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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伴君如伴虎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大離守夜人

  史斌不再主動開口,盡力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只要眼光盯著對方鼻尖的位置,即使你現在正在神游太虛,在對方看來仍然會覺得你很專注。

  雖然史斌大學本科讀的是法律專業,但這并不妨礙他知道這是那些做銷售的人必備的素質,這招在太子面前也一樣適用。

  “……守夜人既然是為了對抗世家豪族而設,那就必須只能遴選普通人家的子弟充任。但這些人,表面上喊著為老百姓伸張正義,不畏強權,實際上,是因為他們痛恨權力,嫉妒權力!有時他們處事,根本就不是為了公平,純粹就是為了發泄!”

  太子說到這,不說了。

  那么這個場景,為了不冷場,史斌就必須得主動發問了:“請太子舉例說明。”

  太子身居高位,嘴上再怎么宣揚著心中那些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懷,提到這些社會底層人的時候,臉上還是不自覺地浮現出不屑的神情:

  “富人和窮人產生糾紛,守夜人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推斷富人錯!把富人的財富斷給窮人!守夜人這么做根本就不是為了公道!他們窮困一生,一旦掌握了權力,就仇富,仇官!想要通過摧殘有錢有勢的人,往死里發泄他們心中的怨恨!史先生,憑心而論,你覺得這樣做對嗎?”

  史斌這回給了他肯定答復:“不對。富人不應該欺壓窮人,窮人也不應該覬覦富人的財富。這兩種極端都是要不得的。最理想的狀態是,兩個群體互不干涉,互不打擾。”

  “史先生之論,就是高明!”太子這回夸贊史斌的時候,再怎么刻意擺出禮敬賢人的態度,但還是在不經意間顯露出了居高臨下的態勢。

  上次他再怎么夸贊,手只與桌子持平。

  這次他豎起大拇指的時候,手高高伸起,與史斌的腦袋平齊。

  看來,他自己不可能感受到自己的失禮。

  史斌沒空,也無意計較這些瑣碎細節,問道:“這樣刻意打壓富人的守夜人,多嗎?后來有沒有受到懲罰?”

  太子怨恨地說:“極少,而且被其它守夜人合力剿殺了!但這種敗類,只要有一個,就足以證明守夜人這個組織,有巨大缺陷,不應該存在!哼,這還只是其中一個敗類,更有甚者,竟然敢殺皇族子弟!”

  他們討論的至少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太子說起這事,仍然義憤填膺。

  看來他萬分忌諱這個事。

  而折可存和武松,以及萬千民眾對這事萬分贊賞。

  “那么,太子認為,那個皇族子弟該殺嗎?”這個問題,史斌必須得問。他得深入了解下太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真正的樣子。

  而不是裝扮成呂先生的樣子。

  太子不忿道:“即使他犯罪該殺,皇族子弟也有免死的特權!豈不聞‘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守夜人明著是要維護公道,私下里,只不過是為了博取直名而已!”

  史斌意識到,今天這場會面很重要。

  他會決定自己接下來的很多選擇。

  折可存把守夜人說成神,太子把守夜人說成垃圾。

  根據法理學大師約翰·奧斯汀博士的形式邏輯三段論推理,結論存在非此即彼的明確性。

  兩個如此尖銳對立的矛盾觀點,無法同時存在。

  真相是:折可存和太子的結論,只有一個是對的。

  他又問了一個問題:“殿下認為世家大族,有哪些利弊?”

  太子不傻,艱澀難懂,佶屈聱牙的資治通鑒,洋洋三百萬字,老百姓絕對讀不下去的書,太子已經廢寢忘食地啃過三遍了。

  世家的弊端,就如同史斌剛才心中所想的那樣,太子全說出來了。

  他心里明鏡一樣。

  但他裝著不懂。

  或是說,他故意裝作看不見。

  接下來,他說了很多世家的好處:“……雖然世家作亂奪位之事,不絕于史。書冊俱在,事實難誣……但它們的利處,是遠遠大于弊端的……”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全是蠢驢笨牛,即使身居高位,也會結黨營私。窮日子過慣了,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他們定會往死里貪。

  而且窮人難免眼界窄,小家子氣。

  反觀世家子弟,有見識,有能力,高瞻遠矚,是國之棟梁。

  史斌在大學時代,是圖書館的常客,讀了一些洞察人性的書。又工作了幾年,不敢說閱人無數,經事無數,但這些社會閱歷,足以讓他對人性有著清醒的認識。

  太子這號人,史斌讀書時遇到過。

  盧梭,大思想家,法學界震驚中外的人才。他經常把愛世人掛在嘴邊,但他只愛抽象的人,不愛具體的人。

  他的情人給他生了五個孩子,他全給扔到福利院去了。理由是:你們這么吵,會影響到老子思考怎么解救全人類!

  太子可能是真想把江山治理好,也可能是真想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

  但他的高貴出身,使得他根本不識民生艱辛。

  他可以做出節儉的架勢,但囿于出身的認知,他此生的成就,已經達到了天花板。

  他是貴族,他就只信任貴族。他是皇室,他就只信任世家。

  世家有一萬個缺點,只要有一個優點就行。

  守夜人一萬個優點,只要有一個缺點就不行。

  他嘴里說的再好聽,骨子里還是蔑視底層民眾。如此認知脫節,使得呂氏父子的治國之道與原本的理想初衷背道而馳。并且,他不想給老百姓上升的通道,只希望他們最好一直做底層人。

  很遺憾,他這樣的人,可能到死都不會醒悟。

  如果死后再重生,可能會醒悟吧。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二人第一次見面,雙方交談甚歡。

  第二次見面,太子極力做出效仿周公下士之風范,但還是端足了架子。

  而史斌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雖然他此刻還未繼位。

  皇權是個容易上癮的東西,它會讓人自我迷醉,做出無數錯誤判斷仍然自我感覺良好。

  普通資質的君主,沒人敢做他的諍臣,即使一開始有人敢做,后來也會越來越少。原因無它,做諍臣的人,觸怒龍顏,不是被殺,就是被流放,被排擠。

  忠言逆耳利于行,這話是人是狗都會說,真能做到的,沒有幾個。

  所以歷代皇帝之中,漢武帝、唐太宗是極少數。

  昏君庸主是絕大多數,這是皇權最大的弊病。

  漢武帝窮兵黷武,但他悟性極高,能悟出自己的過失,晚年痛下罪己詔,主動匡正自己的過錯,于是有亡秦之失,而無亡秦之禍。

  唐太宗一代英主,能悟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樣精深的道理,他能成為帝王中排名第一的人物,不足為奇。

  很遺憾,太子呂光,達不到他們的境界。

  遠遠達不到。

  他絕對沒有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的能力。

  上次是暢談,大慰平生,賓主俱歡。

  這次是太子自嗨,味同嚼蠟。

  見史斌長時間不說話,太子主動打破了沉寂:“先生可知,孤對先生一見如故,卻為何不敢引薦先生為官?”

  “還請太子示下。”

  太子站起身,從窗外看那如血的殘陽。

  史斌也不催,一幅你愛說我就聽,不說拉倒的態勢。

  過了一會,太子回過神來,臉現凝重之神色:“孤上邊有四個哥哥,俱是英年早逝,朝中奸臣妄加猜測,說是孤派人害死的。此時所有皇子之中,惟孤年長。皇上雖然立孤為太子,卻聽信讒言,怒責于孤。”

  這種話沒法接,史斌只能不接。

  于是太子繼續說:“上次聽史先生一番高論,說皇權制度有巨大缺陷,必須改革。孤醍醐灌頂,回到東宮后,循著先生的思路,又翻了一遍韓非的傳世名篇,讀到君臣上下,一日百戰,交相攻訐,孤什么都想明白了。朝堂之上,每天上演的是鮮血中的權謀,殺伐異己。史先生這般大才,流落民間,尚能為百姓做些益事。如果進入朝堂,不出三個月,沒準就會擋誰的路,后果不堪設想……”

  史斌迅速從他這番關切之言中,敏銳地捕捉到了隱秘在他心底的最核心信息:

  你在野,就隨時是我呂光這一方的人。

  你在朝,沒準就會投靠更有勢力的人,拋棄我。

  畢竟太子這把椅子最難坐,一天不登皇位,一天就利刃懸頸。

  前面四個皇子死了,呂光成了太子,但是別忘了,他后面還有皇子眼巴巴地張望著皇位呢。

  太子這把著火的天梯,搭還是不搭呢?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

  在這亂世,必須得結識各類大佬,才能活下去。

  但在沒有任何經驗的情況下,千萬不要貿然扎進朝堂。

  那等同于送死。

  以前上班時,有些剛畢業的同事幼稚,以為在某次酒會上要到了某位身價過億老板的名片,就等于人家是他朋友了。

  史斌沒這么幼稚。

  和太子認識了,太子也很賞識他,但仍然不能證明太子是他朋友。

  當他是呂先生的時候,他們可以聊的很開心。

  現在他讓你知道他是太子了。

  皇權重家族輕,不可啟守夜人。

  皇權輕家族重,守夜人可啟用。

  治世重文,亂世重武。君強文守夜,君弱武守夜。

  君威治安民樂,守夜在朝。

  君暗治亂民苦,守夜在野。

  旭日明月,燈火不舉。

  蔽日遮月,籠炬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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