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之下,我以河洛補天,適才為百洲換來一線生機。然而,此非長久之計,河洛封禁,以致天地間妖禍橫行,民不聊生……”
夏熵的聲音,平靜深沉,字字不提豐功偉績,卻又句句不離豐功偉績。
周玄靜靜聽著,嘴角不由得浮現起了一抹譏誚之色。
這夏熵,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小,自導自演了一切,如今不但賊喊抓賊,更是不忘賣起了苦來。
百洲之間,無數百姓在此刻從庇護所里出來,走到山嶺、廢墟、舊土、廣場之上,振臂高呼太子大義,他們涕淚橫流,從未想過自己與河洛之間的距離如此近過。
原來太子一直就在身邊守護著他們。
唯有一些修為高深又隱隱觸及了真相的人沉默不語。
太傅、黃公公等人,均是瞇起了眼睛,心底冷笑不已。
“……,而今,邪神下界,欲破我大夏仙朝天關,一旦為其得逞,我大夏仙朝便將成為他們的獵場,眾生皆為魚肉!我不得已,只能重新解封河洛!”
“天下蒼生,黎民百姓,請在此刻信仰我,讓我能夠舉一世之力,血戰邪神!”
夏熵之音,在祭道法陣的加持之下,回蕩在大夏仙朝的天地之間,此時此刻,哪怕天地之間風云突變,哪怕十二道光柱像囚籠一樣鎮壓著一切,百姓的心中卻都沒有感到半點絕望!
他們仰望天空,似乎真的能夠看到一道傲立于王鼎之前的身影,那身影披著黃袍,曠古爍今、風姿絕代,赫然便是夏熵!
“太子!太子!太子!!”
“太子!太子!太子!!!”
“太子!太子……”
百洲之上,黎民激動,登高呼喝。
似乎在這一刻,太子夏熵這四個字的分量,已經超越了人王夏洛。
似乎在這一刻,太子夏熵,已經匯聚了眾生之力,具備了登臨人王之位的資格!
“一群愚昧的白癡。”王鼎之前,夏熵面容肅穆,但心中卻不屑地譏誚著。
他執掌《人王道典》,不斷地匯聚著眾生之力,此刻人道金云彌漫于百洲之上,不斷地匯聚成一縷又一縷的人道氣,向著他涌去!
“對!太對了!人道氣!”夏熵布局萬年,如今即將功成,平靜的臉上也是涌起了陣陣激動之色。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人王殿的方向,嘴角浮現起一抹得意之色,眼中則是略過一抹陰狠的光彩:“老頭子,這種時候你要是敢來壞我的好事,可就休怪我大義滅親了!”
他沐浴在光注之中,單手托舉《人道金典》,另一只手則是引導人道氣在掌心之中不斷交匯。
“當我匯聚眾生之力,便能夠將歸化于天地間的人王璽重新召喚出來,屆時我登天而起,君臨此界,改國號‘夏’為‘商’!”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夏熵手中的人道氣卻似乎處于了某種飽和狀態,不再增添一分一毫!
“這……?這是怎么回事?”夏熵心中大駭,他手中匯聚著數十道人道氣,但這些人道氣的數量,顯然對于重現人王璽而言,差得很遠很遠!
“你若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可就太讓我失望了!”忽然,一道冰冷的聲音,昆靈界的界壁處響起。
夏熵心頭一震,猛地仰首望去,只見冥羅俯首立于昆靈界外,他周身披散星光,一頭魔發亂舞,隨著他的出現,昆靈界的界壁不斷地向他擠壓了過去,似乎是要將他排擠在世界之外。
然而,界壁缺陷明顯,裂隙像是一道猙獰的傷口一樣觸目驚心。
昆靈界早已不是完璧,天地規則也被星海的規則對沖化解,因此當昆靈界的規則想要將冥羅迫退的時候,冥羅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緊接著,他便裹挾著天外星海的規則,緩緩降臨到了昆靈界的天地之間!
“轟隆隆——”
狂風咆哮、怒云飚蕩、驚雷電涌、滄海橫流!
一萬五千年前,夏洛不惜自爆人王璽而修改出來的規則壓制,在此刻宛如層層禁制一般被破除!
風云雷電之中,昆靈界的秩序神鏈不斷交錯,混沌雷火交接,大地開裂,末日降臨!
蹦碎的秩序神鏈之中,冥羅宛如神明般神降于大地之上!
不,他本身就是神祇,他本身就是神明!
夏熵怔怔地望著碾碎一切神降而來的冥羅,這自然是他第一次見到冥羅的真身,但對方給自己的感覺,卻和蘭若界的那具法身截然不同,這是怎么回事?!
“你現在的人道氣,不及你老子當年十分之一。”冥羅淡淡地說道。
夏熵額角青筋暴跳,低吼道:“你說什么?!我不及他?我怎么可能不及他!”
冥羅心中譏誚不已,卻沒有點穿他九龍奪珠大陣已經被破的真相,而是平靜地說道:“你何必如此氣急敗壞?你我之間有過交易,所以我特地來助你一臂之力。”
“如今我神降于此,你大可以裝出一副臨大敵的樣子,再狠狠壓榨壓榨此界眾生的愿力,若是這還不行……那我只能不客氣地接手了。”
“你!你別心急,等我登臨人王之位,這整個世界我都能雙手奉上!”夏熵的臉上逐漸失去耐心,著急地懇求道。
“那你可得抓緊點了,就算我有耐心,他也未必有。”冥羅向著人王殿的方向頭去了一道眼神。
夏熵心頭一震,他猛地望向了人王殿的方向,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眼般大小!
只見得人王殿中九龍盤柱,一具行將就木的干瘦老軀,從氤氳香煙之中緩緩起身,向著人王殿外走來。
一千五百年來,夏洛終于走出了人王殿。
“嗎的,這老鬼都躺倒棺材里了,竟然還賊心不死!”夏熵睚眥欲裂,死死地盯著冥羅,惡狠狠地咬牙道,“好!你等我片刻!”
緊接著,他便驟然與冥羅拉開了一段距離,同時,以法力發散吼聲,響徹天地之間:“邪神,你敢如此破界而來,真欺我的仙朝無人?!”
“普天大地,黎民眾生,請助我一臂之力!請助我——封!王!”
“快啊!”
他瘋狂地激活祭道矩陣,拼命地從十二道光柱之中匯聚仙朝氣運!
百洲之中,黎民自知末日降臨,紛紛將希望寄托在了夏熵的身上,他們振臂高呼:“太子熵!人王!太子熵!人王!”
眾志成城,人道氣不絕,夏熵掌中的人道氣終于又增加了起來,然而百川大地之下,龍脈平靜,波瀾不興,一朝氣運,根本沒有半點動靜!
夏熵終于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趕緊沉心體悟九龍奪珠大陣,下一刻,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九龍奪珠大陣……怎么?不太對勁?!”他輕輕地搖著頭,眼中露出驚懼之色,“錯了,出錯了!可是,到底哪里錯了?!”
“氣運和人道氣,總有一塊出問題了!”
“此陣不合,氣運不加我身,縱然我民心所向,又如何以人道氣凝聚人王璽?!”
“陣既不合,便以血祭之!”夏熵的眼中浮現出了一抹瘋狂之色,他狠狠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將一口精血噴吐而出,滲透到了詭道祭文之中!
“九龍奪珠大陣——給我合陣!”他咆哮著。
南木觀中,與夏洛有過謀劃的周玄一直保持著看戲的姿態,如今,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玩味兒之色:“終于發現問題了?那我就只能把這個精心準備的大禮物給你奉上了!”
他伸手輕觸大地,溝通龍脈,激活了他改動過后的大陣。
南云洲、西滄洲、鳳來洲、契綿洲、天水洲……
所有的石柱均在在這一刻顫抖了起來,石柱上的雕刻宛如活過來了一樣,紛紛化作異象沖天而起!
王鼎之中,漆黑的魔龍騰于九天之上,它張口咆哮,試圖以溝通其實是一道光柱!
果然,那光柱之中,異象浮現,赫然便是……
“咯咯咯——”
伴隨著一道嘹亮的啼鳴聲,一只頭頂金環的炸毛金雞,首當其中從南云洲的光柱之中飛了出來!
“這……這是什么玩意兒?!我的龍呢?”夏熵目瞪口呆。
不但如此,其余洲中的光柱里,也紛紛飛出了一只一模一樣的炸毛金雞!
不過,盡管有著十一道光柱,但真正騰飛出來的炸毛金雞,卻只有八只。
九龍奪珠大陣,合共九龍,除卻河洛的那一條黑色魔龍,其余八條的雕刻,盡數被周玄順手修改成了小雞啄米圖。
如今,這八只炸毛金雞頭頂光環,從百洲大地上匯聚了過來,啼鳴著向那獨剩的魔龍殺去!
雙拳難敵四手,單龍難對八雞,魔龍很快敗下陣來,鱗片四濺,被打成了氣流,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我的九龍奪珠大陣,怎么變成了……九雞奪龍大陣?!”夏熵理解不了,滿頭都是問好,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里。
“千娥!”他抓出一面殘破的銅鏡,握在手中沖著鏡面咆哮,“大陣被暗改,你卻一概不知,你玩我呢?”
殘破銅鏡中浮現出千娥的形容,此刻的千娥媚眼低垂,滿臉無辜地說道:“殿下,妾身融身陣基之中,根本無法感應,更無從判斷大陣之變,眼下殿下怪罪妾身也于事無補,不如……想點別的辦法?”
“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騷精!”夏熵大怒,將殘破銅鏡惡狠狠地指砸向了炸毛金雞,然而此時這八只金雞融合為一道流光,狠狠地轟在了王鼎之上!
“轟——”
一聲巨響,空氣震爆,王鼎分崩離析,最后一個陣基被毀滅!
“吼——”等候已久的龍靈從王鼎碎片之中騰飛而出,龍吟之聲響徹天地。
“夏熵,汝勾結星界神祇布置詭陣,欲將黎民蒼生獻祭邪魔,今日——你的末日到了!”
龍靈咆哮,裹挾天地之威,向著夏熵鎮壓了過去。
“嗎的,我掌握百洲人道氣,龍靈你還不歸附于我,更待怎生?!”夏熵掌中人道氣不斷交織,隱隱具化出一尊印璽之象,他環視四周,眼中兇芒畢現,宛如瘋魔,“今日我必封王,誰阻,誰死!”
“百洲黎民聽著,龍靈勾結邪魔打破界壁,只有我才能成為你們的救世主!快高呼我名,只有我封王,才能拯救你們啊!快——”
然而,百洲之中大地之上,所有人卻都面面相覷了起來。
無他,只因這龍靈的聲音之中透出了一股極其深厚的浩然正氣,當龍靈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原本末日一般的天空,忽然是出現了一縷曙光,原本震顫搖晃的大地,也是逐漸恢復了平靜。
龍靈勾結邪魔,撕裂界壁,引星界神祇下界,引火自焚?
這種無腦脫口而出的低級謊言,還想騙人?
經歷妖禍荼毒的他們,心中可透亮著呢!
各大庇護所中,擔任領導者的那些修士們,也終于是以法力擴大聲音,將仙府暗中幫助他們修改邪陣,鞏固庇護所的事跡,一點一滴地告訴給了百姓。
漸漸地,夏熵手中原本有些印璽雛形的人道氣,忽然是像煙塵一樣快速地消散了起來……
“這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夏熵趕緊捧起雙手,以法力拘束人道氣,試圖扼制人道氣的消逝,“不不不!別走別走!”
這一刻的他再不復半點謀劃大局的沉靜模樣,更像是一個瀕臨破產,一點一點看著自己的產業縮水流逝的總裁,他不顧一切地想要留住消逝的人道氣,但這完全于事無補。
“你還在看什么?快幫我啊!”夏熵的眼中剩下了最后的期許,他渴求得望著冥羅,就像是在看著最后的救命稻草。
冥羅的確是稻草,但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搖了搖頭,嘴角帶著一抹譏誚之色,道:“夏熵,我給過你機會了,可你腦子是不是被踢了?人道的事情,你來求助于我這個修煉詭道的?”
夏熵豁然一驚,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當最后一縷人道氣從他的手中流逝,仿佛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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