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邢浩和邢戰這叔侄倆。
陸仁的腦門上就出了一層的白毛汗。
他先前去順風鏢局押鏢,用的借口就是得罪了百歲城邢家。
讓順風鏢局的人,將令牌和信送到天景門求助。
只是他做夢都想不到。
前往御庭山的道路這么多條,偏生跟著邢家的人,在這離合莊內碰面。
陳定海隨便歪歪嘴,或者是態度方面有些異樣,自己這西洋鏡保不準就得被戳破了。
唯一讓他稍感安慰的是,自己如今就在身邊。
倘若當真有什么問題,還可以隨機應變。
而且,這一路走來,他也看出來,陳定海確實是老江湖。
縱然是見到邢家的人,也未必會露出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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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到此處的時候,邢浩和邢戰叔侄倆已經站了起來,抱拳拱手,跟自己這一行人見過。
陳定海輕聲還禮,陸仁也連忙介紹自己編造的身份。
雙方隨口閑談兩句,便坐下喝茶。
蘇陌站在陳定海的身后,哪怕這么多天下來,陳定海也難以適應,只感覺如芒在背。
而實際上如芒在背的,不僅僅只是陳定海。
邢浩和邢戰兩個,也是坐立難安。
蘇陌雖然是易容改扮,但是眉宇之間,還是有些痕跡。
再加上順風鏢局來自四方城。
蘇陌也去了四方城。
再有陳定海這似曾相識的面孔……稍微一琢磨。
哪里還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只是認出來之后,整個人都快麻了。
屬實是不知道,蘇陌這好端端的,為何冒充一個小小鏢師。
百歲城那會,邢家就已經對蘇陌投誠。
如今主上在前,豈有他們坐的位置?
但是……主上易容改扮,顯然是想要隱藏身份。
自己這邊站起來,請他上座……那才是要壞事。
由此,只能老老實實座下。
只是感覺這椅子上,好像有鐵釘子扎屁股一樣,怎么坐都覺得不舒服。
只能隨意找了個話頭,跟陳定海和陸仁閑談。
言語之間,很是客氣。
看的花十一娘表情古怪,偷偷傳音給那陸仁:
“邢家這兩個,怎么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全然沒有邢家弟子的風范,難道是冒名頂替不成?”
“這多半不太可能吧……”
陸仁語氣之中也有遲疑:
“我曾經于百歲城內見過邢浩,那會他右手上尚未戴這手套。
“但是容貌,氣質,兵器,絕不會錯……
“只是沒想到,邢戰竟然也在這里。
“聽說如今邢家第三代中,邢戰的身份水漲船高,看來所言非虛。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們似乎過于客氣了。”
順風鏢局是個破落戶。
縱然是改換了東家,另起爐灶。
也不至于讓百歲城邢家這般看重。
怎么感覺這邢浩和邢戰兩個,說話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一樣?
這沒道理啊……
而且,陳定海未免也過于老江湖了吧。
知道對面是邢家的人,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自己那天在順風鏢局內說的話,難道他一句都沒有記住不成?
這當口,任憑陸仁有千般智計,萬般本領。
恐怕也想不到,邢家跟順風鏢局,本就是一回事。
論及身份,陳定海是蘇陌身邊的人。
邢浩和邢戰初初投誠,更是自認人下。
自然是得客客氣氣的。
這也是因為邢戰和邢浩都是見機極快之人,否則的話,剛剛認出蘇陌的時候,就該納頭就拜了。
只是,這般客氣,話題難免就有點干。
聊著聊著,就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邢浩正琢磨著,干脆就到此為止,先回去休息,其后偷偷尋上門來求見蘇陌就是。
就聽到又有腳步聲響起。
一回頭,那滿臉笑容的年輕人,又領著幾個人到了堂前。
年輕人拱手笑道:
“幾位客人都在此地,諸位也在這里用茶吧。”
“多謝。”
幾個人微微點頭,便踏足進了堂內。
率先進來的是一個體魄強健的漢子,他一邊走,身上一邊蒸騰霧氣,僅僅只是從這門前,到了堂內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快要干透了。
他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輕輕一笑:
“天命谷張勐見過諸位。”
“天命谷?”
邢浩和邢戰兩個對視一眼,當即起身還禮:
“原來是天命谷的高手。
“在下百歲城邢家邢浩,見過仁兄。”
“瘋刀邢浩?”
張勐似乎吃了一驚,目光在他右手的手套上看了一眼,微微點頭:
“原來是邢家主當面,在下失禮了。”
說話之間,門外幾個人也紛紛進來。
這幾個人的情況也各有不同。
一個做員外打扮,滿臉富態的中年人,逢人未語先笑,自稱朱百萬。
另外的則是一個老嫗,身邊還隨著一個年輕的姑娘攙扶著他。
這老嫗自稱來自莽山歐家堡。
邢浩當即又紛紛與之見禮。
陳定海也未曾落后,跟那陸仁一起,和大家打了個招呼。
他們來到西州這段時間,也并非全都謀算著對付驚龍會。
對于周遭的情況也是摸了個遍。
知道眼前這三人都是大有來歷。
天命谷和歐家堡,雖然不在一堂八門九峰之列,卻也都是坐鎮一方的豪強。
只是天命谷少有門人行走江湖,門中久負盛名的絕學名曰天問九章,卻多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實。
而歐家堡卻是不同。
這一家有些陰盛陽衰。
早年間高手不少,其后卻不知道是得罪了人,還是犯了什么忌諱,男丁越來越少。
到得如今,只剩下了一根苗,也是體弱多病。
從小就被細心呵護,不讓江湖風雨打到半點。
因此,堡內大小事務都由女子打理。
現如今堡主之名雖然是落到了那位小公子的身上,但實際上把持一切的,卻是他的奶奶歐老夫人。
就是眼前這位老嫗。
倒是最后這位朱百萬,江湖不聞其名,不知道具體是個什么來路。
隨著這三個人到來,堂內的氣氛頓時比方才鮮活了許多。
大家稍微一盤道,就知道彼此目的相同。
都是要去御庭山未央宮,參加小堂主的及冠之禮。
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三人也不是一路。
而是途中相逢,躲避暴雨,這才偶遇一處。
“聽聞,此次獻禮,另有玄機,不知道諸位可曾聽說過?”
言談之間,那張勐忽然開口,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邢浩和邢戰兩個面面相覷。
顯然未曾有所耳聞。
陸仁則低了低頭,不讓人看他臉色。
陳定海啞然一笑:
“咱們這一趟,只是為了給天景門送點東西,可不敢叨擾這小堂主的及冠之禮。
“張兄所言,在下實未耳聞。”
張勐起了個話頭,竟然無人去接,正覺得有點百無聊賴的當口,就聽到那朱百萬笑著說道:
“諸葛堂主金口玉言,此次獻禮,最讓小堂主滿意的八位,可以得到敬龍堂的一個許諾。
“只要是敬龍堂能夠做到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事……諸葛堂主都會答應!”
“什么?”
邢浩勐然抬頭:
“竟有此事?”
朱百萬輕輕點頭:
“一堂八門九峰之名,傳揚江湖多年。
“敬龍堂高高在上,憑借一堂之能,鎮壓八門九峰之上。
“他們的諾言,代表了什么……想來諸位不會不明白吧?”
此言一出,堂內的氛圍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
陸仁沉吟半晌,忽然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說道:
“這個……在下這一路奔波,屬實是有些乏了,如今先行告退。”
“且慢。”
張勐一笑:
“說來這位仁兄倒是臉生的很,賈家……竟然從未聽聞。
“不過你既然能夠拿到敬龍堂發下的請帖,可見本領非凡。
“只是如此一來,卻更是讓人不解。
“有這般本領,又豈會默默無聞?
“賈兄自稱賈鳴……該不會,真的是一個假名吧?”
“嗯?”
陸仁勐然抬頭看向張勐:
“張兄這話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張勐輕輕擺手:
“沒什么意思,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賈兄莫要放在心上。”
而就在此時,那位歐老夫人也開口說道:
“這一路想來不會太平,這么多人之中,只選擇八個人。
“只怕別有居心之人,會搶奪他人寶物呈上。
“一旦入選,有敬龍堂作保,縱然是被搶了,被殺了,也無人敢于報仇。”
此言一出,更是讓陸仁的臉色難看至極。
這話分明是在將他往這別有用心之人的身份帶呢。
旁的他倒也不怕。
就擔心陳定海對他生疑。
此番前往御庭山,他所謀不小。
倘若于此先亂,后續之事便難以預料。
萬一提前跟陳定海他們起了沖突,那更是大事不妙。
念及此處,忍不住看了陳定海一眼。
見他不動聲色,心頭卻是不由打鼓。
不知道他是不為動搖,還是另有心思。
想到這里,正要說些什么。
就見到張勐忽然看向了邢浩:
“邢家主,張某素來久仰瘋刀之名,可惜始終緣慳一面。
“今日相見,屬實是大慰平生。
“一直以來都聽說邢家的十二路狂風刀法,別出機杼,為天下少有的絕學。
“不知道可有榮幸,請邢家主賜教一番?”
“哦?”
邢浩眼睛微微一瞇:
“張兄,刀劍無眼,咱們江湖相逢,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何必動此干戈?”
“哎呀……我就是見獵心喜。”
張勐一拍腦門:
“邢家主既然不愿,那張某不敢強求。
“只是,先前張某聽說過一件事情,今日得見邢家主,正想要請教一番。”
“什么事?”
邢浩聲音冷澹。
自從張勐提起那諸葛千秋的許諾到現在,言談之間若有似無的,總是在挑事。
讓邢浩心頭很是不喜。
而此時,就聽到那張勐微微一笑:
“聽聞,邢家主的右手,少了四根指頭。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此言一出,歐夫人和那朱百萬同時看向了邢浩。
眸子里都有審視之意。
邢浩端坐不動,只是靜靜說道:
“張兄從何處聽來這傳言的?”
“江湖傳言嘛,總是自八面而來,有些時候不想聽都做不到呢。”
張勐搖了搖頭:
“只是這件事情,涉及到了邢家主的安危,小弟這才冒昧一問。
“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恕罪。”
“原來如此。”
邢浩忽然一笑,大大方方的將右手的手套摘下,展示于眾人之前。
眾人打眼一掃,便見得四根指頭都在手上。
只是,明顯各有傷痕,是另外接上的。
邢浩輕輕活動了一下,眉頭不禁皺起,顯然很不靈活。
他嘆了口氣:
“諸位,可是心滿意足了?”
“這……”
朱百萬面上浮現出了一抹尷尬之色:
“沒想到這傳言屬實,多有得罪了。”
“哎……你用刀,右手又是你的慣用手。
“如今缺了這四根指頭,今后可該如何是好啊?”
歐老夫人也嘆了口氣,眸子里全都是悲憫之色。
張勐眉頭緊鎖,正要開口。
卻忽然聽到了‘咯’的一聲。
頓時臉色大變。
勐然回頭,就見到這廳堂一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多了一個人。
這人依靠柱子,一身白袍,腰間掛劍,手里卻是拿著一個酒葫蘆。
正喝的面色通紅。
方才那一聲,正是此人打的酒嗝。
在場眾人,除了蘇陌之外,全都是心頭一緊。
這人什么時候來的?
看他如此模樣,似乎已經喝了不短的時間。
可若非他打了個酒嗝,只怕到了此時,也無從察覺。
張勐更是臉色一沉:
“是你!”
那白袍劍客仰頭喝了一口酒,醉眼惺忪的看了張勐一眼,輕輕一笑:
“是我,是我。”
張勐臉色陰沉,咬牙哼了一聲:
“跗骨之蛆。”
其后便不再多說。
那白袍劍客不以為意,還對眾人擺了擺手:
“我就是一個路過的酒鬼……
“諸位莫要將我放在心上。
“繼續閑談就是。”
只是他話雖然是這么說的,但是眾人豈能小看他?
邢浩第一個站起身來:
“乏了,諸位繼續閑談,邢某告退。”
“請。”
張勐一句話,讓邢浩當眾拿下了手套,將傷處現于人前。
這事好說不好聽,如今人家要走,倘若再敢阻攔,那顯然不合時宜。
而他一走,陳定海和陸仁也順勢告辭。
只留下了張勐歐夫人和那朱百萬三人。
三人對視一眼之間,似乎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些什么。
各自干笑一聲,又去尋那劍客。
結果卻發現,那劍客已經不知道去了何處。
邢浩和邢戰住的地方,就在蘇陌他們院子的隔壁。
一路回來,自然無話。
跟那邢浩叔侄倆告別之后,陳定海定定的看了看邢浩他們的背影,這才領著眾人進了院子。
馬車如今已經收拾好了。
只是陸仁和花十一娘這會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跟陳定海打了個招呼之后,便趕緊回去商量什么去了。
陳定海看了蘇陌一眼,見蘇陌眸子里多有笑意,不禁低聲開口:
“公子……”
蘇陌輕輕擺手:
“這場雨不小,讓弟兄們都警醒一點。
“料想,接下來的這一路,這場雨都會隨著……”
陳定海明白蘇陌的意思。
這場雨并非是天上下的這一場。
而是諸葛千秋的那個許諾。
張勐這話要是真的,那這一趟御庭山之行,只怕會血流成河。
只是如此一來,讓陳定海不明白的是,這諸葛千秋到底要做什么?
最初的時候,發下這不記名的請帖,就已經引得江湖高手,四處廝殺搶奪。
如今更是提出這樣的允諾。
豈不是要讓江湖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縱然是敬龍堂,這般肆意妄為,真的不擔心物極必反呢?
西州又豈能連一塊硬骨頭都沒有?
懷揣這番思緒,就見得蘇陌輕輕擺手,陳定海當即告退離去。
蘇陌則是身形一晃,離開了這院子,轉眼到了離合莊之外,尋了一處隱秘所在,驟然打一聲呼哨。
片刻之后,信鷹破開雨幕而來。
落到了蘇陌的肩膀上。
嗡的一聲,一口金鐘浮現在了蘇陌的身邊,將這雨幕擋開。
信鷹當即一抖羽毛,水珠頓時四下亂飛。
而飛向蘇陌的,卻在他眼前驟然懸停,最后才落在地上。
蘇陌輕輕搖頭,瞪了這信鷹一眼,伸手從它的腿上取下了一個竹筒。
竹筒密封極好,打開之后,取出信件一看。
當中所記,乃是小靜山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
這一場亂子,全都是按照蘇陌的意思在進行。
玉書老人先前被人刺殺,此后出現,當眾宣布是靜心堂堂主派人所為。
又有五毒老人一行,自那靜心堂內殺出。
左證此事。
至此,靜心堂已經跳進南海都洗不清了。
而這個當口,甄小小和牧山山,以及麒麟劍客,又領著血蓮教教主登場。
親口指控,再加上他的口供。
事情徹底給做成了鐵桉。
靜心堂堂主一怒之下,便要大開殺戒。
結果,連帶著玉書老人在內,一群江湖弟子,撒腿就跑。
根本不跟她硬碰。
當時整個場面混亂至極。
五毒老人呼喚毒蛇,絞殺靜心堂弟子。
其他人也是各展手段,且戰且走。
還有人早就準備好了飛鴿傳書,將這消息傳遍四方。
靜心堂這名頭今天還是響當當,明天估摸著就得遺臭萬年。
這位九峰之一,算是徹底廢了。
不過這封信上,最主要的內容并非是這個。
而是血蓮教教主跑了……
這人倏然無影無蹤,似乎早就已經有所準備。
牧山山于信中忐忑難安,請蘇陌降罪。
甄小小則是希望蘇陌不要扣她一個月的口糧,最多扣七天就好。
蘇陌看到這里,卻是微微一笑:
“總算是跑了啊……”
說話之間,從懷中也拿出了一個竹筒,綁在了信鷹的腿上。
看模樣,顯然并非臨時寫就,而是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