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常此言一出,蘇陌尚未開口,四海龍頭便已經勃然大怒。
蕭何拍桉而起:
“水無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信不過殿主,還是信不過咱們弟兄?”
“沒什么意思……”
水無常揉了揉自己的臉,滿臉酒氣蒸騰,一雙眸子隱隱發紅。
看了蕭何一眼,開口說道:
“我既沒有信不過殿主,也沒有信不過四位龍頭。
“只是事關重大,龍王鑒今日匆匆一瞥,難辨真假。
“如今酒壯膽氣,斗膽請教殿主。”
蕭何眉頭緊鎖,轉而看向蘇陌。
蘇陌一笑,正要開口,便聽到水無常繼續說道: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也想要請教殿主。”
“好。”
蘇陌微微點頭:
“水部主乃是八部之一,于龍王殿內,位高權重。
“八部更是我龍王殿根基所在。
“水部主為我龍王殿思慮,份屬正常,你盡管直說就是。”
“多謝殿主寬容。”
水無常抱拳謝過也沒有任何客氣:
“我想問,殿主既然是我龍王殿的殿主,為何又成了南海盟的少盟主?
“南海盟和我龍王殿,多年紛爭,彼此手底下都有對方的人命。
“說一句仇深似海絕不為過。
“如今殿主尋得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龍王鑒。
“又成了南海盟的手盟主。
“敢問一句……那龍王鑒是否為南海盟所得?此行來我龍王殿,可是那高天奇匹夫的陰謀暗算?要讓你竊奪我龍王殿殿主大位,好吞并我龍王殿?”
“水無常,你放肆!
這話出口之后,四海龍頭同時勃然。
若僅僅只是詢問龍王鑒的真假。
這事其實是有情可原。
畢竟龍王鑒失蹤多年,忽然尋回來,又天降了一個殿主下來。
任誰都會有所懷疑。
蕭何拍桉而起,大部分不過是故作姿態,維護蘇陌這殿主威儀。
反正龍王鑒他們已經看的明白,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只要展示出來,便不會再有枝節。
但終究不能你說展示,咱們就展示。
面前坐著的這位是龍王殿新殿主,而不是你八部下屬。
所以,蕭何姿態得做的很足。
但是后面這番話可就過了。
一番話不僅僅將蘇陌說成了南海盟別有居心的一把刀,同樣也將他們四海龍頭打到了南海盟一邊。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你們是不是全都被南海盟收買了。
這一趟回來,就是打算圖謀龍王殿的?
十足的誅心之言,著實是讓四海龍頭按捺不住。
蘇陌聞言卻是輕輕一笑,擺了擺手:
“四海龍頭先且安坐。”
“殿主!水無常欺人太甚,請殿主降罪!”
文七自席中站起,單膝跪地。
“文龍頭言重了。”
蘇陌擺了擺手:“我既然答應你們做這龍王殿的殿主,這些事情終究不能稀里湖涂。
“事關龍王殿內眾家兄弟,以及千萬弟子的身家性命,豈能馬虎?
“今日于此,索性便跟大家明說就是……”
他放下酒杯,便將齊家的事情,隱去當中細節,如此這般的大概說了一遍。
當中牽連之處,有驚龍會昔年布局,有那驅虎吞狼之計,也有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戲碼。
蘇陌身處局中,若是不接這龍王殿殿主之位,難以讓四海龍頭言聽計從。
若是不接那少盟主之位,又得被龍王殿顧忌。
一旦無法協調,讓南海盟和四海龍頭所屬的高手開戰,那便是中了隱藏在暗處黑手的毒計。
這些事情千頭萬緒,蘇陌娓娓道來。
卻是讓四部首領聽的一頭冷汗。
天伯臉色略見蒼白:
“原來這當中還有這一番緣由,若是沒有殿主撥云見日,咱們龍王殿險些便要中人算計!”
“前殿主……竟然是死在了宋將神的手里。
“宋將神卻又跟幽云盟盟主有所勾結。
“而這幽云盟,偏偏又率領歸墟島的人攻打齊家……
“這這這……”
周元名扒拉著手指頭,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
當中彎彎繞繞,實在是太多了。
牧山山對此卻并不在意,只是心中默數,龍女已經吃了多少條豬腿了?
至少就目前而言,已經吃了兩只烤全羊,十三只烤乳豬,豬腿更是不計其數……
龍女雖然胖,但是這么多的東西下肚,總不能憑空消失,卻不知道這些肉都去了何處?
水無常則是眉頭緊鎖,聽完蘇陌這番話之后,稍微琢磨了一下,感覺有點頭大。
最后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
話說至此微微一頓:“那龍王鑒?”
蘇陌也不多言,自懷中取出龍王鑒,九陰玄冰策內力一轉。
便聽得嗡的一聲。
一抹光亮自那龍王鑒內升騰而出,寒氣自此而散,眨眼蔓延。
當中白光凝聚,乃是至純的玄冰真氣。
“真的是……真的是龍王鑒!”
天伯定定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眶之中泛起淚花:
“快有二十年,未曾再見龍王鑒顯威。
“本以為無法尋回龍王鑒,乃是老夫生平大憾。
“卻沒想到,竟有今日!
“現如今,哪怕老夫再也釣不到魚,也算無憾了。”
天伯年紀大,資歷老,見多識廣。
有他這話,龍王鑒自然再無疑問。
而蘇陌能夠催動龍王鑒,那只能是憑借龍王鑒內的神功。
至此所有疑問盡數消散,四部首領當即紛紛站起,跪倒在地:
“參見殿主!
碼頭岸邊一拜,拜的是龍王鑒。
其后不過是隨著四海龍頭照本宣科。
如今這一拜,才是真正拜的蘇陌。
蘇陌微微點頭:
“諸位請起。”
四部首領各自起身,面色既有振奮,也有感慨。
水無常卻是哈哈大笑,端起桌子下面的一個酒壇子:
“水無常方才冒犯殿主,這一壇酒先且賠罪!”
話音至此,仰頭就灌。
不過眨眼之間,一壇子酒就已經下了肚。
蕭何眉頭皺起,還想再說……
卻忽然見到水無常自袖口之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當即臉色一變,連忙擋在了蘇陌跟前:
“保護殿主!”
蘇陌:“……”
然而也不容他拒絕,四海龍頭便已經飛身上前,護衛在蘇陌身邊。
周素則擋在了楊小云魏紫衣她們的跟前。
滿臉謹慎的看著水無常。
水無常哼了一聲:
“四位龍頭,這是作甚?
“如今誤會解開,難道水無常還敢犯上作亂不成?”
話說至此,就見到他倒轉鋒刃,想都不想,一刀便已經貫胸而入。
這匕首尖長,一刀灌入,刀尖自后背竄出,鮮血順血槽流淌出來,血流如注。
水無常悶哼一聲,在自己傷口附近點了幾個穴道,緊跟著將這匕首拔了出來,便要重新落下。
就在此時,破風之聲響起。
水無常只覺得刀鋒之上一股大力襲來,匕首剎那便已經拿捏不住。
就聽得哆的一聲響,飛出的匕首釘進了房梁之內。
水無常回頭看那匕首一眼,又看向蘇陌,面現贊嘆之色:
“殿主果然武功蓋世。
“方才這一擊,以內力彈指,力道之大當世罕見。
“若非救我,而是殺我,水無常如今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只是……殿主何必救我?
“今日屬下冒犯殿主,正是以下犯上,當受三刀六洞之刑!”
蘇陌微微皺眉,站起身來。
蕭何等人自然不敢再攔,便見到蘇陌來到了水無常的跟前,沉聲問道:
“水無常,我且問你。
“你在龍王殿內,身居何職?”
“……坎部之主。”
水無常低聲開口。
“那我呢?”
“……您自然是龍王殿殿主!”
話說至此,水無常已經低下了頭。
“還算是沒有湖涂。”
蘇陌居高臨下看他,目光森冷:
“那我再問你,我可曾治你這以下犯上之罪?”
“殿主未曾。”
“既然未曾治罪,你這是演的哪一出?”
蘇陌臉色陰沉:
“依我看,以下犯上,三刀六洞是假!
“這分明就是桀驁不馴,想給本座一個下馬威,未曾將我這殿主放在眼里!
此言以內力發出,聲音雖然不大,卻好似錘入在場龍王殿眾人心頭一般。
只覺得心頭擂鼓,惶恐不安。
“屬下萬萬不敢!
水無常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方才剛剛站起身來的其他部主,也連忙重新跪下:
“屬下等萬萬不敢!
這‘下馬威’三個字,也是將他們三人涵蓋在內。
蘇陌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冷聲說道:
“爾等切記,自今日始,倘若再有此等自說自話,未曾加罪便已經自殘己身之舉,本座決不輕饒!
“謹遵殿主諭令!”
此番不僅僅是四部之首,連帶著四海龍頭在內,大廳之中所有龍王殿弟子,同時凜遵。
而此時蘇陌則將目光放在了水無常的身上:
“你們各自身兼要職,為我龍王殿根基所在。
“一人之身牽連無數身家性命,絕不可再如此兒戲。
“水無常,本座念你初犯,今次姑且放過。
“倘若再有下回,可絕不僅僅只是三刀六洞這般簡單!”
“屬下明白。”
水無常至此方才松了口氣,只覺得額頭之上汗津津,原來不知覺間已經滿頭冷汗。
蘇陌這才點了點頭,回頭看了小司徒一眼:
“給這不要命的取一枚療傷丹藥。”
“好。”
小司徒隨手拿出兩枚,來到了水無常的跟前,遞了過去:
“一枚碾碎之后外敷,一枚內服。
“切記不可沾水,三日之后可保無恙。”
水無常不敢去接,兩手拱起,小司徒一松手,兩枚丹藥這才落到了水無常的手中。
他口中稱謝,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小司徒,一時之間只能吶吶的將這丹藥收了起來。
蘇陌眼見于此,輕聲開口:
“好了,今夜到此為止,本座乏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
“是,恭送殿主。”
一行人紛紛站起,拱手而立,送蘇陌和楊小云一行離去。
然后就眼睜睜看著甄小小滿臉不舍,臨了臨了又順了一條豬腿。
這才扛著豬腿,亦步亦趨的跟在了蘇陌等人的身后。
待等一行人離開在場眾人視線,天伯方才狠狠地瞪了水無常一眼:
“太冒失了。”
水無常低頭無言,看著這兩枚丹藥,喃喃自語:
“說不得……真的可以……”
“你說什么?”
周元名離他較近,聽到他自語,卻沒有聽清楚細節,忍不住又問一句。
水無常卻連連點頭:
“什么事都沒有……我,我先回去歇下了。”
說完之后匆匆而去。
天伯見此連忙說道:
“無常還是太沖動了,元名你隨我一起,可不要讓他再去打擾殿主。”
“嗯。”
周元名點了點頭,跟天伯一起追了出去。
四海龍頭眼見于此,也是起身要走。
然而剛走兩步,便聽到牧山山開口說道:
“四位且慢,我有事要跟四位說。”
“嗯?”
四海龍頭對視一眼:
“牧部主請說。”
衛龍城城主府的一處房間之內。
楊小云泡一壺清茶,倒了一杯給蘇陌:
“先解解酒吧。”
蘇陌一笑,端起杯來呷了一口,興致勃勃的問道:
“夫人,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我坐著看。”
楊小云忍不住白了蘇陌一眼:
“你只要說看出了什么就是,休想再拿我打趣。”
“……那人生樂趣豈非少了一半?”
蘇陌眨了眨眼睛。
“你的樂趣,便是欺負我嗎?”
楊小云狠狠瞪了蘇陌一眼。
蘇陌則是摸了摸下巴:
“這話倒也沒錯。”
楊小云氣急,抓起蘇陌的手,便想要咬下去。
糾結半晌之后,還是沒有下口。
而是若有所思的說道:
“向天宗為人老成持重,心機深沉。
“今夜表現,倒也頗為符合,只是建樹少了一些。
“水無常毛躁沖動,根據蕭何他們的說法來看,此人跟暗龍堂之間,似乎有些關聯。
“今夜發難,只怕絕非偶然。
“周元名……此人謹小慎微,多思多慮,雖然所慮者大多子虛烏有。
“今夜沉默,料想心中思慮不少,卻也不知道想到了何處。
“至于牧山山,她果然只在乎小小這龍女的身份。
“對于你這殿主的重視,還在小小之下。
“總歸來講,今夜發生的事情,并未出乎你我預料。
“先前咱們便考慮過,若是今夜有人發難,必當是這水無常!
“因此我倒是沒有看出什么問題。”
來到這衛龍島之前,蘇陌便已經跟四海龍頭要過關于這四位的詳細信息。
對于他們的為人,行事,都有一定的掌握。
從目前來看,確實是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蘇陌卻微微一笑:
“且讓我來猜一猜……今夜只怕有人會死。”
蘇陌語出驚人,楊小云豁然一驚:
“何出此言?”
“咱們姑且來假設一件事……”
蘇陌攤開手掌:
“如今我接任龍王殿殿主,最不愿意看到這一幕的,便是暗龍堂。
“暗龍堂跟八部之間,有所牽連之事,四海龍頭已經知道了。
“只是八部立場各有不同。
“究竟是哪一些跟暗龍堂牽連在一處,只有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卻沒有任何人掌握實證。
“那么,在暗龍堂了解這些的情況下,他們要是不想讓我接任此位……
“又會如何做法?”
說到這里,蘇陌又補充了一句:
“另外,不要小看八部眾。
“四龍主內,八部主外。
“僅有四海龍頭承認,八部離散,那龍王殿便是一個空殼子。
“所以暗龍堂對于八部眾的重視,遠在四海龍頭之上。”
“這……”
楊小云忽然覺得蘇陌給出的這一題,變得艱難了起來。
她眉頭緊鎖,最后咬著牙說道:
“死的會是……水無常?”
“正是。”
蘇陌點了點頭:“夫人可知道為何?”
“……不知道,只是感覺如果今夜這四位非要選一個去死的話,那水無常是最合適的。”
她話說至此,忽然恍然大悟:
“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無論今夜水無常之后又如何謝罪,他的那番話終究讓楊小云有些心里不舒服。
又是懷疑龍王鑒是假,又是懷疑蘇陌和南海盟勾結,想要侵吞龍王殿。
雖然可以理解,但難免生怒。
所以楊小云非要在這幾個人中選一個人去死的話,自然便是水無常。
而蘇陌則又問道:
“倘若水無常死了,按照那周元名的性子,他會怎么想?”
楊小云心頭一動:
“這人多思多慮,卻沒有管中窺豹之能,反而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今夜水無常剛剛得罪了你,然后轉眼便死。
“那……他恐怕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此事如果是暗龍堂所為,他們又當如何?”
蘇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楊小云想都不想的說道:
“將這件事情,傳遍八部萬千弟子之中。
“且不說水無常等人為了齊家之事,如今正有弟子駐扎于此。
“縱然沒有,如此睚眥必報的殿主,也必然不會被八部眾所鐘。
“只要你調查不出真正的兇手是什么人,這個屎盆子一旦扣在了腦袋上……那就很難拿下來了。
“更會考慮到你是南海盟打入龍王殿的一步險棋。
“到了那會,縱然龍王鑒是真,你這九陰玄冰策也是真。
“恐怕也無人在意。
“而且,現在水無常還有手下于此駐扎。
“一旦水無常身死,只怕衛龍島……便要生出大亂!”
蘇陌不禁輕輕鼓掌:“夫人果然冰雪聰明。”
“……你還有心情調笑?”
楊小云一時無語:“現如今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除非咱們可以不在意這龍王殿落入暗龍堂手中,現如今總得想想辦法吧?
“此計生出,周遭必有暗龍堂之人從中運籌,咱們不得將此人找出來嗎?”
“夫人此言差矣。”
蘇陌輕輕搖頭:“現如今,這把刀已經落到了他們的脖子上才是。
“你我不妨打個賭如何?”
“……賭什么?”
“今夜一會必有人登門,而這登門之人,便是真正跟暗龍堂勾結之人。
“此人若來,便是我贏,此人若是不來,那便是你贏。”
蘇陌笑著說道:“夫人以為如何?”
“……那賭注如何?”
楊小云頓時斗志昂揚。
“我若贏了,夫人便任我為所欲為。”
蘇陌笑嘻嘻的開口。
楊小云臉色一紅,咬著下唇:“那……那我若贏了呢?”
“那我便任你為所欲為。”
蘇陌痛下決心。
“……少來!”
楊小云大怒:“左右便宜全讓你占走了,當真豈有此理……”
話說至此,忽然便聽到有腳步聲來到門前站定。
恭聲開口:
“屬下向天宗求見殿主!”
楊小云吃了一驚,勐然看向蘇陌。
這戲法……是怎么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