個生員而已,當時只以為是小事情,哪里能想到陛下會在朝會上提起?再說了…”
這位張相看向楊敬宗,笑著說道:“當時楊相的門人,禮部的裴元裴侍郎也在場,老朽即便不說,楊相也應該知道當日的情況才對。”
楊敬宗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裴侍郎,微微搖頭:“他也沒有說。”
張相呵呵笑道:“那就是裴侍郎也覺得這件事無關緊要。”
他拉著楊敬宗的衣袖,微笑道:“楊相也不用想太多,陛下要咱們議事,咱們盡快議出個結果就是,不是什么大事情。”
楊老相國點了點頭,緩緩說道:“那就召集禮部官員,再請晉王爺一起,去中書議事罷。”
說完這句話,楊老頭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等待的戶部侍郎趙昌平,他抬了抬眼皮,緩緩說道:“對了,還有這位財神爺,也一起請到中書去,大伙早點議完,以解君父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