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一行人下榻的院子里。
花十一娘的房間中。
那原先做丫鬟打扮的姑娘,已經換上了一套青衣裝扮。
天景門那位還是昏迷不醒。
姑娘坐在他的身邊,有些愁眉不展。
“咱們兩個,到底該如何是好?”
她低聲呢喃,伸出手來,輕觸那天景門弟子的額頭。
目光蘊含無數思量。
卻又拿不定主意。
房門此時響起,這姑娘心頭一緊,連忙回頭,就見到花十一娘手里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
“還沒醒?”
花十一娘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這個天景門弟子。
下意識的蹙了蹙眉。
對于天景門的人,她屬實是沒有絲毫好感。
“恩……”
那姑娘微微點頭:“多謝姐姐讓我們于此容身。”
“先把藥給他喝了吧。”
花十一娘伸手將藥遞了過去:
“他被那些高手交手的余波震傷,這些正好對癥。”
“多謝。”
那姑娘千恩萬謝的接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捏開了那人的嘴,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
喂的頗為艱難,時而有藥自嘴角兩側溢出。
好在這姑娘頗為用心,每一勺都吹冷之后喂下去,不然的話這人傷勢沒好,還得被燙一嘴大泡。
花十一娘站在一邊靜靜的看著,便隨口問道: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他叫王登云,是我的師兄,我叫柳毓英。
“我們是同時拜入天景門的。
“雖然看上去并無多少交集,只是尋常的師兄師妹。
“但……其實在拜入天景門之前,我跟他便已經相識了。
“當時舉目無親,唯有他在我身邊,我才能夠感覺到安心。
“一來二去,便就……便就……”
她說到這里,臉色微微發紅,有些說不下去。
花十一娘點了點頭:
“明白了,這一段可以跳過去。”
“恩。”
柳毓英趕緊點頭,看向花十一娘的眼神有些感激。
繼而說道:
“本來我們兩個也打算好了。
“于這天景門內,隨著師父好生修煉。
“將來藝成下山,不管是行走江湖,做一對江湖俠侶。
“亦或者是尋一處隱秘僻靜之處,開兩畝荒田,結廬而居。
“只要能夠跟彼此相伴,總是好的。
“奈何天不遂人愿……
“敬龍堂小堂主到了這天景門之后,一切就變了。
“明明都是一堂八門九峰之人,天景門在敬龍堂跟前,卻好似沒了腰桿一般。
“奴顏屈膝,可笑至極。
“那小堂主更是色中餓鬼。
“而我……便被挑選前去伺候此人。
“自此,便跟登云難有相見之時。
“我日日思念,夜夜思量。
“眼看著那小堂主越發過分,這般下去,早晚有一日,他必然會對我下手。
“這才瞅準時機,打昏了一個廚房的丫鬟,換了她的衣服逃出來。”
說到這里,她看了花十一娘一眼:
“我當時那身打扮,是走不出天景門的,可是往后山走,又沒有那般多的避毒之物。
“后山被他們稱為養龍山,若是沒了避毒之物,只怕走不出幾步,就會死在當間。
“這才往山上走,琢磨著能避一時,算是一時。
“卻沒想到,竟然會偶遇姐姐。”
“原來如此……”
花十一娘微微點頭,正要繼續開口說話。
就聽到身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所以,你又為何會去后山?”
花十一娘和那柳毓英同時毛骨悚然。
連忙回頭,就見到一個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正坐在窗前,抱著胳膊看著她們。
“是你……”
花十一娘看這打扮,聽他聲音,這才長出了口氣:
“前輩,豈不聞人嚇人嚇死人?”
“我何時嚇唬過你?”
蘇陌的聲音之中略帶不解:
“我來這里已經許久時候,你專心聽這位姑娘講述過往,全然不曾查看周遭,這才不知道在下到來。
“如今反倒是怪我了?”
“……不敢。”
花十一娘干笑了兩聲。
“不敢就好。”
蘇陌笑著說道:
“既如此,便說說,你是如何去的后山?”
“這……”
花十一娘輕輕點頭:
“今日來到這天景門,只覺得心頭煩悶……”
“為何心頭煩悶?”
蘇陌問。
“前輩連這種事情都要打探?”
花十一娘愕然。
蘇陌則是笑了笑:
“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撒的謊,快要藏不住了吧?”
花十一娘臉色一變:
“難道你是順風鏢局的人?”
“對啊。”
蘇陌點了點頭:
“實不相瞞,我其實是順風鏢局的總鏢頭。”
花十一娘頓時無語,這般痛快的承認,反而不可信了。
只是,他為何會知道自己煩悶的理由?
這一路走來,順風鏢局對于百歲城邢家這邊的事情,是只字不提。
本來就讓她和陸仁心中有些揣測。
今日登門,更是險些被阻攔在外。
而從那周長老的口中,以及天景門的弟子這邊來看,這個所謂的陸家,只怕也難以讓人信服。
但是陳定海對此只字不提,似乎早有預料。
這讓陸仁心中沉重,也讓花十一娘心頭有些說不出來的煩躁。
眼前這人能夠知道這些事情,可見就在周遭。
但……究竟是誰?
難道是那吳道憂小兄弟?
想到這里,她卻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吳道憂’雖然自有一股俠氣,但是絕不可能會有這般高明的武功,否則的話,那一日又豈會拿著順風鏢局的名頭來嚇唬人?
畢竟,順風鏢局本就沒有什么名頭。
他將其當成依仗,可見見識有限。
見識有限,武功又能高明到哪里?
這人……絕不會是他。
心中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陣,就聽到蘇陌說道:
“行了,你這會也別猜了。
“待會我走了以后,你可以慢慢琢磨,先繼續往下說吧。”
“是……”
花十一娘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當時也未曾想過要去何處,只是打算在這天景門內,隨意熘達熘達。
“不過還別說,御庭山景致確實非凡,過去倒是未曾發現……
“我一時之間被美景所迷,竟然是忘了時間。
“待等回過神來,已經是華燈初上。
“當即往回趕返,還不等到院子里,就見到有人正遠遠地探頭觀望。
“那人距離這座院子屬實不近。
“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要說他想要監視院子里的情況,那個距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屬實是有些古怪,就好像是在忌憚什么東西一樣……”
她說到這里,聲音逐漸低沉。
忌憚什么東西……準確的說,那應該是忌憚高手才對。
只是陸仁洪泰武功雖然不錯,卻還在那陳定海之下。
可縱然是陳定海,也不至于讓人如此小心翼翼吧?
聯想到方才蘇陌說他就是順風鏢局的總鏢頭。
難道說……這真不是欺騙自己的話?
而是真的?
“有人暗中窺探?”
蘇陌眉頭微微蹙起:
“可記清楚相貌?”
“當時已經入夜,那人又遮遮掩掩,我還真沒看清楚那人的容貌。
“只是見他鬼鬼祟祟,我也想要看看他在看些什么,便在他邊上一起看。
“結果,這人武功非凡,一瞬間就察覺到了我在窺探他。
“繼而撒腿就跑……
“他跑,我下意識的就追。
“一直跑到了未央宮后的后山,我才將此人截住,逼迫他交手。
“結果……我卻不是對手。
“這人武功極高,只怕不在陳定海之下。
“幾番交手之后,反倒是我被打的抱頭鼠竄。
“想要自原路折返,已經不能。
“只能往上山走。”
“那人便這般追著你?”
蘇陌輕聲問道。
“恩……”
花十一娘說到這里的時候,也是微微蹙眉:
“說來也是古怪,他追而不殺,武功明明在我之上,卻好似貓捉老鼠,只顧著戲弄……
“更有甚者,如今想來,當時他轉身就跑,似乎也并非是怕我。
“而是不想在院落附近交手。”
“那人的武功,確實是厲害。”
柳毓英這會也忍不住開口說道:
“當時姐姐于山中逃竄,正好跟我碰了面,我們兩個人聯手跟那人對了兩招,也遠非其敵。”
“原來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
“那你們之后又是怎么到了那蛇洞之中?”
“這個……只能說是偶然了。”
花十一娘說道:“當時黑咕隆冬,山路又是難走,咱們雖有輕功,卻終究不會飛。
“結果腳下一深一腳淺一腳的,竟然掉進了一個山窟窿里。
“當中道路縱橫交錯。
“雖然借此暫時避開了那個高手,可是想要原路回去顯然不能。
“便在當中摸索,結果,誤打誤撞的就來到了那蛇洞之中。
“若不是這位……柳姑娘的身上,還有避毒之物,我只怕便要死在那山洞之中。
“卻沒想到,咱們到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那應無鋒將人放在了山洞地上。
“眼看那蛤蟆想要害人,我這才忍不住出手相救。”
蘇陌聽到這里,就沉默了下來。
花十一娘發現有人在院落之外打探,這人隱藏行跡,武功極高。
卻又對他們的院子,心生忌憚。
這人又是哪個?
按道理來說,東門庸現如今不應該知道自己藏身何處。
但是自己以順風鏢局押鏢的名義來到了天景門,終究是有些惹眼的。
如果此人是東門庸派來打探消息的,倒是可以解釋的通。
只是他被花十一娘窺破行跡,卻追而不殺,又是為了哪般?
蘇陌想到這里,卻又輕輕搖頭。
御庭山上如今可謂是亂成一鍋粥,倒也不能有點風吹草動,就往東門庸身上聯想。
三奇五老之中的五老,除了玉書老人之外,只怕全都來了。
詭娘子跟東門庸將司空化極修煉奪天化神大·法的事情,傳遞給了雜字的老叫花子以及伯言居士。
引他們二人來這御庭山。
又將消息告訴了花君應無鋒,讓他也來添亂。
班術先生和那白袍劍客只怕早就已經到了。
如此一來,五老就來了三個。
這三個人到來此地,詭娘子說不定也就在這御庭山中潛藏。
余下的三奇五老,還不一定會不會有人也在。
再有,天景門周長老為人所殺。
自己尚未來得及去看他的房間。
做這件事情的人,保不齊就跟司空化極有仇。
由此可以想見,整個御庭山中,到底有多少人心思各異,只怕來給小堂主賀禮的,屬實是沒有幾個,全都打算搞點動靜出來。
這局面,可謂是亂之極矣。
而在這當中,除了自己跟東門庸的一場捉迷藏之外。
此人的目的也是飄忽不定。
總感覺這廝想要挖個坑埋了自己,至今為止,已經扔下了不少的餌料。
就是不知道,他這般玩法,到底是會先埋了自己,還是會先葬送了驚龍會?
念頭至此,他又看了那柳毓英一眼:
“那位敬龍堂的小堂主,當真是這般色中餓鬼?”
“自然是的。”
柳毓英一聽到這話,頓時就有些憤憤不平:
“前段時間,我有一位師伯,不過去找他拜訪,結果,被他留下了足足一夜。
“那位師伯的丈夫,就在門外等著。
“我當時看他臉色,就知道門內……必然發生了一些不堪入目之事。
“只是,大家敢怒不敢言。
“而且,還有師姐師妹,都有被他輕薄的傳言出來。
“一個人說可能是假的,但是這么多人都這么說,又豈能是假的?”
蘇陌表情則多少有些古怪:
“那他對你,又是如何?”
“……這,倒是未曾有什么特別的。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已經越發危險了。”
柳毓英說到這里的時候,眉頭緊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蘇陌若有所思,最后點了點頭:
“多謝二位賜告,在下告辭。”
他說走就走,花十一娘本來還想說點什么,結果再一抬頭,人已經不見蹤跡。
這讓花十一娘眉頭緊鎖。
柳毓英也是臉色有些發白:
“這人……倘若趁著旁人睡覺的時候,摸到房間里,誰能發現?”
花十一娘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
“你有些草木皆兵了,他這樣的人,豈能缺了女人?”
“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強的采花賊,若說一身本領,自然也是不缺女人的……”
柳毓英說到這里,趕緊住了口。
將這人跟那采花賊做比較,自己是怕死的不夠快嗎?
轉過頭來,再看床上躺著的這位,又是長嘆一聲,滿臉都是愁苦之色。
花十一娘則推開窗戶去看,只可惜,夜幕之下,什么都見不到。
蘇陌雖然不是采花賊,但是深夜摸到人家的房間里這種事情,這會確實是在做……
看著熟睡之中的小司徒和魏紫衣。
蘇陌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自己已經站在這里半天了,這兩個姑娘竟然仍舊未曾有絲毫察覺。
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
魏紫衣似乎被驚到了,然后翻了個身繼續睡……
嘴里還都囔夢話:
“蘇老魔,吃我一劍,服了吧……嘿嘿嘿……”
嘿嘿你個頭啊!
蘇陌臉色一黑。
就想要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來上兩巴掌,讓她看看誰服?
倒是小司徒勐然睜開雙眸:
“蘇大哥?”
“恩?”
蘇陌看了她一眼:
“你能看出是我?”
“……真的是你啊。”
小司徒呼啦一下坐起身來:
“我只是感覺是你……畢竟,旁人若是欺身至此,必有察覺。唯有對你……不會設防……”
她說到這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蘇大哥,你怎么這會來?
“小云姐現在情況特殊,你得多陪陪她……”
蘇陌一愣,感覺有些聽不懂:
“她怎么了?”
小司徒聽到這話,只覺得瞌睡瞬間清醒。
想起楊小云之前叮囑過她。
在事情未曾分明之前,切不可跟蘇陌提及。
免得他分心。
御庭山上情況復雜,不可讓他為此多添思量。
當即眨了眨眼睛說道:
“沒……沒什么,今天晚上,小云姐來找我,說是……肚子疼!
“多跑了幾趟茅房,所以有些虛弱,需得你好好陪著。”
蘇陌看她不盡不實的,哪里會信?
不過他并不動聲色,只是取出了那只小蛤蟆:
“你看看這個。”
這蛤蟆跟著蘇陌奔波一宿,可能也是有些勞累了。
這會竟然安靜了下來。
小司徒抬眼一瞅,起先未曾放在心上。
然而看著看著,表情就變得驚訝起來:
“好厲害的小家伙,這東西,怎么生得出來?”
“你認識?”
“不認識。”
小司徒搖了搖頭:“不過確實是好東西,蘇大哥哪里弄來的?”
“未央宮的后山。”
蘇陌微微一笑:
“聽聞這東西,似乎是從中州腹地得來的異種。
“我看到之后,便想著,你可能會喜歡,這才給你帶回來。”
“多謝蘇大哥。”
小司徒果然喜形于色。
她喜的倒并非是這蛤蟆,而是蘇陌能夠在心頭念著自己。
當即伸出手來想要去拿。
蘇陌低聲說道:
“要不戴上鹿皮手套?”
“放心吧,我已經在手上做了手腳,它傷不得我。”
聽她這么說,蘇陌這才將這蛤蟆送了過去。
果然小司徒徒手接過,手上也沒有絲毫變化。
她凝望這小蛤蟆半晌,輕輕點頭,正要開口就聽到蘇陌說道:
“你小云姐可有脈象?”
“尚未顯現呢,可能還得再等一個……月……”
小司徒說到此處,便是臉色一僵,有些委屈巴拉的抬頭看了蘇陌一眼:
“蘇大哥……你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