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那人一時之間怒發如狂,掌中固然是流淌不止,口中也是喋喋不休:
“不過是路上偶爾遇見的糕點而已,竟然,竟然也欺負我……
“我們這一門,不過只是想吃一頓飽飯,怎么就這么難?
“你們……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世道,難道連讓人吃飽這么簡單的事情,都不允許嗎?”
看著這人怒發如狂,來的這幾個女子此時卻都是臉色發沉。
彼此對視一眼,為首那女子冷聲喝問:
“懸尸手!你是惡饕一門的余孽!?”
惡饕一門?
蘇陌聽著這新鮮詞匯,有些好奇,看了楊小云一眼,見到楊小云也是臉色發沉,便問道:
“小云姐知道這惡饕一門?”
楊小云丹唇輕啟,吐出了八個字:
“食人練功,人神共憤!”
蘇陌點了點頭,倒也不覺得意外,剛才這人說話就是顛三倒四,感覺頗為不妙。
此時再聽這人口口聲聲說人家不讓他們吃飽飯,如今看來,讓他們吃飽,別人怕是直接就沒得吃了。
怪不得被人滅門,著實是沒有絲毫冤枉之處。
只是看著地上那尸體,輕輕嘆了口氣:“如花一般的年紀,卻是遭遇了你這種奸人的毒手,當真是可憐。”
“可憐?”
那人卻是哈哈大笑:“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本就是一個人吃人的江湖……你們正道中人,吃人又何曾吐過骨頭?
“也罷,這一趟來這西南一地,本就是打算放開了肚皮大吃一頓,如今你們齊聚于此,合該我能吃飽!”
他話音落下,驟然飛身而起,卻不再去理會那幾個女子,而是直奔蘇陌而去。
擒賊先擒王,蘇陌這一擊飛石著實是厲害,他心頭也不敢存下絲毫僥幸,只是打算先拿下了蘇陌,再去烹制他人。
“小心!”
為首那女子一見之下,連忙提醒:“惡饕一門,身具腐尸之毒,切切不可沾染半點,否則的話,藥石無救!!”
“哦?多謝提醒。”
蘇陌眉頭一揚,就聽到咔嚓一聲,身后的劍匣已經彈起。
緊跟著劍鳴之聲倏然而起,內力激蕩之下,身后的龍吟已經自然出鞘,蘇陌抬手將長劍拿在掌中,隨手一劍點出。
鋒寒一閃,未曾見到這招式如何精妙,只是在舉劍之間,觀者無不感覺到一股凌冽殺機自那鋒芒之上散發。
緊跟著,就見到一只漆黑的手掌,在那鋒芒倒映之下拋飛而去。
鮮血灑落,那人呆了呆,似乎全然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次下場。
只是看著半空之中跌落的手掌,他竟然伸手去將它接住,低頭看了看:
“不能浪費。”
說話之間將那手掌塞進了懷里,再看蘇陌一眼,卻是轉身就跑。
他方才想要殺人,然而只是一劍便已經看出自己跟蘇陌的差距太大。
殺不了吃不了,那就跑!
在場眾人除了楊小云之外,幾乎都看傻了眼。
她們方才跟著人交手數個回合,完全被對方壓著打,眾人合圍之下,還被斷了兩柄長劍,若非是蘇陌出手相助,兩個同門都得慘死當場。
卻沒想到,這不知姓名的路人,抬手之間就斬去了這惡饕一門余孽的一條手臂。
那劍法,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然而此時此刻,卻也顧不上多做震驚,眼看著那人要走,當即連忙一聲怒喝:
“攔住他。”
且不說同門之仇得報,但凡讓此人脫身,那西南一地又有多少無辜之人會被此人戕害?
故此,不管是不是對手,今天絕對不能讓此人走脫。
一聲令下,就聽到劍鳴陣陣,兩個女子手持長劍,分襲而至。
對面這人只剩下了一只手,卻也絲毫不懼,手掌剎那間漆黑一片,探入劍影之中取其中宮,就在兩人阻擋之間,那人忽然猛然吸了口氣,張嘴一吐。
此時此刻,再想要閃躲實則已經來不及了。
那兩個女子一驚之下,只覺得生死已定,正要閉眼等死,忽然同時感覺后脖頸一緊,緊跟著便是浮光掠影。
等她們定住神再看,卻已經讓出了兩丈有余。
惡饕一門的腐尸毒固然厲害,然而這一口氣卻也噴不到這個地方。
回頭之間,果然就見到蘇陌正站在她們的身后。
正想要道謝,就聽到蘇陌開口:“稍安勿躁。”
四個字落入耳中,一時之間羞得面紅耳赤。
倒不是說蘇陌調戲人家,讓她們稍安勿躁,著實是客氣的說法,直白一點的意思就是,別過來添亂!
旁人說這話,她們自然是不會服氣的,但是蘇陌開口,她們卻又不能不服。
一時之間又羞又惱,自然是面紅耳赤。
蘇陌提劍上前一步,笑著說道:“尊駕若僅僅只是借個火光那該多好?”
“嘿……”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斷臂,抬眼掃了蘇陌一眼:“好凌厲的劍法,西南一地以劍聞名之人,我只聽說過一個玉柳劍心柳隨風。天虹問心劍久仰大名,卻不知道和你之間又是如何稱呼?”
“朋友,都是朋友。”
蘇陌一笑:“不過仔細說來,在下跟柳莊主也算是淵源不小,承蒙不棄,得受天虹問心劍一卷。尊駕既然聽說過他的名頭,那今日在下便以天虹問心劍來領教高招。”
“哦?”
那人聽這話卻是有些意外:“你這歲數,確實不是那玉柳劍心。不過你口中稱呼他做柳莊主,顯然也不是玉柳山莊之人。年紀輕輕,武功高明至此,卻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蘇陌嘆了口氣:“左右今日你得死在這里,何必如此好奇?你看,在下就從未問過尊駕的姓名。”
“言之有理。”
那人一點頭,當即飛身而起,已經到了蘇陌跟前,五指分合之間便已經到了蘇陌的跟前。
蘇陌只覺得天地四方都已經被這一爪所籠罩。
招式奧妙通玄,一寸不多,更是一寸不少!
嘴角輕輕勾起:“好功夫!”
手中龍吟一起,嗡的一聲響,抬手所用,便是一式天虹問心劍中的‘隨風扶柳’,劍光恢弘,卻又格外靜怡,似清風拂柳,讓人不免沉醉其中。
可若當真徹底沉醉,便已經是做了劍下亡魂。
對面這人只覺得眸光神迷之間,指掌竟然慢了半拍,一愣之夏當即抽身而退。
再看蘇陌,眸子里卻更加的驚疑不定。
“這是天虹問心劍?”
蘇陌卻不在答話,他天虹問心劍修煉良久,每日里都是勤練不綴。
然而真正拿出來迎敵,這還是第一次。
實則,錯非是遇到了這樣一個以食人為目標的家伙,蘇陌也不至于真就出手。
但是今日既然遇到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此人放走了。
現如今也算是恰逢其時,正好拿來試劍。
霎時間,天虹問心劍這一十六式一劍一劍的被蘇陌施展出來,初時那人只覺得是隨風扶柳,靜怡安然。
然而這劍光越是往后,越是恢弘壯烈。
柳隨風將玉柳山莊祖傳的九九八十一劍,硬生生的改成了一十六劍,自然是每一劍都有不同之處。
然而當蘇陌施展到第六劍的時候,對面那人的眸子里卻已經生出了困惑。
第七劍出手,那人的反應卻已經慢了半拍,動作不說遲緩,只能說是猶疑。
隨著蘇陌第八劍出手,那人眸子里泛起的愕然,竟似乎對蘇陌掌中長劍,視而不見。
任憑劍刃到了跟前,這才猛然打了一個激靈,怒喝一聲: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我有什么錯?我們這一門有什么錯?
“物競天擇,物競天擇!
“江湖本就是一片苦海,誰又能獨善其身?
“我們殺人是殺人,你們殺人便不算是殺人?
“憑什么我們就得被你們殺了?
“就因為我們多吃了幾口嗎?”
他狀若瘋癲,原本尚且還算是有跡可循的招式,一時之間卻是亂打亂撞。
時不時的口中狂噴,意欲毒死蘇陌。
然而蘇陌內息運轉之間,只是袍袖一卷,那毒氣頓時飛天而去。
順勢之間,第九劍出手。
縱然是正常狀態之下的那人,想要完全躲開天虹問心劍,也得全神貫注才行,更何況此時?
他亂打亂撞,滿身都是破綻,蘇陌這一劍到來,恰是抵達咽喉之時,那人方才仿佛是如夢初醒。
“天虹問心劍……原來是如此問心。”
“便是……叩問心門!”
蘇陌扔下這六個字的剎那,長劍便已經貫穿了此人的咽喉。
龍吟輕轉,在他咽喉之間橫劍,隨手橫斬,劍氣激蕩,血光迸發之間,大好頭顱直接沖天而起。
一直到那人頭落地,眸子里也仍舊是刻下了深深地驚疑。
他方才說了那么多,似乎是想要說服自己,又好像是想要說服這個江湖。
只是,說的越多,越是說明心中困惑越多罷了。
蘇陌看了看手中龍吟,劍鋒一震之間,鮮血頓時灑落地上,隨手一拋,長劍在半空之中調轉方向,卻是不偏不倚的貫入鞘中,咔噠一聲響,劍匣合攏,一時之間風輕云淡。
“好劍法!”
觀者至此方才敢開口說話。
楊小云則隨手拿出了火折子扔給了蘇陌,蘇陌點了點頭,又從懷中拿出了鹿皮手套戴上,在那尸體上翻找了一下,片刻之后輕輕搖頭:“竟然什么都沒有。”
“你在找什么?”
為首那女子領著同門來到了蘇陌的跟前。
蘇陌說道:“他先前跟我們說,他這一趟來西南一地,好像是有什么目的。成了的話,冷月宮,紫陽門,都得遭殃。我尋思他人都死了,看看身上有沒有藏著什么信物,信件一類的……多了解一些,也好讓那些人有個防范。
“現在看來,隨身帶著密信這種事情,果然不是每一個傻子都會做的。”
“什么?”
為首那女子卻是吃了一驚:“竟有此事?”
蘇陌點了點頭,隨開了火折子,吹了吹,火光頓時燃起,落下點著了那人的尸體之后,又看了看那頭顱,隨手找了根木棍拿著,將那頭顱扒拉到了火光旁邊,一起燒著了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他這一番動作嫻熟無比,倒是讓那些女子各個受驚不小。
這份駕輕就熟,是得做了多少次毀尸滅跡,方才能夠如此絲滑啊?
抬眼之間,看著蘇陌的眼神都有些畏懼。
蘇陌則笑著抱拳說道:“還沒請教諸位是……”
“冷月宮楚秋雨,她們都是我的師妹……”
說到這里這名叫楚秋雨的女子面上浮現出了哀傷之色:“咱們這一趟行走江湖,本是歷練而已。卻沒想到,在即陽渡口附近,跟這人遇見。
“當時倒是未曾當回事,卻沒想到,當天夜里師妹就失蹤了。
“此后打聽便知道有人背著一個姑娘上了船,這才乘船遠渡而來,最終在此地將此人截獲……
“只是沒想到這人竟然是惡饕一門,師妹她……她……”
說到這里的時候,楚秋雨長出了口氣,對蘇陌一揖到地:“若非是足下高義,出手相救,我們怕是不僅僅拿不下此人,更是已經成為了此人的掌中亡魂。
“未敢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客氣了。”
蘇陌抱拳說道:“在下紫陽鏢局蘇陌,這位是咱們的副總鏢頭楊小云,見過冷月宮的諸位女俠。”
“紫陽鏢局……”
楚秋雨幾人聞言,卻是面面相覷,楚秋雨更是面有難色,低聲問道:
“敢問紫陽鏢局跟紫陽門……是?”
“家祖出身紫陽門。”
蘇陌坦然開口。
楚秋雨等人頓時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好似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半晌之后,那楚秋雨這才開口:“足下搭救之恩,在下等人絕不敢忘……不過今夜咱們尚且有事要辦,不敢在此多做耽擱,就此告辭,山水有相逢,咱們后會有期。”
“哦?”
蘇陌怎么會看不出來這楚秋雨言辭之間多有不誠之處,不過對方要走他也沒有理由阻攔。
當即笑著說道:“那好,諸位多多保重。”
幾個冷月宮的姑娘對視了一眼之后,這才帶著那姑娘的尸體,飛身而去。
蘇陌跟楊小云看著面前的兩團火,一時之間相顧無言。
“紫陽門跟冷月宮之間,莫不是有什么齟齬?”
“這也未曾耳聞啊……魏紫衣跟咱們之間,不也挺正常的嗎?這幾個怎么聽到了紫陽鏢局的名頭之后,好像是擔心跟咱們產生什么牽連一樣,跑的如此利索?”
楊小云也是兩眼迷茫,摸不到痕跡。
蘇陌摸了摸下巴:“算了,不去想他,說不得人家說的是真的呢……而且,自己的師妹被害,也確實是應該趕緊返回宗門,料理后事了。”
聽蘇陌提起這個,楊小云不緊眉頭緊鎖:
“惡饕一門……我曾經聽爹提起過這幫人。
“以人肉為食,修的是饕餮修元功,這門武功邪門至極,食人便可增長功力。
“據說是從東荒之外傳入東荒武學的變種旁支。
“東城之地起初尚未發覺他們的居心,而這幫人做事也著實小心謹慎。
“一直到有名門弟子歸鄉省親,發現親人皆以不在,這才起了疑心。
“尋隙調查之后,摸到了惡饕一門的所在……本想著的是給家人報仇,卻沒想到,反而成了這幫人的口中餐食。
“不過也由此導致惡饕一門事情敗露,結果被東城諸派聯手圍剿。
“先前聽那人說起被這些大門大派欺負,打殺那會,我其實就應該想到了是他們……
“只是當時著實未曾想過,這一門竟然尚且有余孽在世。”
蘇陌微微點頭:“邪門歪道總是死而不僵,這江湖上紛紛擾擾,倒是有一大半都是因為他們而起。東城之地,正邪之爭尤其厲害,那幽泉教不也就是由此而來的嗎?”
楊小云‘嗯’了一聲,兩人一時之間卻也是沉默了下來。
半晌之后,蘇陌這才開口說道:
“不過這人說的那番話還是有些讓人在意,不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西南一地從來偏安一隅,東城諸派也少有踏足這邊的。
“這人既然是惡饕一門的余孽,又言明此來西南,另有所圖,著實是讓人有些好奇。”
“要不……”
楊小云忽然看了蘇陌一眼:“這一趟結束之后,咱們去紫陽門拜訪一下?”
蘇陌聞言微微沉吟,卻又輕輕搖頭:
“自從爹死后,跟紫陽門之間的聯系就算是徹底斷了,貿然登門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這惡饕一門之人說的話,更是沒有什么憑證,若只是隨意口嗨,借此登門又無實證,屬實難以取信于人。”
“口嗨?”
楊小云聽的新鮮,卻也是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那就不去多想了。”
“行,那我先休息,后半夜的時候我來守夜。”
“好。”
兩個人再不多說,各自休息不提。
這一夜又是風平浪靜,次日一早再次出發,翻過了華陽山,居高臨下,便能夠看到三河水流交匯之所。
流水湍急,聲勢浩大,卻又自然平靜,動靜之間顯然另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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