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還得是你這樣的高知人材啊,高職位,高地位,高收入,而且還清閑自由,要是回到過去,我一定好好讀書,考一所好大學。”
江錦路邊的一家小餐館,沙城土話叫“秧館子”,童丹喝了口啤酒,唏噓不已。
這樣的蒼蠅館子面積有限,里面都是包廂,為了招待更多的客人,便會在門口支一個大棚,御寒保暖,也更有煙火氣息。
方晴沒喝酒,喝的白開水,說是身體不舒服,童丹也沒和她一般計較,滔滔不絕聊著自己的牛馬命,她一個人喝得也是有滋有味。
“你怎么愛吃這玩意了?”
這家蒼蠅館子,是童丹挑的,價格實惠,口味地道,關鍵這里的免費小菜涼拌折耳根是一絕,她超級喜歡,不過從沒發現方晴也有同好啊。
和香菜一樣。
不喜歡的喊臭菜。
折耳根有很多好處,譬如殺菌消炎,可不喜歡的人碰都不會碰。
方晴之前也是一樣,但今天卻吃得有滋有味,比她還夸張,一碟眼見著都快被吃完了。
“你都想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我吃折耳根,有什么問題嗎。”
文化人說話,就是別具一格。
“服務員,再來一碟。”
反正免費,不吃白不吃,童丹瞅著說著不舒服可食欲卻挺好的姐們,奇怪道:“你是不是長胖了?”
“少來。才多久沒見。”
方晴拿起湯勺舀藕湯。
“也有十天半個月了吧?”
童丹目露揶揄,無視周遭偷瞟的眼神,作為美女,并且是形象氣質俱佳的高階美女,要是沒有被“欣賞”的覺悟,那就不用出門了。
都是父老鄉親,看兩眼,又不會掉塊肉咩。
“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方晴無視之,安靜優雅的喝湯。
剛出差回來的童丹打住,拿起筷子,“給叔叔阿姨帶了兩套衣服,在寧海皮革城拿的,我個人掏的腰包,成本價,在車上,待會你帶回去。”
她的車就停在輔道邊,并不是特權,不比一板一眼的大城市,沙城在某些方面,很人性化,譬如天黑以后,只要不堵塞交通影響他人通行,違停吃個飯不會有人較真。
“我的呢?”
方晴絲毫沒客氣。
童丹笑:“你是不是不喜歡穿皮草嗎?”
“我是不喜歡自己花錢。”
“噗嗤。”
童丹忍俊不禁,“晴格格,自從你和江老板上次在江城看完演唱會回來,就和變了個人似的。了結了一樁兒時的心愿,對人的影響就這么大?”
方晴臉蛋清雅,“就你一個人這么覺得。”
“切。”
童丹嗤然,“絕對不是我主觀臆想,你稱過體重沒有?你絕對長胖了。人只有在心情愉悅的時候,才會食欲大振。”
“有沒有可能是穿得比較多。”
冷空氣來襲,沙城的氣溫最近普遍只有幾度,周圍吃得熱火朝天的市民都沒有脫下羽絨服。
“你就不承認吧。不過我可得提醒你,即使心情美麗,也不要太過放縱,要是長成個肥婆,呵呵……”
童丹哼哼道:“男人啊,都是很現實的。”
童丹動筷。
她點的都是這里的招牌硬菜。
鴿子燉排。
牛雜烏龜蛋。
論經濟發展,沙城是差強人意,但是論美食,沙城放眼全國都一定有姓名。
“怎么?現在不喜歡吃臭鱖魚了?”
臭鱖魚,也是特色,聞著臭,吃起來香,她和方晴都愛吃,可今天方晴平日里嘗都不嘗的折耳根一筷子接一筷子,臭鱖魚竟然一口不吃。
奇哉怪哉。
“身體真不舒服?”
童丹關心,這個時候,對方的手機響了起來。
“吃飯時間,不許接打電話啊。”
童丹筷子敲碗,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顯的方晴一句話讓她閉嘴。
“李姝蕊。”
童丹立馬挪開目光,不再吭聲,自個吃喝。
幾乎是“帶薪休假”的方晴按下接通鍵,拿起手機。
“方晴姐,和你聊點事,現在有空嗎。”
李姝蕊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親切,柔和。
“你說。”
主動靜音的童丹看似專心吃飯,實則耳朵豎起,浮想聯翩。
“麗城最近出了樁新聞,方晴姐聽說了嗎。”
“那個女嬰?”
“對。那家人準備帶孩子去江城進行尸檢,可能會需要法律方面的援助,所以有勞方晴姐去一趟江城。”
簡明扼要。
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麗城那家人,和天賜資本有什么關系?
為什么要多管閑事?
明明存在太多疑問,可方晴沒問,李姝蕊也沒說。
“好。”
人與人的溝通,有時候雞同鴨講,有時卻能如此默契。
“辛苦方晴姐了。”
“這不就是我的工作嗎。”
那頭這頭,兩個女人都笑了起來,突然的通話在友善而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來活了?”
方晴剛放下手機,童丹立馬問道,演都不帶演的。
“你還真是烏鴉嘴。”
童丹面露無辜,“關我什么事?”
繼而,她疑惑的問:“什么女嬰?”
方晴重新拿起筷子,“麗城那個女嬰。”
“啊?”
童丹驚訝,更為不解了,“什么情況啊?”
“不知道。”
方晴夾起一團飯粒,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說是那家人要來江城尸檢,讓我去一趟。”
童丹發愣,繼而壓低聲音,“不會是她親戚吧?”
“她是你領導。”
方晴提醒。
童丹這話,的確有點像咒人。
“那怎么回事?”
童丹也覺得不可能,要真是那位的親戚,碰到這樣的事情,不消說,根本不至于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這是受害者迫于不得已的做法。
假如那位是受害者,那醫院早就完蛋了。
她是天賜的一員,因此,更清楚天賜的能量。
“突發善心?可是讓你去什么意思?給你找麻煩?這官司可不好打啊。”
童丹眉頭逐漸皺起,繼而道:“我覺得你應該給江辰打個電話,不管怎么樣,起碼得弄清楚什么情況。”
方晴巋然不動,默默咀嚼飯菜。
“和你說話呢。”
童丹推了推她。
“領導給你派發工作,你不執行,反倒往更高的領導求證,你覺得,合適嗎。”
童丹定住,“可是……”
道理沒錯。
確實是職場大忌。
可這種情況僅僅只是關于辦公室政治嗎?
“臭鱖魚糊了。”
方晴提醒。
童丹置若罔聞,看著神情自若的晴格格,好似終于意識到什么,“難道這是江辰的意思?否則的話,她應該不會擅作主張,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雖然有差距,可到底也是聰慧的。
“對!你不能給江辰打電話,她或許等的就是你去找江辰,那就給她看笑話了。”
寥寥幾人的科室都會勾心斗角,更何況一個規模龐大并且還在膨脹的商業帝國。
“她可真有手段啊。”
童丹旗幟鮮明,看著自己的山頭,眼神泛動輕微的憂慮。
比智商比不過。
好像比情商,她也比不過晴格格。
晴格格這么淡定,要換作她,恐怕結束通話立馬就得給某人打過去了。
紅刀子進白刀子出太低端。
有些斗爭,是毫無痕跡的,冷不丁就會掉入陷阱,雖然一時的得失不至于決定最后的結果,但就和下棋一樣,步步落后,勢必會演變為全盤皆輸。
嘶——
只要想想,童丹就感到壓力山大,不嫌丟人,她對付不了這種水平的局。
“職場守則第一條,不要把同事當朋友。
第二條,不要對同事編排你的上級。”
童丹笑,“你是我同事?你不也是我上級?”
玩笑歸玩笑,她自然能夠理解姐們的好意,人家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可捎帶手干掉她那是輕輕松松。
抱怨歸抱怨,要是丟了現在的工作,她這輩子恐怕都找不到了。
“話說回來,雖然輿論大了點,但幫助那家人,絕對是為民請命,就像你的成名戰一樣,神州的律法界,會永遠留下你的名字。”
童丹不再聊私事,“事實基本清楚,而且有公司的支持,你贏定了。”
方晴不予置評,安靜吃菜。
童丹喝了口啤酒。
“難道江老板也是看了新聞?沒想到這種事情他都愿意插手,這對他而言不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嗎。這個家伙現在這么有錢了,地位那么高,卻還和以前一樣,草根心態啊。”
童丹越念叨,越止不住,感嘆道:“那家人也是幸運,不然恐怕很難討回公道,類似的事情太多,輿論再大,頂多熱鬧一陣,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如果輿論不鬧大,能被有能力并且愿意伸張正義的人知道的機會都沒有。”方晴輕聲道。
“你說的也是。”
童丹點頭,隨即哂然一笑,看向雖然年輕但已經在律法圈舉足輕重的姐妹,“晴格格,我就納悶了,法律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擺脫人的干擾?怎么到頭來,法律怎么還是需要‘人’去落實?如果靠那家人自己的力量,完全不可能討回公道嗎?”
她的問題,很尖銳。
特別是對于方晴而言。
“你是專業人士,給我解釋解釋?”
童丹給自己倒酒,她何嘗不也一樣,明明身居高位,是超級白富美了,可照樣還是“草根心態”。
方晴又夾了一筷子折耳根,明明可以避而不答,可察覺但童丹迷茫的情緒,她還是微微一笑,“向律師求教,是要收費的。”
“放心,按沙城律師的標準費用,從現在開始計時,多少錢我出!”
童丹豪氣道。
可是她的姐妹,是沙城律師能拿來類比的?
方晴沒和她討價還價,友情的開了口:
“一片森林,最開始沒有法律。只有一條規則,叫‘食物鏈’。”
原本也沒想過會得到回應的童丹看去。
“獅子餓了,就吃兔子。狼餓了,就吃羊。這是天性,是本能,誰的牙齒更鋒利,誰的爪子更有力,誰就是真理。
于是兔子和羊每天活在恐懼里。它們唯一的生存策略,就是跑得快一點,藏得好一點。”
童丹放下啤酒瓶,逐漸聚精會神。
方晴不急不緩,不溫不火,“有一天,森林里來了一個自稱‘文明’的物種。它對所有動物宣布:從今天起,我們要建立一個法治森林,核心原則只有兩條:
第一,禁止無故殺戮。
第二,所有動物,在規則面前,一律平等。”
童丹把臭鱖魚的火關小,而后目光迅速回到才華更要勝過美貌的好姐妹臉上,眼睛里閃爍著全是對知識的渴望,“然后呢?”
“兔子聽了,激動得熱淚盈眶。它覺得自己的兔生終于有了保障。它跑到獅子面前,晃了晃爪子里那張寫著森林法典的樹葉,說:看,現在你不能吃我了,我們是平等的。
獅子看了看那片樹葉,什么都沒說,只是打了個哈欠,然后轉身走了。
兔子手舞足蹈,覺得未來前所未有的光明。”
“兔子是不是高興得太早了?”
童丹肯定知道,這不是一個童話故事。
方晴不置可否,只是不帶任何主觀情緒繼續著講述,“因為森林法典的存在,獅子不能直接吃兔子了,可吃肉,是獅子的本性。
所以獅子跑到了森林里最大的一片胡蘿卜地旁邊,用石頭壘了一圈墻,然后插上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獅子莊園,私人領地,禁止入內。
兔子們知道后炸開了鍋,這是大家賴以為生的地方,怎么就成你獅子私有的了?
于是兔子們拿著森林法典去找獅子理論:法典說了,我們是平等的,這片地是大家的。
獅子慢悠悠地拿出另一片更大的樹葉,上面是森林法典的補充條款,叫‘物權法’。
獅子指著上面一行用螞蟻的唾液寫的小字,念道:土地所有權,歸最早發現并進行有效管理和維護者所有。
獅子說:這片地,是我最早發現它最肥沃的。這圈墻,就是我‘有效管理和維護’的證明。所以,這地是我的,有問題嗎?
兔子們面面相覷,它們不認識那么多字,也搞不懂什么叫‘有效管理’。
一只勇敢的兔子跳了出來:我不服!我要去‘森林法院’告你!
獅子笑了:好啊,歡迎。法院在山的那一邊,大象法官每天只審理三個案子,現在排隊已經排到明年冬天了。你去告我,首先得請一只會寫字的猴子,幫你寫‘起訴狀’,猴子的收費是每天十個胡蘿卜。然后,你得請一只在法官面前說得上話的鸚鵡,當你的‘律師’,鸚鵡的收費是每天二十個胡蘿卜。就算你贏了,我也能‘上訴’到‘高等森林法院’,那里的法官是只老熊,它只聽得懂狐貍的話。你猜,請一只狐貍,要多少胡蘿卜?”
方晴停了下來,“幾分鐘了?得支付我多少錢了?”
“服務員,再加一碟折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