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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1 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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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城區。

  城墻角下的某茶樓。

  陳泰獨自坐在包廂內,默默喝茶,眉頭依然不自覺緊皺。

  茶樓這種地方比較特殊,和其他生意場所不一樣,需要遠離繁華熱鬧的地方,越僻靜越好,這座營業時間已經超過十年的茶樓就很好落實這一點。

  就算為了迎合旅游業發展,城內要大規模拆遷,位于城墻內環的這里應該也是最后落幕的地方。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幾秒后。

  一位穿著棉麻唐裝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將端著的茶樓特色酥點放下。

  “坐,好久不見了,聊聊。”

  陳泰開口。

  應該比他年輕不了多少的中年人受寵若驚,很快坐下。

  “泰總是大忙人嘛。”

  陳泰不置可否,拿起純手工制作的酥點,咬了一口。

  “味道和以前不一樣了。”

  “嗯。廚子換了。以前那個廚子得了癌癥,挺了一年多,還是沒救回來。”

  棉麻中式風的中年人立即要重新端起酥點,“我給拿走。”

  “行了。都是一樣的吃。”

  中年人重新坐下。

  陳泰將一塊糕點全部吃完,擦了擦嘴,“還是不想出去?”

  中年人哂然一笑,搖了搖頭,“要是出去,當年我不就跟著泰總一起走了。沙城雖然小,但我在這里待習慣了,不想動了。而且我走了,這里怎么辦?這座茶樓因為泰總才能開起來,年紀大了,就不折騰了。能在這里守一天,就是一天吧。”

  顯而易見。

  他應該就是這座茶樓的老板了。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沒什么野心。”

  陳泰評價。

  “泰總,我不是沒有野心,我是有自知之明。如果沒有泰總的幫扶,我什么都不是,我很知足了,何必還要出去,拖累泰總。”

  陳泰沒再多言,只是輕聲道了句:“沒想到沙城這么小的地方,還有這么大的魔力。”

  “一方水土總有一方人。泰總是做大事的人。像我們這種小人物,在沙城安安穩穩過日子,夠了。”

  老板幫其沏茶。

  陳泰端起茶杯。

  “泰總,我就不打擾了。”

  陳泰點了點頭。

  認識十多年的茶樓老板起身,離開,剛把正門關上,側門顯露的那道人影有了動靜。

  沒錯。

  這個包廂有兩道門。

  “吱呀。”

  推拉門拉開。

  輕緩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戴著眼鏡的婦人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這就是你把他留在沙城的下場。”

  陳泰喝著茶道。

  “專門回來,興師問罪的嗎。”

  “他剛剛被巡視組帶走了。我早就說過,以他的性子,留在沙城,遲早有這么一天。”

  陳泰抬起頭。

  婦人站在茶座邊,居高臨下,“他有這個性子,也是因為你,繼承你這個父親的基因。”

  “因為我?”

  陳泰沉著臉,“我一直要求,對他嚴加管教,并且要他不要待在沙城,是誰在阻擾?是,你覺得孤獨,想要他留下來陪你,那你就應該管教好他,而不是一味的放縱。”

  “不是我要讓他留下來。陳泰,你要搞清楚,是他不愿意跟你走。”

  “不愿意跟我走?他為什么不愿意?還不是因為這里有你這個……”

  說到最后,陳泰自己都察覺到自己過于激動,強行停了下來,調整呼吸,調節情緒。

  “男人,是不是總是喜歡逃避責任?沒想到你都這么大年紀了,和當年還是沒有太大的差別。他體內流淌著是你的血,想想你當年自己的那些事跡吧。紹華到底是和誰學的?”

  “直到現在,你居然還幫他推脫。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形勢有多惡劣?!”

  應該年歲還要比陳泰大的婦人坐下,“和你有關系嗎?用不著你假仁假義。”

  “和我沒關系?那是我的親生兒子!”

  對于男人的忿怒熟視無睹,婦人應該也覺得氣氛有些僵硬,緩聲道:“我勸過他離開了。”

  “什么時候?幾天前?他幾十年都活在你的溺愛里,早已經習以為常,你對他的放縱已經成為了他呼吸的氧氣。人離開了氧氣會怎么樣?會死的!”

  “陳泰,你沒有資格責備我。你根本沒有盡到過一個父親的職責。”

  陳泰的情緒再度翻涌,攥著手,緊緊盯著大義凜然且風輕云淡的對方。

  “我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是,我是沒有。可是原因呢?為什么?是你從來沒給我這個機會!不是你,紹華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寵辱不驚的婦人在陳泰的再三抨擊下,終于忍無可忍,嘴角溢出出一縷尖利涼薄的冷笑。

  “你最好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大呼小叫。”

  婦人雖然年紀大了,并且還需要戴老花鏡,可是她的眼神依然富有殺傷力和壓迫感,讓處于暴躁邊緣的陳泰冷靜了下來。

  他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

  “現在怎么辦。”

  對啊。

  爭爭吵吵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

  “等。”

  “等?”

  陳泰又不受控制狠狠皺起眉頭。

  對方面無波瀾,“法治社會,任何事情都得講證據,紹華沒有犯罪。他是清白的。”

  “巡視組已經盯上你們了,你還在這里自欺欺人。樊萬里在他的面前跳的樓,說和他沒關系,誰信?!”

  “砰”的一聲,茶杯重重放在茶桌上,陳泰惡狠狠的道:“是你瘋了,還是他瘋了?真的以為自己是神,可以為所欲為?樊萬里是沙城的明星企業家,綠色置地是沙城的龍頭企業,不是阿貓阿狗。讓他死得這么慘,這么轟動,你們簡直……”

  婦人不為所動,坐直端莊,“他知道的太多了。”

  陳泰深吸口氣。

  “好。就算樊萬里必死不可。那接下來呢,你的應對措施呢?”

  “別告訴我你什么都沒考慮過。”

  “我說了,紹華是無辜的,他沒有犯罪。”

  “無辜?以前,你說他無辜他的確就是無辜。但現在不一樣了。你覺得現在這里你還說得算?你和紹華一樣,也該醒醒了!”

  陳泰喘著粗氣,“到現在你還看不出來嗎?巡視組是針對誰來的。他們逮了綠色置地的高管,之后卻一直按兵不動,你覺得是因為什么?”

  “他們也是在等!在等你們犯錯!在引蛇出洞!結果你們一個被權力蒙蔽了雙眼,一個被溺愛蒙蔽了雙眼,全部視而不見,愚蠢的往套子里鉆!”

  估摸從來沒有被如此呵斥過的婦人面無表情,伸出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在江城那邊打聽到了什么消息。”

  “你都聽不到風聲,我能打聽出什么。”

  憤怒歸憤怒,但畢竟是……一家人。

  陳泰眼神劇烈波動,“官場比任何圈子都要現實,風向如此明確,你現在不用指望任何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婦人喝茶。

  不得不承認,幾十年宦海浮沉,這份定力或者說情緒控制能力堪稱超凡脫俗。

  “是。我是沒有資格教你做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那你倒是來教教我,接下來該怎么做?我該做什么,能做什么?”

  “你一個商人,又能做什么。”

  婦人嘴角微翹,抿了口茶,淡淡道:“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了。”

  陳泰皺著眉,默不作聲的盯著對方。

  “這么多年都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現在又何必多此一舉的演戲呢。沒有意義。趕緊走吧,免得晚上一些,想走都走不了了。”

  “你有辦法?”

  陳泰依然對對方懷有期待。慕強不止是女人的天性,其實男人也是。他今天的一切同樣也是對方給予的,所以不管到任何關頭,他總是下意識覺得對方能夠撒豆成兵,化腐朽為神奇。

  “你說的對,紹華的性格大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所以我會負責。”

  婦人放下茶杯。

  知道她要走了,陳泰并沒有挽留,兩人的會面從來都是這么匆忙與短暫。

  只是這一次。

  好像與以往都不太一樣。

  起身以后,婦人停頓了下,側頭,看著陳泰那張不怎么顯年紀的臉,莫名的笑了笑。

  “還是男人好啊,越活越年輕。”

  剎那間,陳舊的記憶涌動,陳泰想起了他真正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沙城被譽為匪城,雖然各種行業千帆競技,但治安環境一塌糊涂,當然,那個時代,全國都是一樣。

  那時候樊萬里恐怕還在菜市場賣魚,他也不是什么泰總,只是一個在賭場看場的小馬仔,除了有幾分力氣,以及一張還算不錯的臉蛋外,一無是處。

  “紅霞……”

  怒意褪去,他不由自主的喊了句,神態復雜。

  婦人已經轉身,毫無留戀,從側門進來,從側門離開。

  “走吧。好好生活。”

  陳泰眼前依稀又出現了那位其貌不揚的年輕女科員,作為公職人員,居然來他們賭場賭錢,當然了,是來過多次后,他才注意到對方,逐漸熟悉。

  他問她為什么會來這里玩,對方的回答很耿直。

  因為吃公家飯賺得錢不夠花。

  人嘛。

  不分男女。

  對金錢的欲望是與生俱來的。

  那個時代,的確有很多公職人員下海經商,成為了第一批先富起來的人。

  看在對方是一個女孩子的份上,當年還只是小嘍啰的陳泰違背自己給人看場的立場,不顧賭場利益,偷偷勸對方,賭博都是騙局,十賭九輸。

  除了寫在基因序列的超雄壞種,善與惡,其實都有一個演化過程。

  可對方相當灑脫,或許是看在他還存在一點“良心”,再加上當天贏了錢,竟然大方的塞給他十塊,給出的回應,讓他至今都記得。

  “賭博,其實和當官一樣,不就是愿賭服輸。”

  “嘖嘖。”

  傅自力確實收到了死人的包裹。

  里面的東西沒有讓人失望。

  本來就是在污水溝里摸爬滾打的人,可是當他看到樊萬里費盡心血的東西,還是覺得……大開眼界。

  “難怪有個辭職的鄉官說,他經歷的事情,都寫不出來。晚上做一個夢,只要不太離譜,只要愿意,第二天都可以實現。”

  看著這些文件、檔案、音頻、影像資料,傅自力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以前的層次還是太低了,眼界和格局太狹隘。

  “果然無奸不商。偷偷摸摸收集了這么多東西。樊萬里全部寄給我們,恐怕也沒安好心啊。”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些玩意的確是實打實的舉報材料,可如果實力不濟,搞不好,就是給自己送葬的紙錢。

  反正如果只是自己收到,毋庸置疑,傅自力絕對不會拿出來,就算不就地燒毀,也會找個保險柜永久封存。

  不見他都不敢一個人看,把江辰拖過來后才進行拆封。

  比起傅自力,江老板自然要淡定太多,檢閱著一樁樁一件件的幕后交易,半點波動都沒有。

  “這房子,敢住么?”

  他把一份產權轉讓協議丟給傅自力。

  “有什么不敢的。我怕的可不是死人。”

  傅自力無所畏懼,把產權協議拿了起來。

  沒錯。

  正是樊萬里在觀邸的那套別墅,除了公司的股權,他把這套房產也一并轉讓到了傅自力的名下。

  當然。

  股權還花了一分錢,那套代表著身份與地位象征的別墅卻是白送。

  就好像。

  是把傅自力選成了他的接班人。

  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他的親人后代,都在國外,并且肯定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搬進去住之前,記得請道士打掃衛生。”

  傅自力嗤然一笑,“冤有頭債有主。就算樊萬里真陰魂不散,大不了我再陪他聊聊天。”

  有些人,對鬼魂這類玩意是沒有敬畏之心的。

  傅自力顯然就屬于這種類型。

  一個靠打打殺殺闖出頭的人,會怕鬼嗎?

  鬼會怕他才是。

  “咚。”

  玩笑間,一份文件又被丟了過來,很薄,并且是攤開狀態。

  傅自力下意識拿起來,低頭。

  “嗒!”

  只見鬼都不怵的他不知為何雙眼圓睜,滿臉難以置信,燙手般把那份文件立馬丟了出去。

  “抽空給人家燒點紙錢。當回禮。”

  江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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