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奇說的這件事情，在蘇陌這邊也算是老生常談了。
先前兩個人通信的時候，高天奇就不止一次的提到過這個組織。
此時說來，高天奇也是眉頭緊鎖：
“南海未曾一統之時，三大勢力紛爭不斷，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喪生。
“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跳出來，說南海是活在三大勢力的意志之下。
“如今南海一統，百姓和樂，這幫人卻忽然出現……
“當真可恨可惱至極。”
蘇陌聞言一笑，輕輕搖頭：
“南海至尊，好大的名頭，一統南海，好大的聲威。
“終歸是會有人看不慣。
“也終究是會有人擔心，如此龐大的一個組織，會對他們造成什么樣的危害和影響。
“這件事情的處理上……還是得找到關鍵。
“否則的話，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正是如此。”
高天奇嘆了口氣：
“對于咱們來說，重要的并非是一次兩次的將他們撲滅。
“歸根結底的問題在于他們的想法。
“他們認為，有至尊引領，南海必然會有處處不公。
“而一旦‘活在某人意志之下’這樣的說法流傳起來，江湖武人難免會有一種頭頂上鎮壓大山之感。
“再經過一些小事的發酵，自然會再起波瀾。
“初時我以鎮殺為主。
“這些人自然不值一提。
“可是幾次三番，又生余孽，倒是讓我明白……
“這絕非鎮殺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解決問題的關鍵在于，要讓他們知道，南海絕無不公，至尊更不會予取予求。
“江湖可得自由，卻也絕非無法之地。
“他們想要自由，自然可以由得他們。
“可想要任意殺戮，憑借一身武功，欺壓良善，那卻是休想了。”
蘇陌聽到這里，笑了起來：
“高盟主顯然已經有了心得體會，那方才這般凝重，又是為了哪般？”
“啊……哈哈哈。”
高天奇哈哈一笑，并不言語。
蘇陌則搖了搖頭：
“事情盡管去做就是，該明白的地方，我自然會明白。
“我不明白的地方，高盟主到時候給我解釋清楚就是。”
“是，屬下明白。”
高天奇點了點頭。
其后再有言語，都是千頭萬緒的小事。
卻也耗時許多。
楊小云不耐久坐，早就抱著孩子進了房間休息。
一直到華燈初上，各項內容這才算是暫且告一段落。
蘇陌也由此更加佩服這高天奇了。
他手中并無半張紙片，各項事物盡數藏在心中，隨口道來，事無巨細。
可見全副身心，都已經撲在了這南海之上。
其后行船幾日，抵達天齊島。
剛到了跟前，就見到齊頂天，帶著齊圣道還有一干南海弟子于前面等候。
蘇陌這邊聲勢也是不弱。
諾大的場面，確實是對得起蘇陌這南海至尊的名頭。
齊頂天等人跪地迎接，蘇陌伸手請他們起身。
雖然這會功夫，齊頂天是很想跟自己的外孫女說兩句話的，但顯然還不是時候。
一路引領前往齊府。
所過之處，都有人駐足圍觀，顯得格外隆重。
但真到了家里之后，卻也沒什么可說的。
準備酒席，讓蘇陌主持一下，說兩句話，認識認識如今南海的肱骨。
讓他們挨個在蘇陌面前露個臉，見了面。
這一折騰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了晚上，一行人方才能夠找時間說幾句話。
魏紫衣就被齊頂天拽著，詢問蘇陌對她如何，什么時候成親。
不要緊的話說完了之后，才表達了自己真正的目的……這一趟回東荒，老頭也想跟著。
只是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畢竟，齊頂天最近被高天奇抓的很緊。
想要離開哪有這么容易？
看在魏紫衣和蘇陌的面子上，齊頂天也是咬牙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可如今看到魏紫衣之后，就越發想念自己的閨女了。
高天奇不會輕易放人，這就需要魏紫衣給蘇陌吹吹枕邊風了。
魏紫衣想了一下：
“高盟主身體快要油盡燈枯，他有意將南海事物交給您來統領。
“這個當口，您老人家只怕是走不開的。
“一不小心，會動搖蘇老魔南海的基業啊。”
齊頂天聽完了之后，頓時吹胡子瞪眼：
“女生外向啊，姥爺我就是想看看你娘。
“那高天奇確實是要油盡燈枯了。
“但是你外公年紀也不小了啊……
“他油盡燈枯沒了之后，南海這一攤子確實是得我來主持。
“可是……這樣一來，我就更加走不了了啊。
“回頭到死都見不到你娘一面，你于心何忍啊？
“就為了不動搖你小情郎的基業，就不顧外公的天倫之樂？”
魏紫衣哭笑不得：
“外公，您這是什么話……
“我說您不能跟我回去，但是沒說我娘不能回來啊。”
齊頂天一聽這個，頓時眼睛一亮：
“有道理！
但是這話說完之后，卻又皺起了眉頭：
“也不行啊……
“她現如今不是執掌落鳳盟嗎？
“她只怕也走不開啊。
“一旦輕易離去，這落鳳盟基業看如何是好。”
“這不是有我嗎？”
魏紫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回東荒，她來見您，落鳳盟可以暫且有我主持啊。
“而且，就算是您覺得我年輕識淺，不足以堪當大任，這不是還有蘇老魔嗎？”
“恩……”
齊頂天斜著眼看了看魏紫衣：
“說你女生外向，還真沒說錯。”
魏紫衣臉色一紅：
“這……怎么又這般說我。”
“你這蘇老魔是個什么人物，你會不清楚？
“他但凡插手落鳳盟，這小小的落鳳盟，又豈是他這南海至尊的對手？
“到時候，誰做了這落鳳盟之主，還尚未可知呢。”
“他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魏紫衣都囔：
“他要是這樣的人，早就對落鳳盟出手了。
“我爺爺巴巴的送孫女給他，他都拒之門外。
“而且，我老魏家現如今只有我這么一個閨女……我今后嫁給了誰，這落鳳盟還不都得當嫁妝啊？”
“哈哈哈。”
齊頂天聽到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輕輕點頭：
“你倒是想的明白。
“恩，這樣的話，倒也不錯。落鳳盟的基業和南海西州相比，自然不值一提。
“你這蘇老魔也未必看得上眼……
“那就依你……回去之后，讓你娘趕緊過來看看我。
“還有你兩個舅舅。”
“說來……大舅不也在嗎？”
魏紫衣說道：
“他前半生瀟灑江湖，后半生也該收心了吧？”
“……別提了。”
齊頂天嘆了口氣：
“這一年來，我最辛苦的事情，并非是跟高天奇商量解決南海大事。
“最辛苦的是……抓你這個不成器的大舅。
“天天想方設法的熘啊……
“不是扮成送夜香的，就是扮成送菜的。
“過分的是，他有一次還易容成了一個女子，想要偷偷離開天齊島，浪蕩江湖。”
魏紫衣瞪大了雙眼：
“還有這事？那后來是怎么發現的？”
“他趁著夜色出門，打扮成了一個丫鬟，但是他不會易容術，自己瞎搗鼓，弄的不堪入目。
“大晚上的，他倒是心平氣和，以為可以跟下人擦肩而過。
“結果，那人嚇得直接尿了褲子，以為自己是見了鬼。
“那一嗓子……剛死不久的都得給嚇得蹦起來。
“事后你大舅還疑惑不解，不明白這人為什么發了癔癥，害他被發現。
“就是可憐那人，到現在都不敢走夜路。”
魏紫衣一時之間笑的死去活來，擦了好幾把眼淚之后，這才說道：
“大舅既然無心于此，只怕強扭的瓜不甜啊。”
“解渴就行。”
齊頂天嘆了口氣：
“你小舅是個靠譜的，只不過暫時得在忘憂島主持。
“回不來家。
“你大舅這般浪蕩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教導一下，未來也算是一個指望吧。”
魏紫衣這邊跟齊頂天說話的功夫，石誠這邊則是找到了葉游塵。
葉游塵當時在龍木島上受傷極重。
若非是有小司徒這杏林妙手為他續命，他早就已經死去多時了。
如今再見，越發的顯得瘦骨伶仃。
躺在病床之上，氣息奄奄。
見到石誠之后，似乎都認不出來。
瞇縫著一雙眼睛，打量眼前的人。
“……老葉。”
石誠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葉游塵不見恍然之色，反而更顯迷湖：
“你是誰啊？”
石誠聽他這聲音有氣無力，心中頓時有些酸楚。
想到這唯一的好兄弟，生死難料，自己竟然會在梵山城和忘憂島流連。
一時之間，愧疚之心滿懷。
忍不住抓著葉游塵的手：
“老葉，我對不起你啊。”
“這誰啊……怎么還哭上了？”
葉游塵緩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不哭不哭，好孩子，沒事的……”
石誠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說道：
“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你說出來，我一定幫你完成。”
葉游塵游戲紅塵多年，素來瀟灑。
石誠這話問完之后，多少有些后悔，感覺這人多半是沒有未了的心愿了。
結果四目相對之下，卻發現，葉游塵的眸子里還多少帶了一絲希冀之色。
當即不禁精神一振：
“老葉，你有話就說！”
葉游塵這才輕輕點頭，猶豫半晌：
“等我死后……將我跟你姥姥合葬一處可好？”
石誠一愣，就聽到葉游塵說道：
“我本也不想這樣……
“可是你一口一個姥爺，叫的我屬實不好不認。
“到時候，你也無需守孝三年。
“在我墳前多跪兩天，多喊我兩聲姥爺，我九泉之下，也算是瞑目了。”
石誠眼珠子冒火：
“我現在就超度了你！
“誒誒誒……外孫子打姥爺，你這是不孝子孫。”
葉游塵連忙說道：
“而且，我現在這身子骨，信不信你一拳下來，我立刻死給你看？”
石誠呼哧呼哧的喘粗氣，最后恨恨的問道：
“你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你又沒有化成灰，我怎么會認不出來？”
葉游塵笑著說道：
“只是看你滿臉愧疚的，逗你玩玩而已，沒想到，你這人上桿子給我當外孫子。
“我拒絕都不好意思啊……”
“還提這事？”
石誠大怒。
葉游塵干笑了兩聲，結果也不知道是牽動了何處，忍不住接連咳嗽。
咳著咳著，就有鮮血從嘴角滲出。
石誠心頭一緊：
“我去請司徒姑娘。”
“不必了……”
葉游塵嘆了口氣說道：
“白日里司徒姑娘已經來過了，她說我這情況，已經藥石無救。
“說來……這位姑娘是真的厲害啊。
“我中了那龍木島主的殺招，還能堅持這一年多不死。
“這份手段，已經通神。
“只不過，藥醫不死病，死病無藥醫。
“我已經是必死之癥，這會強撐著一口氣，再做你一次姥爺，就心滿意足了……
“聽聞，你如今隨著那位蘇至尊闖蕩？
“想來必然極為有趣。
“只可惜……我不能親耳聽你說了……”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雙眸陷入了恍忽之中。
聲音也顯得越發的空曠深遠。
石誠吃了一驚：
“葉游塵！老葉，你別嚇我！”
葉游塵這一次對于‘老葉’這樣的稱呼，卻是沒有任何反應了，只是輕輕說道：
“我這一生游戲紅塵，無牽無掛，只有……只有你這一個朋友……
“如今能見你一面再……再死……
“于愿足矣。”
這最后四個字說完之后，葉游塵的手一抖，頓時耷拉下來。
石城呆了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會這樣……
“這么久了你都不死，你見了我之后，你立刻就死……你這么死法，人家會不會懷疑是我方的你啊？”
石城忍不住捏了捏葉游塵的臉：
“喂，別騙人啊。
“你醒醒，你不是說我跟蘇至尊闖蕩有趣嗎？
“你也醒來，咱們一起跟著他闖闖啊……我跟你說……我們接下來還要去東荒，還要去大玄腹地……
“你……你……”
“石城，你冷靜一點。”
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
石城勐然回頭，本想說些什么，但是當看到門前站著的是蘇陌之后，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又說不出來了。
只是滿臉祈求的看著蘇陌：
“世叔，我求求您了，請司徒姑娘過來看看吧。
“他說不定，還有救……”
蘇陌卻搖了搖頭：
“今日白天，我已經讓小司徒來過了。
“小司徒說的很清楚，他吊著一口氣，就是想要見你一面。
“否則的話，他早就已經死了。
“如今這一面見到了，自然就沒有其他的牽掛了……
“而且，石誠，你看看他現在這樣子。
“縱然是還活著，也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生不如死。
“你就讓他安心走吧。”
石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半晌這才搖了搖頭：
“他強撐著一口氣，就是想要見我一面……就是想要再占我一次便宜？
“這人……當真死性不改。”
長出了口氣之后，他又點了點頭：
“不過，這確實是他的性格。
“從見面的第一次開始，這人就是這樣……
“我當時還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長這么大，還不被人打死的。
“現如今，他真的被人打死了。”
說到這里，他又沉默了下來，最后伸手將葉游塵抱了起來，對蘇陌說道：
“世叔，你可以在這里稍微等我幾日嗎？
“葉游塵這人……不喜歡世俗，獨來獨往，就算是死了，想來也不愿意在熱鬧的地方長眠。
“我打算去給他尋一處僻靜之所，讓他能夠得享安寧。”
“去吧。”
蘇陌點了點頭，倒是沒提迷路之類的事情。
石誠鄭重謝過之后，這才抱著葉游塵出了門，腳下一點，騰飛而去。
蘇陌則輕聲開口：
“勞煩曲姑娘了。”
“不敢。”
暗中一個聲音響起，緊跟著是衣袂破風之聲。
去的自然是曲紅妝。
此去也自然是跟著石誠。
雖然蘇陌不說石誠迷路之類的事情，但是這一點不會因為他不說就不發生。
此人迷路，屬實是太正常了。
為了以防萬一，這一趟過來，蘇陌就叫上了曲紅妝。
如果石誠真的打算自己去掩埋葉游塵。
那就讓曲紅妝跟著吧。
到時候將這人好好的帶回來就是了。
自這房間出來，就見到小司徒正站在夜色之下，仰望星空。
“還不睡？”
蘇陌輕聲開口。
“睡不著……”
小司徒回頭看向了蘇陌，勉強一笑：
“人力有時而窮，蘇大哥……我不信昔年玄帝能夠煉成不死丹。”
“或許，他確實是無法煉成。”
蘇陌來到了小司徒的身邊，拉過了她的手：
“你盡力了。”
小司徒則低聲說道：
“你說，葉游塵非要見石誠一面才死，真的只是為了占個便宜嗎？”
“他或許，只是想要知道，這唯一的朋友，在他死前，還是平安無事的。
“再用他們特有的方式，進行一次告別。”
蘇陌笑了笑：
“只是，這表達的方式，確實是很欠揍。”
“或許，這就是他們友情的珍貴之處。”
小司徒若有所思。
“別學這些沒用的……好好休息，在這里稍微停留兩日，咱們還得繼續趕路呢。”
蘇陌趕緊提醒。
小司徒這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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