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和楊小云將風梓恒這番話聽在耳中,不禁有些佩服了起來。
旁人點出了他們的破綻,他們卻并沒有因此而惱羞成怒,反而將這破綻盡數記下來,從而讓自身變得更強。
天刀門能夠屹立江湖數百年不倒,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然,這也主要是因為,破綻跟罩門不同。
破綻只是武功之中的疏漏,招式之中的漏洞,若是為人所知,只要籌措得當,甚至可以借此作為陷阱引對方上鉤。
要不怎么總有一句‘賣了個破綻’這樣的說法。
江湖交手,武功相差不多的情況下,比拼的實則是心機的手段。
賣個破綻讓對方以為可以得逞,實則是落入了陷阱之中,從而跌落下風。
總的來說,破綻是可以補足的,就算是改不了,也可以通過其他的方法來讓破綻變得沒那么容易攻破。
但是罩門不同……
罩門一般出現在一些刀槍不入的護體功夫上。
這樣的功夫,縱然是可以將自身錘煉的刀槍不入,但是總會有一兩處的罩門顧及不上。
而這罩門,一般來講也是改不了的,只能常常護持。
若是被對手攻破,剎那間散功而去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天刀門人對于自身武學的決絕,和對自己人的這種狠勁,今天算是讓蘇陌跟楊小云見識到了。
等到這件事情弄完了之后,劉默上前一步開口詢問:
“我且問你,童云何在?”
風梓恒冷冷的瞥了劉默一眼,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外人如此關心自家小師叔。
蘇陌跟楊小云也看著傅寒淵,想看看他會如何回答。
卻沒想到傅寒淵兩眼都是迷茫之色:“童云……是誰?”
此言一出,蘇陌的眉頭頓時就是一揚,仔細想了一下,方才傅寒淵所說的那些名字里,確實是沒有童云的名字。
也就是說,童云的破綻,他不知道!
那個不知道根底的神秘人,將整個天刀門高層的破綻幾乎全都說了一遍,唯獨缺了童云!
楊小云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眼神莫測。
蘇陌微微點頭,卻也陷入了思忖之中。
耳邊廂則傳來劉默的問話:“你不知道童云?無止刀童云!”
“……有些熟悉,不過印象不深,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好手?”
傅寒淵比劉默還迷茫。
蘇陌想了一下問道:“你到底是如何找上天刀門挑戰的?”
“這……”
傅寒淵沉默了一下,這才開口,將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
此人原先并不是什么江湖中人。
只是一農夫而已。
北地荒涼,人煙罕見,他抱著幾畝凍田,勉強果腹。
卻沒想到有一天晚上,忽然聽到外面有聲音傳來,似乎是江湖仇殺。
他嚇得所在被窩里一晚上沒敢動彈,一直到天快亮了,一切平息下來之后,這才渾渾噩噩睡去。
次日醒來,出門查看,這才發現自家的柴火垛里,竟然有一具尸體。
還以為是昨天晚上那幫人,隨意殺人拋尸呢。
一邊叫罵著自己倒霉,一邊還是決定挖坑埋了,讓他入土為安。
突發奇想,尋思這些江湖人的身上說不得會有銀錢一類,自己將其入土為安,收點辛苦錢,也著實不算過分,當即就在那人身上翻找了起來。
結果……沒找到辛苦錢,卻找到了一卷秘籍,正是那天霜真氣。
只是他大字不識一個,拿到秘籍本以為無用,卻沒想到這秘籍之中的文字,本就是擾人耳目。
常人習武,自然是逐字逐句品讀秘籍,做到了然于胸,方才敢放手施為。
否則的話,真氣一起,內息運轉到了經脈之中,卻不知道該往何處運轉,豈不是可笑?
只是這天霜真氣書寫之人,似乎便不想讓人將這門武功練成,故意以文字為誤導,配合圖文,硬是讓人無論如何也練不成。
傳承幾十年,為此多有風雨掀起,卻從來都沒有人將這門武功成就。
傅寒淵不能識文斷字,拿著秘籍之后,看上面圖畫有趣,索性按圖索驥,照葫蘆畫瓢。
沒有文字負累,心頭純粹,反而是符合了修行條件。
誤打誤撞之間,內功竟然一日千里,逐漸便有了真氣在身,偶爾施展神效非常。
人一旦有了本事,心態自然也就會發生轉變。
不會武功之前,傅寒淵膽小怕事,有了武功之后卻自問是一條漢子,但是空有內力不會招式,終究不行,故此一把火燒了房子,背上細軟踏足江湖。
想要學一身功夫,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此舉多艱辛,尤其是他本無根基,更見艱難。
摸爬滾打之下,逐漸讓他身上那一股本分的性格,徹底被磨去,反而多了幾分江湖上的圓滑世故。
此后幾年,他東拼西湊學了一身的功夫,以天霜真氣催動,卻也有所奇效。
這才開始挑戰北地諸多高手。
不過他這挑戰,實則是處處碰壁,他武功東拼西湊,交手經驗全無,憑借天霜真氣的運用,倒是能夠讓對手大吃一驚,可但凡對手有了準備,他就不是對手了。
打來打去,被打的多,打人的情況則少。
更有甚者,天霜真氣還被泄露了出來,一時之間竟然被人追殺,想要謀取他身上的天霜真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碰到了那個指點他天刀門破綻之人,被他救了下來。
此人來自何方他不知道,只知道這人武功極高,傅寒淵自問現如今的自己,也絕不是此人的對手。
那人跟他說,北地不過是荒涼之所,縱然問鼎第一,也不過是井底之蛙。
只有從這里跳出去,方才能夠見到世間之廣闊。
傅寒淵看他見識高遠,武功高強,一時之間極為佩服,對他的話,也是奉為金科玉律。
那人則告訴傅寒淵,可以助他揚名江湖,只不過事成之后,他的幫忙自己做一件事情。
傅寒淵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下來,畢竟本就有救命之恩在身,又能幫自己揚名立萬,哪有拒絕的道理?
而對他來說,見識了這江湖的精彩,又如何能夠甘心回去守著那幾畝凍田?
自然是要在這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號才行。
那人卻告訴他,他的名字不好,沒有氣勢,要改一個名字,才能叫得響名號。
如此便有了‘傅寒淵’這三個字。
此后又過了兩年,那人不斷的指點傅寒淵武功,并且時而帶來丹藥給他服用,說是可以增長力氣,增強內功。
傅寒淵經過這長時間的接觸,對此人信任至極,而且服用了丹藥之后,果然內功進境比原先快了不知道多少。
而這個過程之中,那人也讓傅寒淵去挑戰了幾個北地之中有名的高手。
開始的時候,傅寒淵還有些膽怯,不過隨著戰而勝之,他的心態也逐漸發生改變。
名聲逐漸鵲起,北地之中倒也確實是有了這么一號人物。
甚至當時追殺他的那些人,要么就是連夜出逃,要么就是找到了傅寒淵跪地求饒。
一時之間,傅寒淵信心暴增。
這也是為什么,先前風梓恒說‘聞所未聞’的時候,他勃然大怒的原因。
他到了那會自視甚高,如何能夠允許旁人沒有聽說過自己?
指點他的那人,卻是時而消失,時而出現,對于他的名聲卻視而不見。
傅寒淵本以為這人會為自己高興,卻沒想到竟然如此冷淡,一時之間也有些不忿。
言語之間,逐漸起了沖突,最后那人卻是冷笑著說:
“當真以為在這北地闖出了點微末名頭,你就算是一號人物了?此地往南,有天門山一座,天刀門坐落其中,門內高手如云,隨便出一個高手,就能夠把你打的滿地找牙!”
傅寒淵聽到這話自然是不服氣的。
卻沒想到,那人說不服氣的話就來試試,他用天刀門的刀法,看看傅寒淵如何處之。
兩人說話之間就動上了手。
那人的刀法卻是傅寒淵生平僅見,不過三招兩式的功夫,就已經敗下陣來。
卻也由此激發了爭勝之心。
自此之后,那人便以天刀門功夫跟傅寒淵交手,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則將天刀門中高手都有什么人,所用的武功都是什么,什么人的武功哪一處有什么樣的破綻這一類的信息盡數說出。
久而久之傅寒淵對此也就如數家珍,倒背如流。
這過程持續了幾個月,那人卻忽然不再跟傅寒淵交手。
傅寒淵詢問究竟,那人卻說:“你如今武功已經有了問鼎西南之姿,應該啟程前往西南武林挑戰高手,印證所學。”
傅寒淵聞言大喜,當即就要出發。
那人卻問他是否還記得當年約定?
傅寒淵立刻點頭,當時他們說過,此人助他揚名江湖,他便幫他做一件事情。
而這件事情,便是要讓他擊敗天刀門諸位高手之后,讓他們交出金玉錐。
傅寒淵滿口答應下來,這才來到了天刀門……
余下的事情,在場眾人也就都知道了。
聽完之后,眾人卻是面面相覷。
原本以為,這傅寒淵跟這幫人是一伙的,但是如果傅寒淵這番話屬實的話,那他不過就是一個棋子而已。
只不過,這是一個精心打磨了數年之久的棋子。
從頭到尾針對的只有天刀門。
而細想今日之事,其針對的恐怕正是那南宮羽封存了五年的這一刀。
這一刀出手,他們也就沒有了絲毫顧忌。
這棋子雖然耗費數年之久打磨出來,用完了之后卻也是隨手一扔,全然不理會他是否會被天刀門的人擒下。
畢竟就算是擒下了,按照這個說法,這傅寒淵對這幫人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于他們而言,卻是根本沒有絲毫損傷。
不過雖然如此,這人對于天刀門的了解熟識程度,遠遠出乎了預料。
蘇陌結合前后,發現最有可能的人,便是童云了。
傅寒淵了解天刀門高手的所有破綻,唯獨沒有童云。
那人還擅長天刀門的武功。
同人失蹤之后,懸月刀被盜。
此后傅寒淵上門挑戰,樁樁件件,只為了一件事情……便是那金玉錐。
心思落處,卻見到劉默忽然開口問風梓恒:“敢問一聲,無止刀童云這些年來,可有離開過天刀門?”
風梓恒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輕輕搖頭:
“小師叔避居山門久矣,平時每日里不是在后山觀景,便是在院中喝茶,已經有十余年未曾離開天刀門了。”
劉默點了點頭,只不過眉頭皺的更緊。
此后詢問傅寒淵,關于那指點他的人的情況,傅寒淵卻說的含含糊糊,只知道那人年歲應該不算太大,佩戴著一個白色的無表情面具。
借口是天生容貌丑陋,以面具遮擋,免得驚擾旁人。
也由此,雖然相處兩三年之久,但是傅寒淵對此人的樣貌,竟然完全不知道。
而此人姓甚名誰,更是一無所知。
先前傅寒淵覺得,這是英雄相交,惺惺相惜,相逢何必曾相識。
但是這會卻知道,自己大概是被人給賣了個徹底……
眼看從此人的口中已經問不出究竟了,風梓恒揮手讓人先把他給帶下去。
傅寒淵一邊被人拖走,還一邊喊道:“我是冤枉的啊……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然而沒什么人理會。
楊小云忽然若有所思:“傅寒淵……含冤?”
她看了蘇陌一眼:“他這名字,是那個指點他的人給他起的……如今看來,早就應有所昭示。”
蘇陌一愣,倒是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一層:“小云姐,你這關注的角度,也多少有些出人預料。”
只是抬頭看風梓恒還有劉默他們的臉色,發現都不太好看。
本以為傅寒淵能夠了解什么內情。
結果卻是大失所望。
恰在此時,房門打開,里面一個天刀門弟子跨步出來,眉目之間鋒芒畢露。
風梓恒回頭瞥了他一眼:“掌門醒了?”
“嗯,有請諸位貴客。”
那人點了點頭,鋒利的眸子在蘇陌三人身上打轉。
蘇陌和楊小云當即站了起來。
天刀門都來了,總得見過主人家再走。
先前南宮羽沒醒過來,兩個人就尋思等等,這會醒了,劉默這邊的交代也有了,見過南宮羽之后就該告辭離去了。
踏步入內,轉入臥室之中。
果然南宮羽已經醒來,正靠著床沿坐著,見到幾人來了之后,這老掌門竟然做出了一件讓蘇陌都覺得毛骨悚然的事情。
他笑了!!
天刀門不能說全都是面癱,但是臉上有表情的實在不多。
此時此刻,他竟然笑了!
蘇陌第一時間的反應竟然是這老掌門該不會是被什么人給貍貓換太子了吧?
楊小云和劉默也都緊張了起來,下意識的探向周圍,總感覺好像是踏入了陷阱之中。
南宮羽見他們這反應,頓時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除了眼皮子仍舊是半睜半閉之外,就跟一個正常人沒什么區別了。
他輕輕的擺了擺手說道:“三位何至于此?老夫封存五年刀意宣泄一空,又為人重傷,內功十不存一,鋒芒盡消,在恢復過來之前,表情方面卻已經跟正常人沒什么區別了……”
他竟然也知道結癥所在,當即解釋了一番。
蘇陌嘖嘖稱奇:“如此說來,天刀門果然不如外界所傳說的那般冷酷。”
“不僅不冷酷……”
南宮羽說道:“而且比尋常仍更加敏感,我門中武功取太上忘情,達天人合一。可是……創派祖師別出機樞,認為刀法之激烈,便在于情緒之剛猛。故此,將太上忘情中的‘忘’字,變了一下。變成了……藏!
“藏意于內,藏鋒于鞘,藏情于心。
“以此心與刀合,鑄就無上刀訣。
“便是本門所謂的人刀合一了。
“只是修行此法,鋒芒太盛,鋒芒行于外,內情藏于心,于人脾性確實是有一定影響的。
“其外在表現,就是情緒外顯困難,主旨在于藏情,如何能夠暴露太過?難免給人冷厲之感。
“然而內在卻是多情敏感,事事多做考慮,可又因為一個‘藏’字,而缺乏表達之法,最終引起世人誤會,只以為我天刀門弟子,各個冷若刀鋒。
“偏生天刀門弟子因為心法所礙,多是不善言辭之輩,縱然面對誤解,卻也沒有什么解釋的余地。
“久而久之,卻也就認了。”
南宮羽倒是沒將蘇陌他們當成外人,直接就把天刀門內功的核心之處說了出來。
蘇陌和楊小云面面相覷,就算是劉默雖然知道天刀門的人都是外冷內熱,卻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份原因在其中。
太上忘情,太上藏情……
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怪不得不被正統所認可。
這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今日之事,諸位想必已經明了。”
南宮羽解釋一番之后,就讓眾人坐下,嘆了口氣說道:“金玉錐藏于天刀門,已經數十年之久,自童云小師叔失蹤,懸月刀被盜以來,便已經算到這伙人是為了金玉錐而來。
“只是沒想到,中間竟然多了一個傅寒淵的插曲。
“老夫雖然已經盡可能的加派人手,卻終究力有未逮……以至于將這金玉錐遺失。
“可笑,至今為止,卻是連這對頭到底是誰,都未曾摸的清楚。
“倒是讓蘇總鏢頭見笑了。”
蘇陌擺了擺手,連稱不敢。
只是若有所思:“敢問南宮掌門,為何懸月刀被盜,無止刀童云失蹤,便能夠斷定,此事跟金玉錐有關系?”
“嗯?”
南宮羽一愣,這才拍了拍腦門說道:“忘了說了,金玉錐所存之所,須得以懸月刀為鑰,而此地隱秘,則只有我和童云小師叔知道。”
蘇陌聞言卻是眉頭微微一挑:
“南宮掌門勿怪,蘇某多嘴再問一句,您見到那黑衣人的時候,是在什么地方?”
“……藏寶庫門前,門內失火,老夫擔心金玉錐有失,卻未曾料到,當我趕到的時候,金玉錐安然無恙。反而是這一伙人,竟不知道從何處現身。”
南宮羽說到這里的時候,卻是嘆息連連:“老夫實則是眼睜睜的看著這幫人,以懸月刀打開了寶庫大門,取走了金玉錐!”
蘇陌出了口氣,感覺這事……跟自己想的又出現了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