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尚冷，路邊積雪未消。
路邊的茶棚，小二哥大大的伸了個懶腰，瞥了一眼滿座的賓客，琢磨著掌柜的今晨看到喜鵲，果然是個好兆頭。
尚未至午，便已經來了這般多的客人。
掌柜的有錢賺，說不得一高興，自己的日子也能好過許多。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掌柜的似乎并沒有那般高興。
反而是小心翼翼，坐在柜臺后面，看起來是在點賬目，實則目光始終都在這些客人的身上轉悠。
放在柜臺下的左手，時而搓動。
這是他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有的小動作。
讓小二哥有些大惑不解。
掌柜的難道賺錢太多，也會覺得燒手？
這是在緊張些什么？
正沒理會之處，就見到茶棚內的客人們，忽然有人回首探望，目光之中皆有意外之色。
小二哥順著他們的目光去瞅。
就見到道路盡頭，正緩緩行來一行車隊。
頭前幾匹駿馬，上面坐著幾個人。
領頭的年歲不大，看上去是個富家公子出來買賣營生。
身邊跟著幾個管家家奴模樣的人，隨行在身后。
后面則是幾輛馬車，車棚遮擋，里面坐著的可能是家中女眷。
再往后，則是一車車的貨物，被緊緊地捆在馬車上。
圍繞在馬車周圍步行的，是一群精壯的漢子，虎目環伺，似乎隨時都有剪徑的強人從兩側殺出，來殺人越貨。
小二哥見此頓時大喜。
又有買賣上門，自然是喜出望外。
回頭去看掌柜的臉色，結果發現，掌柜的臉都白了。
忍不住低聲呼喚：
“掌柜的？”
這一聲好似驚雷，讓掌柜的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
惡狠狠地瞪了這小二哥一眼，然后對他招了招手。
小二哥不明究理，緩緩來到跟前。
掌柜的掃了一眼堂上客人，見無人看他，這才小聲開口：
“你這倒霉催的，別嚷嚷……”
小二哥一臉莫名，卻也只能老老實實點頭。
再回頭，就見得這一行人已經到了跟前。
將車馬停靠路邊，那富家公子下了馬，自那幾輛馬車里，請下了幾位女眷。
小二哥未曾在意那幾位容貌美的不似凡人的女眷，目光更多的卻是盯著一個隨行的丫鬟。
心中直呼不得了！
一個丫鬟都這般貌美，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來歷？
幾個人于路邊湊在一處，有人拿手點指這茶棚所在，然后便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之下到了跟前。
茶棚里人不少，空桌不多。
那富家公子目光一掃，便對掌柜的微微抱拳：
“掌柜的請了。”
“不敢不敢。”
掌柜的連忙自那柜臺后面站起身來：
“您這是吃點什么，喝點什么？”
“路上辛苦，請掌柜的給我這幫弟兄，一人準備一碗熱茶，稍作解渴暖身之用。”
那富家公子微微一笑，好似三月暖陽，聲音溫潤，讓人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掌柜的聞言，面上多少有些掙扎。
最后嘆了口氣：
“好好好，我這就著人準備。”
“嗯……”
那富家公子微微點頭，正要再說，就見到身邊一個姑娘上前一步：
“有什么吃的嗎？”
“這……一應吃食，應有盡有。”
“那行，你給咱們準備五盆大肉包子。”
掌柜的開始不明所以，心說這五盆大包子，你們是打算撐死幾個在這里？
但是回頭一看這車隊隨行之人，便已經恍然大悟：
“好好好，應當是夠的。”
就見到那富家公子回頭瞪了那姑娘一眼。
姑娘頓時咧嘴一笑，明明長得挺好看，這一笑卻滿是憨厚之氣。
富家公子嘆了口氣：
“除了包子之外，若是有什么燒雞燒鵝，蹄髈豬肘，牛羊肉有的話，也盡可以拿出來，再來幾碗熱茶，有勞了。”
“好嘞好嘞。”
小二哥聽的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您且安坐，馬上就給您拿上來。”
富家公子微微點頭，然后就領著人去了一處空桌坐下。
茶棚里的客人們，目光偶爾在這一行人身上追逐，最后卻又各自收回。
有人眸子里似乎有些貪婪，最后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氣，姑且安坐不動。
富家公子的身邊，坐著的是一個盤著婦人發鬢的絕美女子，她將茶棚里的一應情況盡收眼底，便低聲開口：
“夫君……這幫人……”
那富家公子微微一笑，讓她稍安勿躁：
“咱們吃完就走，不礙事的。”
“嗯。”
那女子微微點頭。
小二哥這會正抱著一個滿是包子的大盆，就要往外走。
先前說話那姑娘一眼瞥見，連忙喊了一嗓子：
“小哥，你帶著包子去哪？”
小二哥回頭一愣：“這，這不是分給這些大哥的嗎？”
“他們早上吃過了，你給我拿過來。”
姑娘氣咻咻的喊道。
小二哥一臉迷茫的端著一大盆包子，放在了那姑娘的跟前。
姑娘眼見于此，不禁舔嘴抹舌，咽了口口水，這才拿起一個，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品了一下，感覺味道不錯，這便開始左右開弓。
兩手飛起幾乎劃出殘影，小二哥一愣的功夫，一盆包子下去了一半……
這好懸沒把小二哥給活活嚇死。
見過能吃的，沒見過這么吃的。
這真不是從哪個山上下來的妖怪？
合著這五盆包子全是給她一人準備的？
正膽戰心驚的功夫，就見到這姑娘停了下來，回頭看向自己，稍微舔了舔嘴唇。
姑娘貌美，這動作本應分外誘人。
但是小二哥卻是嚇得臉都白了，下意識的后退了兩步：
“你……你……”
有心說一句‘你別吃我’，卻又感覺這話出口，豈不是給她提醒？
如此示弱，更是叫人家看輕了。
目光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方才那看上去好看到不像話的丫鬟，結果這丫鬟咧嘴一笑，卻是失了兩顆門牙……
“你什么你？”
姑娘瞪了小二哥一眼：
“幫我拿包子啊。”
小二哥聞聽此言，頓時如蒙大赦。
富家公子滿臉無奈的看向了那姑娘：
“你悠著點……這吃相，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吃人呢。”
“嗯嗯，知道了。”
姑娘連連點頭，將這富家公子的話聽了進去，但是兩手飛舞仍舊不斷。
待等第二盆包子送上來的時候，眼前這一盆果然已經見了底。
一時之間整個茶棚的客人，全都忍不住看這姑娘。
想看看她到底能吃多少？
還有人給看餓了，本來不想吃什么的，就是想喝杯茶拉倒，結果看著這姑娘吃的這般香甜，滿嘴流油，忍不住也問了小二哥一句：
“還有肉包子嗎？”
小二哥哭喪著臉：
“沒了……”
這樣的小茶棚，能夠湊足五盆大肉包子已經是極限了。
平時就這也不能全都賣出去。
哪里會準備更多？
那客人聞言，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轉回頭就盯著那姑娘看，好似看她吃，自己也能吃飽一樣。
這姑娘自不怯場。
兩手好似旋風，張嘴如長鯨吸水，包子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嘴里送。
小二哥結結實實的忙活了好一會，這才將這一桌客人要的東西全都送來。
正站著出口氣的功夫，就聽到那富家公子問道：
“小二哥，再跟你打聽個事。”
“好好好，您說您說。”
小二哥連忙點頭。
就聽到那富家公子笑道：
“此處距離那百歲城，還有多遠？”
這一行人，自然不必多說。
吃肉包子宛如風卷殘云的，是甄小小。
做富家公子打扮的，則是蘇陌，身邊的小婦人，乃是楊小云。
邊上還有魏紫衣和小司徒靜坐喝茶。
缺了兩顆門牙，到現在也未曾補上的，乃是南海之上赫赫有名的四海魔女尹小魚。
而甄小小身后站著的另外一個姑娘，則是牧山山。
邊上跟著的幾個護衛，有蕭何，也有周素，還有陳定海，老馬等人……
守護著車隊的，則是自龍王殿和南海盟之中，挑選出來的高手。
哪一個都非尋常之輩。
白虎體型嚇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蘇陌便讓笑道人和舒靜陪著它于山林之中潛行。
自蘇陌悄悄離開了忘憂島，直奔西州而來，至此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船上漂泊大半月的光景，腳踏實地之后，倒是有些不太習慣。
這一趟先頭進西州，人貴精不貴多。
因此蘇陌帶的人不算太多，太多引人注目。
更多的人則是被他留在了南海。
而且還得易容改扮，他于南海揚名，鬧出好大的陣仗。
若說西州這邊什么都不知道，那可未必。
為了不打草驚蛇，索性全都換了模樣，就連‘紫陽鏢局’的金字招牌，也未曾亮出。
自踏足西州地界至此，也走了十余天光景，率先奔赴的，就是百歲城。
途經此地，打算喝一杯茶，探聽探聽路徑。
只是甄小小聞到肉香，就有些壓抑不住，蘇陌知道她鯨吞功厲害，吃下去的東西轉化為內力，反倒是多多益善，也就慣著她了。
至于心不心疼自己的錢袋子……那自不足外人道。
卻沒想到探路這話一開口，倒是讓茶棚里的客人們，全都看了他一眼。
蘇陌將這收入眼底，心頭也是一動。
這幫人在這茶棚之內聚集，看似互不相識，然而偶爾眉目交接，顯然都是認識的。
裝作不認識，只怕是另有所圖。
如今又對這百歲城起了反應，難道說他們跟百歲城有什么關系？
又或者說是百歲城有什么變故？
百歲城有沒有變故，蘇陌倒是并不在意。
但是那位刑公子還是得找到的。
受玄真小和尚所托，蘇陌一行人到了這西州之后，便旁敲側擊的打探過那滴血蓮花的消息。
可結果卻無人知曉。
想來事關隱秘，就是不知道這位刑公子，是不是真如那忘憂島島主所說的那般神通廣大……
小二哥則是一笑：
“百歲城距離此地不足七十里，您沿著這條道，一路往西，便可抵達。”
蘇陌微微點頭：“多謝了。”
順手將一塊碎銀交給了小二哥，小二哥當即千恩萬謝的離去。
其后無事，眾人便圍觀甄小小吃飯。
而就在此時，茶棚之外，一個青年男子悄然路過。
他目光于茶棚之內一掃，微微皺眉。
未曾入內，直接沿著大道要走。
茶棚之內眾人都在看甄小小吃飯，看的目不轉睛，一直到有人眼角余光瞥到了那青年男子的身影，這才‘哎呦’一聲，直接飛身而起，厲聲喝道：
“且住！！！”
這一聲喝，頓時讓茶棚之內的其他人，各個如夢初醒。
紛紛抬頭去看，各個臉色大變，急聲怒喝：
“停下！”
“不許走了！！”
“追！”
那青年男子哪里會停下腳步，反倒是越走越快。
茶棚里這幫人一個個氣的是咬牙切齒，自那桌子下面拿起刀兵，便拔足追趕。
還有不少人一邊追，一邊狠狠地去瞪甄小小。
他們這幫人在這里確實是有所圖謀的。
圖謀的便是這青年男子。
一幫人本來偽裝得好好的，旁的不敢說，就算是這青年不進茶棚，他們也有把握可以將人給攔住。
結果現如今可好，看人吃飯竟然看入了迷……
硬生生讓這青年自眼前溜走了！
這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甄小小正抱著一個燒雞啃的香甜，回過頭來一掃，茶棚里幾乎沒人了，就剩下他們這一桌。
眨了眨眼睛，也是滿臉迷茫。
小二哥則是眼神呆滯，待等見不到人之后，這才恍然大悟：
“哎呀，他們還沒結賬呢！！”
說著就要去追，結果被掌柜的一把給拉了回來：
“行了行了，喪門星走了哪里有往回請的道理。
“你趕緊消停消停吧。”
“可是……”
小二哥還想再說，但是看掌柜的模樣，便也只能住口，跺腳嘆氣。
掌柜的卻是大大的松了口氣。
他是見多識廣的。
江湖紛亂，武人輕易之間妄動干戈，苦了的就是他們這些做買賣的小老百姓。
掌柜的做這個營生，不止一次死里逃生。
雖然是能賺錢，卻也真的危險。
今日這幫人一來，他就看出來這幫人另有目的。
可是登門客人，哪里敢去驅趕？
只能任憑他們在這里坐了兩三個時辰。
越等越是心焦。
好在這幫人未曾對他們出手。
開路邊茶棚，有些時候也是腦袋別再褲腰帶上，一不小心，性命就沒了。
楊小云看了看那群離去的江湖人，又瞥了蘇陌一眼，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蘇陌微微搖頭，覺得甄小小實在是生錯了時代。
一幫打算殺人的江湖漢，都能夠被她吃飯吸引，而忘了目標。
這要是換了自己那個時代，她開個吃播，絕對可以火遍全網。
看熱鬧的走了，蘇陌也不打算領著人去湊熱鬧。
待等甄小小吃完之后，一行人跟掌柜的結了飯錢，便重新上路。
為了不引人注意，楊小云她們也放棄騎馬，都在轎子里不拋頭露面。
蘇陌老馬蕭何幾個，則驅馬在前。
然而走不多遠，便見得人影綽綽。
卻是方才那一群去追那青年的江湖客，不知道何故，竟然等在了這里。
看到蘇陌一行人到來之后，當即有人一伸手：
“站住！！”
蘇陌眉頭一揚，微微一笑：
“諸位有何貴干？”
“方才吃飯那妮子呢？將她交出來！”
當即便有人上前一步，怒喝一聲。
蘇陌回頭看了看在車轅上打哈欠的甄小小，微微一笑：
“這位英雄請了，卻不知道您要我家這丫頭作甚？
“這孩子看著不大，又極為能吃。
“您要了也沒用啊，反而是三五天的功夫，就將您給吃窮了。”
“你少廢話！”
那漢子怒聲喝道：
“這妮子壞我們大事！
“你要么將她交出來，任由咱們弟兄處置。
“要么，咱們一擁而上，殺人越貨。將你們尸體扔到林中喂狼……兩條路，你可以任選一條！”
此言一出，蕭何眸子一閃，老馬也是嘴角泛起笑意。
卻見得蘇陌回頭瞥了一眼甄小小：
“小小，要不你跟他們走？”
“不去不去。”
甄小小腦袋搖晃的就跟撥浪鼓一樣：
“跟他們走，沒飯轍。”
“那他們不讓路怎么辦？”
蘇陌又問。
“那……”
甄小小猶豫再猶豫：
“那我讓他們把路讓開？”
“也行。”
蘇陌點了點頭。
甄小小當即踏前一步，來到陣前，尚未及開口，便聽到一聲冷笑：
“看你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沒想到，竟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聲音自一側樹梢傳來。
蘇陌抬頭去看，正是方才腳底抹油的青年男子。
他雙手抱臂，站在樹枝之上，身形隨風搖擺，冷聲說道：
“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這丫頭既然是你的人，你就應該護她周全。
“哪里有將她交出來的道理！”
蘇陌聞言一笑：
“兄臺這話說的倒是不錯，不過若是沒有料錯，這幫人都是為你而來吧？
“你方才跑都跑了，這會又回來作甚？”
“自然是回來報答這救命之恩……”
青年說到此處，自樹梢飛身而下，站在了甄小小的身邊：
“姑娘莫怕，他們都是為我而來，你家主子護不住你。
“我來護你！
“一會打將起來，我拖住他們，你快快逃走。
“莫要去理會你那無情無義的主子了。”
“哈哈哈，云滿堂，方才這小子所說不錯！
“你若是跑到了百歲城，將東西給了邢老太爺，咱們也拿你沒有辦法，沒想到，你竟然會回來？
“如今死到臨頭，還不忘英雄救美……
“好，咱們這便成全了你！”
對面之人眼見于此，卻是得意非常。
云滿堂面色一沉，單手握刀，低聲對甄小道：
“我一出手，你就跑……”
話沒說完，忽然感覺一只手已經抓在了自己的身上。
低頭一瞅，這手正是來自于甄小小。
心中暗道，這姑娘多半是太害怕了……所以才想要尋求安慰。
不禁也是一嘆。
如此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她主子全然不當回事，還讓她來面對一群兇神惡煞的江湖中人，她心頭害怕，也是理所當然。
正想到此處，卻發現，這柔弱姑娘好大的手勁。
一愣之間，自己整個人已經被這姑娘給高舉過頂。
低頭去看，就見到這姑娘滿面不耐：
“要打就打，廢什么話，平白的耽擱了午飯……啊，不對是行程，你要打那就先上，走你！！”
便見得甄小小拉開大步，就跟扔紙飛機一樣，直接將這云滿堂給扔了出去。
這一瞬間，飛在半空之中的云滿堂傻了眼。
對面這些江湖客，也是各個瞠目結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