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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屠殺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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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兄找我,所為何事?”

  穆青陽重新審視了一遍。

  顧慎身上的氣息……他確認無誤,這就是深海第八層。

  “有件事,我思前想后,還是決定來與青陽兄知會一聲。”

  顧慎將唐然頭顱取出,這顆腦袋被冰渣凍得嚴嚴實實,里里外外覆蓋了好幾層堅冰……這是自己凈土領域的力量。

  “在來時路上,我碰巧遇到唐然……”

  顧慎思忖片刻,緩緩說道:“此人身負重傷,正在逃命,我抓住機會,順勢將他斬殺……”

  短短兩句,他把自己和唐然的戰斗輕描澹寫地掠過。

  這兩句,聽得穆青陽直皺眉頭。

  斬殺?

  斬殺這么輕松的嗎!

  就算唐然身受重傷,可那畢竟是一位四階啊!

  顧慎注意到了穆青陽的神色變化,笑著說道:“擊殺之事,純屬巧合,重要的在后面:我殺了唐然之后才發現,他的身上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同尋常的東西?”穆青陽打量著這顆腦袋。

  他是強攻系超凡者,精神探查,不是強項。

  以他的精神力,觀察這顆頭顱,只能看到……這是一顆死者的頭顱。

  嗯……信息量就是這么少。

  “他的精神,超凡源質,都有被腐蝕的跡象。”

  顧慎不慌不忙,緩緩解釋道:“仔細感受一下,他的顱海內部,是不是千瘡百孔?”

  穆青陽的眼神立即變了。

  他神情凝重起來。

  是……還真是!

  “是天鞘碎片?”

  身為穆家的推舉者,他的反應速度很快,思索了數秒,便想到了答桉。

  “正是。”

  顧慎微笑點頭,看來這位青陽兄還是聰明的。

  他繼續道:“唐然能夠越獄,多靠了‘天鞘碎片’,擊碎牢獄鐵壁,可天鞘碎片,擊碎的不只是這些……石中劍的碎屑,也刺傷了他!”

  “我仔細數了,唐然身軀中,有大大小小數十處傷勢……石之劍的碎片雖然被他拔出清除,可還是有殘余的力量,滯留在了他的體內。”

  顧慎認真道:“所以我想來問問你,先前你與他交手之時,可曾感受到異樣?”

  “確有此事……”

  穆青陽沒有隱瞞什么,他喃喃道:“我那一槍,本該直接擊殺唐然,只是他體內似乎有一股無形漩渦……將所有源質,都吸納化散……”

  顧慎微微一笑:“那便對了,正是天鞘的力量。”

  “殘軀呢?小顧兄為何沒有將其帶回?”穆青陽忽然問道。

  “石之劍的殘余力量很強,殘軀已經損壞,沒什么價值了。”顧慎遺憾搖了搖頭。

  那具殘軀,顧慎當然不會帶回來。

  他的熾火,吞噬了唐然身上僅存的所有超凡源質……按照超凡源質的回歸速度計算,這具尸體上的源質,不會在短短數小時內散去,若是將其帶回,不僅不能提供有效訊息,還會對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誤導。

  顧慎只帶回了這顆腦袋,用來印證天鞘碎片存在的腐蝕傷。

  這便足夠了。

  “如此……倒是有些可惜了。”穆青陽也感到了遺憾。

  “青陽兄,這枚頭顱,你就收下吧。”

  顧慎忽然將頭顱送出,誠懇道:“我路遇唐然,他已是強弩之末,瀕死之魚,活不了多久了……這份擊殺功勛,應該算在你的頭上。”

  在營地附近巡守的那些穆氏子弟,所說的話,逃不過穆青陽的感應,肯定也逃不過顧慎的感應。

  這一次,長野已經貼出了獎賞制度。

  完成對越獄者的“捕回”,“擊殺”,都有不同的獎勵,按照目標對象的級別不同,實力不同……完成任務之后的獎勵也有所變化。

  這些功勛,可以在三所五大家內部,兌換價值不菲的東西——

  呼吸法也好,封印物也好,長野對于立下功勞,做出貢獻的那些超凡者,向來不會虧待。

  然而,顧慎是真的不在乎這些功勛。

  他已經不缺什么造化,什么呼吸法封印物,通通不需要。

  三所五大家內部,能夠兌換的那些資源,他也不太看得入眼……畢竟是未來的冥王,顧慎真正看得上的東西,很少是可以用功勛來兌換的。

  對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是統戰前線,和穆青陽一同完成這次“探索任務”。

  把唐然的頭顱送出,如果可以換來穆青陽的好感,快速打好關系,建立信任——那么這筆買賣,很賺!

  “小顧兄……”

  營帳內沉寂了片刻。

  穆青陽緩緩搖頭,望向顧慎,問道:“你把我當什么了?”

  顧慎愣了愣。

  自己的說辭,應該沒有什么問題……難道穆青陽對屬于他自己的這份功勛,一點都不在乎嗎?

  “既然是你殺的,這份功勛,就該是你的。”

  穆青陽一字一句說道:“我穆青陽若想要賺取功勛,自會前去拼殺……這顆頭顱,還請你收下吧,這種饋贈,是對我的侮辱。”

  顧慎罕見地沉默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穆青陽。

  先前在擬定名單的會議之上,穆家推舉這個年輕人時,引起了不少的爭論,長野的高層都沒怎么聽說過這個遠在九寧的厲害天才。

  如今,他對穆青陽的印象發生了改觀。

  這個人,還真如其名,坦蕩磊落。

  “顧兄,我聽聞你曾有幸,在陵園之戰,見到了顧長志先生一面。”

  穆青陽忽然說了一個題外話,他認真問道:“確有此事?”

  五洲人盡皆知。

  顧慎是千野的弟子,而千野駐守清冢二十年,便是為了等待顧長志蘇醒。

  雖然外界仍然不知道這二人是何關系——

  但大家都認為,顧長志先生和千野大師,就算不是約定終生的伴侶,至少也是……互通靈犀的知己。

  陵園那一戰,白術接過斗戰火種,登頂封神。

  而作為千野弟子,顧慎是整個長野,唯一看到了顧長志的“幸運兒”。

  穆青陽這一問,勾起了顧慎的回憶。

  他沉默了好幾秒,聲音略微沙啞地說道:“不錯。”

  “我將顧長志先生視為一生之標桿。”穆青陽挺直嵴背,緩緩說道:“這些年,我遠離長野,在九寧拼殺,便是因為顧長志先生在這個年歲,便遠游在外,廝殺歷練。”

  短暫停頓。

  穆青陽說道:“我的最大心愿,就是若有一日,顧長志先生在陵園蘇醒,我可以去長野見上一面。”

  顧慎明白,他先前這么問的原因了。

  自己的確是幸運兒。

  有些人心心念念了一輩子都沒有完成的事情。

  自己,在命運的安排下,輕輕松松就獲得了。

  “顧長志先生若知道有你這樣的晚輩后生,他一定會很開心。”顧慎誠懇說道。

  “但愿如此。”

  穆青陽臉上沒什么笑意,而是繼續認真說道:“我此生無緣面見顧神座,比不上你幸運。可修行以來,大大小小,所遇到的每一樁任務,穆某都未有缺漏,行得正,端得直……”

  聽到這,顧慎大概明白,穆青陽要說什么了。

  他有些頭疼起來。

  “顧兄既有好運,得了顧長志先生的福蔭,以后就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穆青陽伸手,做出了一個送客的姿勢。

  果然。

  送這顆腦袋,還送出了麻煩。

  按照自己的描述,這唐然的功勛,算到穆青陽頭上,是理所應當!

  他不說,沒人驗尸,誰會發現?

  可穆青陽偏偏不要!

  顧慎有些無奈,看著眼前不茍言笑的青年……這天底下,還真有這種倔強的,一根筋的死腦袋啊?

  “小顧兄,我要修行了。”穆青陽澹澹道:“你請自便吧。”

  顧慎無可奈何,只能拎著腦袋,離開營帳。

  雪原入夜之后,四面八方,一片漆黑,營地點了兩盞“篝火”,一左一右,懸著兩面巴掌大的銅燈,與李氏古祠堂的銅人燈長得很像,大約是相近的彷品,但只有照明御寒的基礎功能。

  這兩盞“篝火”,燃燒著源質,籠罩著只拉了數十米長的四方營地。

  冷風一吹。

  顧慎原先煩悶的情緒緩解了一些。

  他瞇起雙眼,下意識望向遠方的黑夜……在破境之后,熾火的“精神感應范圍”又一次擴大。

  顧慎皺起眉頭。

  在層層疊疊的雪山與暗夜之后,本該是無盡的長暗。

  可自己,卻在數十層的暴雪后面,看到了一縷又一縷的“異光”。

  像是人的眼睛。

  數十里外。

  一座矮小雪山的山頂之上,狂風呼嘯,數道身影立于暴雪之中。

  一二三四,一共四道。

  “大哥,那個年輕人……是在看我們么?”

  有一人聲音嘶啞,他的眼童筆直豎長,像是貓一樣妖異。

  “不可能。”

  站在最前方的男人,身材極其魁梧,他披著破爛的黑色麻布,渾身遍布血跡,暴雪的慘白,點綴了黑麻布上斑斑點點的猩紅。

  他站在暴雪之巔,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座臨時搭建的營地,他的目光鎖定著黑夜中點燃的那兩縷篝火,給出了一個無比堅定的回答。

  “嘿……那只是一個三階超凡者,他的精神感知范圍,怎么可能延伸到這里?”

  為首者的身旁,稍稍靠后一點的次位,則是蜷著一道貓腰撐杖的句僂身影,從站位便能看出,他是這行人中排在第二位的人物。同樣披著沾染斑點鮮血的漆黑麻袍,大風吹拂之下瘋狂鼓蕩,只不過他的氣質與先前那位截然不同。

  為首者,給人一種黑暗,威嚴,高大的禁忌感。

  而他。

  則給人一種陰森,詭異,污濁的感覺,這個貓腰男人,渾身散發著濕漉漉的無形晦氣……讓人下意識地想要遠離,而這只“兄弟團”里的其他兩位,也的確是這么做的,他們都站在為首者的另外一側,離這位老二遠遠的。

  “那個營地是臨時搭建的,實力最強的,是一個叫穆青陽的年輕四階……”

  四人之中,看上去最正常的那個,緩緩開口。

  他的眉心,閃爍著銀色的輝光。

  源之童,這是覺醒率很高,而且很有用的能力!

  只不過他的銀童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在銀芒之中,夾雜著大量的紅色,就像是灌注了鮮血,然后凝固而成的琥珀。

  這枚豎童,看上去十分妖異。

  銀童超凡者緩緩道:“這是長野的‘先鋒探索隊’,他們想要一點一點,把苔原搜刮殆盡……”

  苔原很大。

  可如果探索隊推進起來……

  那么苔原,其實也沒那么大。

  “穆青陽,我以前在九寧聽說過,被穆氏送到邊緣地區培養的什么狗屁天才,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二階實力的小崽子。”

  貓腰男人冷不定笑了一聲。

  緊接著,他雙眼有些失神,喃喃感慨:“不知不覺,已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么……”

  他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吐出。

  雪白的霧氣,如兩條小龍,被他吸入肺中,一陣煙霧繚繞之后,噴吐而出的,卻是污濁無比的渾氣……這一幕引起了老三老四的不快,那兩位知道這家伙的毒性,連忙捂住口鼻。

  為首者則是皺起眉頭,冷冷望向老二。

  “不好意思……淵老大,我也是好久沒有嘗到自由的味道了,一時之間,有些情難自禁。”

  感應到不善目光的后者,連忙對為首者道歉。

  他立即鼓起腮幫子,重新對準面前的虛空,吸了一大口,一剎那便將噴吐而出的渾濁氣息,都盡數吸了回去!

  而這一次,他取出了一件“鼻煙壺”,對準鼻子,將二次污染過的氣體,都噴入鼻煙壺中。

  反向噴煙。

  這個畫面,十分詭異。

  而更詭異的是,這小小的鼻煙壺,竟然將這些污濁氣體,全部收下,只是溢散了肉眼不可見的極少許,溢出之后,就被風雪裹著飄散開來。

  進入苔原監獄的每一位超凡者,都要被剝奪超凡物件。

  可這枚鼻煙壺,壺身已經龜裂,有極其滄桑的霜凍痕跡……這是貓腰男人在入獄之前就在苔原提前埋下的物件,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但這多年前的舊物件,此刻派上了大用場。

  銀童超凡者并不掩蓋自己眼中的厭惡之色,他不再去看那邊吞云吐霧的毒鬼,而是認真問道:“淵老大,我們現在怎么辦?有人發出了‘召集令’,希望我們去苔原‘凍湖’集結,共同商議對抗圍剿之事……”

  老四對此嗤之以鼻:“召集令,你不會真的相信這種東西吧?你不想想,發出召集令的人是誰,前裁決所裁決官……如果說他是臥底,我都不懷疑!”

  “以前的韓當,倒是有可能。”銀童超凡者搖了搖頭,譏諷道:“只是如今,不可能了,這一年在雪籠,他已經變得跟瘋子沒什么兩樣了,這不可能是演出來的……有許多人都愿意追隨他,而且凍湖有封號級的人物坐鎮,說不定真的有可能組織起一股力量,來對抗圍剿。”

  便在此時,為首者再次開口了:“凍湖,不能去。”

  銀童超凡者立即噤聲。

  他對其他人,都不怎么服氣,可對這位淵老大,是心服口服。

  這是在雪籠高危名單中,排在前十的狠角色!

  “整個雪籠的犯人,加在一起,也沒辦法對抗長野和中央城的聯軍。既然選擇出逃做老鼠,就要有做老鼠的覺悟……如果躲到凍湖,最后的結局,只有被剿殺一種可能。”

  淵老大聲音嘶啞,緩緩道:“更何況,那里有封號,真的是好事嗎?”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吞云吐霧的毒鬼腦袋,前半句柔和,后半句冷漠:“人最大的恐懼,就是未知。面對遠超自己的力量,我們要如何拒絕服從呢?毒鬼……差不多夠了。”

  隨著夠了兩個字。

  他伸手一轉。

  卡察——

  毒鬼的腦袋,被擰了三百六十度,貓一樣豎童的眼珠子,也縮到了極致。

  但淵老大松手之后,他的脖子又嘩啦一下恢復過來,整個人蜷縮地更厲害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鼻煙壺收起來,屏住呼吸。

  “所以?”銀童超凡者認真詢問。

  “殺過去,把那座營地里的人都殺干凈。”

  “聽說長野特意推舉出了所謂的年輕領袖……”淵老大澹澹道:“如果把追捕雪籠罪犯這種事情,交給年輕人,就要有被反過來屠戮的覺悟。我不喜歡那個穆青陽,也不喜歡顧慎,所以這兩個人,今夜就一并殺了吧……至于其他的超凡者,正好可以用來給你們轉移‘天鞘碎片’的詛咒。”

  聽到天鞘碎片,詛咒,三人神情明顯都興奮起來!

  “嗚呼!”

  毒鬼抱著鼻煙壺,原本蒼白萎靡的神色,變得甚是亢奮,他率先撲出,怪叫一聲,尖嘯著向著雪山之下掠去,鼻煙壺噴出大量血色紅煙,在他背后化為血色蝠翼,在即將墜地的那一刻,勐地急轉,幾乎是平行于地面地滑掠出去。

  其余兩人,同樣躍下山崖。

  雪風浩蕩。

  腥氣翻涌。

  為首者靜靜看著這一切,他沒有挪步,也沒有急著行動,而是隔著十數里,凝視著今晚屠殺的目的地。

  他發現,那個名叫顧慎的三階超凡者,好像也沒有挪動。

  從對話開始到結束。

  那個年輕人,一直在看著自己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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