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自是知曉就算自己投降了賀今朝,那也難免是個死。
而且賀今朝也并沒有“禮賢下士”的習慣,更不會估計你什么士大夫的名頭,連前朝高官這層身份都護不住你的性命。
在洪承疇看來,賀今朝才是徹徹底底的大反賊。
李自成雖說殺心也重,可在山東是可以同士紳合作的,只要你給的追餉達到他的預期就能免死,還能繼續當官之類的。
但賀今朝不一樣,他像是直接想要覆滅“士大夫”這個階層。
猶如當年洪承疇剛剛在陜西打出些名頭,賀今朝剛剛發跡,兩人攻城守城對戰當中,自是洪承疇率領善于野戰的官兵處于下風。
洪承疇就把他歸為陜西第一賊,想著在萌芽當中摁死他。
結果因為三邊總督楊鶴主張招撫,才給了賀今朝喘息之機,讓他逃亡山西,從而發展壯大,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在洪承疇看來,賀今朝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雞賊之人,即使實力壯大,也會把其余首領給推在前頭給他吸引朝廷的仇恨。
洪承疇也曉得自己在陜西作為“人屠”的名頭,是一個非常適合賀今朝拿來宰殺邀名的人樣子。
賀今朝把他洪承疇帶到陜西明正典刑,說萬人空巷那都是小場面。
所以面對夏成德的疑問,洪承疇并沒有過多解釋,而是命令他開船從大沽口出發,沿著渤海灣前往山東地區,前去接應潰敗無路的清軍。
“太傅,你這是什么意思?”夏成德滿臉的不可置信。
咱辛辛苦苦在遼東與韃子作戰,又一路艱險的從遼東返回,怎么能夠讓他去接應韃子呢?
盡管他十分擔憂他兒子的性命。
“賀今朝是容不下你我的,祖大壽也想砍了你我的腦袋獻給賀今朝。
你兒子被皇太極俘獲,我們正好接應些許敗兵一同返回遼東。”洪承疇捏著胡須看著夏成德道:“皇太極給我寫了信,我們若是投了遼東,仍舊不失高官厚祿,下一個孔有德就是你。
這些都是朱由檢、賀今朝給不了你的,賀今朝還會宰了明軍的將領,只接受普通士卒。”
夏成德被后洪承疇畫的餅給砸暈了。
一方面全都是好處,另一方面聽著全都是壞處,夏成德心中的天平已經傾斜了。
其實他兒子確實給他寫信,叫他投降,他在皇太極那里的待遇很好。
但因為錘匪爆發出極大的戰斗力,又讓夏成德心里感到十分的糾結。
“大丈夫,生不食五鼎,死便五鼎烹。”洪承疇重重的拍了拍夏成德的肩膀:“你若不想,我不會勉強你的,那我便另尋他人。”
“不用。”
夏成德直接給洪承疇跪下:“末將愿意按照太傅吩咐行事。”
“那你便去吧,這也算是咱們的投名狀,相信有你等遼東悍將在此,錘匪想要攻破遼東,幾無可能。”
“是。”
夏成德信心滿滿,給洪承疇磕頭之后,便興沖沖的直奔碼頭,領著船只前往山東。
而一旁的王承作為洪承疇的心腹,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過來。”
洪承疇叫了一聲還在發懵的王承,看著他道:
“你跟著我的時間最長,我本以為唐通是由我從底層提拔上來的,沒成想臨了,他還是與我不是一條心。”
王承心里說的是我跟你也不是一條心吶,只不過唐通以前隱藏的夠好。
“雖然你作戰不利,戰場上喜歡帶頭逃跑,著實是讓我生氣,幾次恨不得把你砍了以儆效尤,但我都沒有做。”洪承疇坐在一旁慢悠悠的道:“若是你想要離開,我絕不會攔你。”
王承雖然打仗天賦不高,但這么多年能活下來,明顯是有些心得的。
他今天要是敢說個多謝洪太傅成全,他就得死在這!
“洪太傅對我乃是再生父母,恩同再造,我豈能這個適合離開太傅呢,那我王承還算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嘛?”
王承為了表忠心當即給洪承疇跪下了:“太傅有何吩咐,卑職定當竭盡全力。”
洪承疇嘴角微挑,并沒有相信王承的話。
說實在的,除了他自己,他也誰也不相信。
洪承疇連忙俯身把王承給扶起來了,語重心長的開口道:
“你找一個心腹,叫他帶著我的親筆信去投奔錘匪。”
“啊?”
王承再次被洪承疇的操作給搞懵逼了。
前腳剛派人去接應清軍韃子,轉頭就讓他派人去投奔錘匪。
洪承疇則是開口解釋道:“錘匪勢大,將來攻打遼東是板上釘釘,若是我們此時雪中送炭去投奔皇太極,取得信任。
將來能夠給賀今朝傳遞滿清韃子的內部情報,立下大功,總比現在抓著幾個小旗丁有功勞。
這是以身飼虎的法子,要不然你還有什么法子能獲得爵位?
賀今朝手底下勐將如云,近日李定國陣斬阿巴泰指揮幾十萬大軍作戰,又頗有帥才。
你縱然投降了賀今朝,又能翻起什么花來?
我說的這個道理,對不對?”
聽著洪承疇的蠱惑,王承自是連連點頭:“太傅說的太對了。”
“好,你叫他帶人去投奔錘匪,就別讓他回來了,以免你我在清廷泄密,以至于刀斧加身。”
“太傅放心,這件事我一定爛在肚子里。”
王承也被洪承疇畫的大餅給蒙蔽,從錘匪的臥底轉變為洪承疇的鐵桿手下。
“好好好。”洪承疇從手里逃出一封密信交給他:
“速去,勿要叫人知曉。”
“是。”
待到人都走了,洪承疇收起臉上的笑容,捏著胡須陰沉著臉站在廳內,看著窗外的麻雀飛來飛去。
錘匪在魯西大規模絞殺逃竄的清軍韃子,許多清軍都闖進李自成的地盤。
對于錘匪悍然追進來的事情,李自成也極為惱火,他可不想家里剛送走了豺狼,又來了餓虎,同樣派出人馬去截殺清軍,派人告知錘匪,無需他們進入禹城之地動手。
但作為實際指揮者的李定國直接拒絕。
屯齊帶著殘兵敗將七拐八拐跑到黃燁,然后再轉入天津,心想著總算甩掉了錘匪的追擊。
未曾想被在楊柳青屯兵的周遇吉利用地形打了個措手不及。
屯齊只能帶著敗兵繼續逃亡。
周遇吉也未曾料到,這股子清軍先鋒竟然潰敗的如此之快,根本就沒什么抵抗的心思,直接脫敵逃亡。
他只是稍微追擊了二十里便勒住韁繩,下令停止追擊,以免被清軍給故意引誘到埋伏圈當中。
“不對勁。”
天津巡撫蔡懋德下令活捉韃子潰兵,這才搞清楚了目前的情況。
“周總兵,韃子主帥阿巴泰被錘匪陣斬。”
剛剛領兵回來,看著麾下將士砍下韃子腦袋的周遇吉聽到這個消息,當即大驚失色:“此事當真為真?”
“活捉了兩個韃子,他們原是遼人,就是這么說的。”
蔡懋德早就被這個消息震驚過了,如今依舊是持懷疑的階段。
周遇吉一直都想要剿滅錘匪,現如今聽著這個消息,著實是駭然。
阿巴泰可是帶著十萬人馬浩浩蕩蕩的殺進北直隸,轉道進了山東。
大明官兵無不躲避,縱然是他周遇吉也是堅守楊柳青,不主動上去送死,而是等待機會交戰。
先前他得到消息,去年十二月孔有德死于錘匪之手,周遇吉就覺得是孔有德他運氣不好,被錘匪給沖進城中搞死了。
現在連清軍主帥阿巴泰都死于錘匪手中,著實是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光憑借著他手中的幾千人馬,如何能夠阻攔勢不可擋的錘匪?
蔡懋德也是極為發愁:“配合清軍一直潰敗逃竄,此事大抵是真的。”
要不然這波清軍也不會一反常態的連點財物都沒帶著,就匆忙逃走。
現在想想,確實是周遇吉沒有往深處想,還覺得是清軍狡猾,故意引誘他離開楊柳青這個極為有利的地形。
“可以預見的是,錘匪在山東取得大勝,一定會直接北上覆滅京師,咱們怕是不能攔住。”
周遇吉一點都沒有對清軍韃子取得勝利的欣喜,反倒是掛上了濃重的哀愁。
喜,根本就他媽的喜不起來,而是變成了憂從此處來。
蔡懋德摸著胡須笑了笑:“吾學道有年,已勘了生死,今年便是吾致命時也!”
他是一個好佛之人,曾經在楊嗣昌麾下打過下手。
楊嗣昌勸他莫要像個苦行僧一般行事,否則身體孱弱,如何能夠在軍中行軍作戰?
于是把他調到山東濟南去養身體,順便把因為多爾袞領兵肆虐濟南導致地方官缺了許多,他身兼數職,甚至還兼任了河南右布政使。
蔡懋德在山東還有“雨神”的傳言,就是遇到旱災,他一禱告就下雨,別的地方爭搶請他去祈禱。
當時田地多荒,米價昂貴,百姓苦于征收地租。
闖賊李自成又用山東哪里先歸順哪里就不交租的話來扇動百姓。
蔡懋德馬上傳令各州縣停止征收地租,然后上書自己彈劾自己,內閣讓他貶官七級,繼續辦事,但崇禎反手又把他調到朝廷提升為右僉都御史,擔任天津巡撫。
沒多久,李自成就悍然入侵山東,割據此地。
對于明軍而言,李自成就難以剿滅,現在賀今朝率領的錘匪把阿巴泰率領的清軍都給搞死了。
這個消息猶如一記重錘,直接把周遇吉這個堅決維護大明統治的武將給錘的再無信心。
現在連蔡懋德都說出這種話來,周遇吉也哈哈大笑:“看樣子咱們兩個的命差不多的意思。”
蔡懋德聽明白了周遇吉話中的意思,顯得有些老淚縱橫:“你我二人,終究是無法力挽狂瀾,拯救大明于水火當中。”
“盡人事,聽天命。”
周遇吉頗為豪邁的擺擺手大笑道:“今日打了勝仗,合該讓麾下兒郎們吃肉喝酒,好好賞賜一番。”
“對對對。”
二人也沒有心思把這個消息送到京師,讓皇帝知曉,除了讓朱由檢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之外,還能有什么作用?
洪承疇根本就控制不了從遼東帶回來的十萬明軍將士,這些可是大明最后的精銳。
祖大壽等人已經算是公開不聽朝廷的調令,一副要轉換門庭的樣子誰不清楚?
再加上吳三桂帶著人馬前往山東,說是去剿滅韃子,指定是被派去投降錘匪了。
至于京室內的靖遼侯吳國俊,這是最后一道防線,周遇吉等人還是放心的。
要不然把靖遼侯的人馬調過來,倒是會讓軍心不穩。
他們已經約定好要做大明的忠臣,做自己能做的事,就這樣等著最后一刻到來。
被他們視為叛徒的祖大壽,從清軍一開始就直接帶隊逃回遼東,甚至屢次都不聽皇帝調令的主,投降錘匪這件事,根本就不用猜。
而剛剛得知錘匪在山東大勝,且陣斬阿巴泰的消息,祖大壽就忍不住一躍而起。
實在是過于亢奮,讓他無法平靜。
打了這么多年仗,他還未曾見過像錘匪這樣,能夠于萬軍之中,擊殺敵軍主帥的戰例。
辛虧自己有先見之明,通過拉關系,先把吳三桂給推出去,叫他好好表現。
祖大壽相信在這場戰事當中,吳三桂打個順風仗,定然能夠取得大功勞啊!
阿巴泰一死,清廷的遠征軍軍心都得散了。
這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時機啊!
“來人,來人!”
祖大壽連忙叫來親衛,派人把王樸、唐通等總兵全都叫過來,共享這個消息。
王樸停駐在距離祖大壽最近的位置,等他得到消息后,整個人都懵逼了。
他在遼東同韃子廝殺過,更是知曉清軍韃子的戰斗力,如今賀今朝率領的錘匪取得如此大勝。
那這天下真就該改姓了!
等他騎馬跑到祖大壽的縣衙廳內,再也沒有把眾人擁至身前的老謀深算,而是著急的詢問:“祖爺,此事是否為真?”
“千真萬確。”
祖大壽喝著茶,早就變得風輕云澹,見到王樸這副模樣,心中覺得好笑。
縱然他平常總是穩如老狗,今天也是破了功。
錘匪大勝的消息,誰聽了誰能不激動?
特別是他們這群想要投奔新主的人。
待到唐通趕來就顯得從容多了,因為他早就知道大帥的戰略,不止要全殲阿巴泰率領的清軍,這才哪到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