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爸這樣說，朱媽抿了抿嘴。
她何嘗不知道現在的情形，歷朝歷代到了這種時候都不消停。
再怎么雄才大略，也抵擋不住歲月催人老。
但她仍為女兒委屈：“這個混球，咱家姑娘給他一個還不夠，他還想娥皇女英，簡直豈有此理！”
朱爸沒有應聲。
朱媽又道：“還有那二丫頭，你說他找誰不好，偏偏……這叫什么事兒呀！”
朱爸卻不以為然道：“要換個別家的丫頭，孤懸海外那么大一攤子，是你能放心，還是我能放心？那才是要命的問題。”
朱媽想了想也點點頭，長出了一口氣道：“害就是……這……你說等小婷回來，怎么跟她說呀！”
朱爸瞅了她一眼：“我說你也真是，誰挖的坑誰自己填，你管這個干啥，讓那小子自己說去。”
朱媽皺眉，卻仍不大放心：“真不管了？”
朱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們去吧”轉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經涼透的茶水：“對了，明天發電報，讓大舅哥過來一趟。這次小飛主動提了，讓咱家出人過去，不能太寒酸了。”
朱媽應了，又問道：“得多少人？”
朱爸道：“人數就定在二百吧，年輕人為主，要精兵良將，再怎么說小麗也是咱家的丫頭。”
朱媽皺眉：“這么多！”
朱爸解釋道：“不一定都是家里人，可靠的，有能力，愿意去的，也可以挑選一些。”
朱媽默默點頭，心里飛快盤點，娘家這邊的侄子外甥。
這個人選并不好找，在國內發展不錯的肯定不能走，那些都是家族日后的基本盤。
能力太弱的也不能去，如今去南洋屬于是二次創業，可不是去坐享其成。
沙撈越王國的情況復雜不亞于國內，有國內的，有國外的，勢力錯綜復雜，眼光和手腕差一點都不行。
折中下來，可選的人就屈指可數了。
第二天一早，杜飛回到單位。
兩個多月沒見，消防器材公司看著還老樣子。
杜飛不在這段時間，日常工作由張文忠負責，沉佳寧監督。
下面的各個工廠則是各司其職。
杜飛坐在熟悉的辦公室里，聽著張文忠匯報各項工作，手里拿著鋼筆，時不時寫幾筆。
等張文忠匯報完，笑呵呵道：“老張，辛苦你啦”
張文忠忙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這責任太重大，我每天誠惶誠恐，半夜都睡不著覺。您回來可好了，我終于松口氣。”
杜飛道：“好你個老張同志，說的我好像剝削長工似得。”
張文忠苦著臉道：“領導，真不是我老張矯情，實在是責任重大，擱您身上算不了什么，這都撂我身上，我老胳膊老腿，哪兒擔得起呀！”
杜飛不由笑道：“行了，馬屁拍的挺好，下回別拍了。”
張文忠也不尷尬，嘿嘿道：“肺腑之言，肺腑之言。”
杜飛又問道：“這兩個多月，沉書記那兒……”
張文忠舔舔嘴唇：“沉書記一直盯著建筑公司，現在那幾棟樓已經起了一半了，其他的……基本不怎么過問。”
杜飛點頭。
實際上，他這次一走就是兩個多月，也是一種試探。
看看長時間不在家，沉佳寧會不會整幺蛾子。
從結果上看，似乎還不錯。
恰在這個時候，辦公室門口傳來敲門聲。
杜飛看去，沉佳寧邁過門檻進來，笑呵呵到：“張主任匯報工作吶”
張文忠連忙應了一聲。
杜飛站起身道：“老張，你先回去吧。”
張文忠“哎”了一聲：“那您忙。”又跟沉佳寧說了一聲，轉身出去。
杜飛送到門口，順便迎上沉佳寧：“佳寧姐，剛才我還尋思，等老張回去，到你那看看。”
沉佳寧撇撇嘴道：“你這一走就是仨月，可是當了甩手掌柜了。”
說著把手里的一摞紙遞給杜飛。
杜飛詫異道：“啥呀？”
沉佳寧道：“我做的建筑公司的新規劃。”
杜飛翻開看著，明白沉佳寧其實是在表明態度。
側面告訴杜飛，她對別的沒興趣，眼下只想把建筑公司搞好。
杜飛一邊看，沉佳寧一邊說：“正在蓋的四棟樓最多兩個月就能竣工，后續的室內工程由室內工程隊接手……”
杜飛“哎”了一聲，詫異道：“室內工程隊？”
沉佳寧道：“是上個月新成立的，雷經理說，蓋樓和室內裝修是兩碼事，不能用一撥人。”
杜飛恍然，這個年代還沒有裝修的概念，基本上樓蓋完了，屋里水泥地，墻上抹白灰，搬家具就能入住了。
但之前成立建筑公司的時候，杜飛曾提過拎包入住的概念。
建筑公司成立之后，面對的主要是單位客戶，蓋完了也不是往外賣，而是進行福利分房。
要是能事先說好價錢，樓房蓋好，直接裝修，配齊家具，能省卻許多麻煩。
杜飛繼續往后翻，看見后續工作，又吃了一驚。
等這四棟樓蓋完了，緊接著就是輕工部的家屬樓，一共三棟，五層封頂，一共一百三十五戶。
緊跟著又是紅星機械廠家屬樓。
這是個大活兒，一共要蓋十棟樓，一棟四個單元，一共六百戶。
杜飛不由抬頭看沉佳寧：“您這是大展拳腳了！這就七百多戶了，我記著去年市里的一建公司，也就蓋了一千多戶吧？”
沉佳寧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得意：“我的計劃是，今明兩年建筑公司要擴大到一千人，兩年蓋二十棟樓以上，供應一千兩百戶住房。”
在這個年代，因為缺少大型機械，蓋樓遠沒有后世那么容易。
沉佳寧提出的，兩年二十棟樓也著實是大目標。
要是真能供應一千兩百戶住房，他們這個集體性質的建筑公司可就放了衛星了。
不說把‘一建’‘二建’比下去，也是相當亮眼的成績。
杜飛當即不吝溢美之詞。
沉佳寧一開始還繃著，但隨著杜飛的話越來越離譜，她也繃不住了，噗呲一聲笑，沒好氣道：“你差不多行了明明都是好話，怎么從你嘴里說出來，就那么不對味兒呢。”
杜飛一臉委屈：“這話說的，我夸你還夸出錯兒來了。”
沉佳寧白了一眼，好整以暇道：“不開玩笑，說正經的，這幾個月我始終盯著建筑公司，我發現蓋樓這事大有可為！”
杜飛當然知道房地產的威力，只是現在還遠不是時候。
倒是詫異沉佳寧有這番見地，問道：“怎么講？”說著起身到辦公桌后面摸出一瓶汽水，大拇指頂在瓶蓋上，波的一聲，彈飛出去。
沉佳寧也不客氣，接過去喝了一大口：“輕工部那三棟樓的錢已經打過來了，我做了成本核算，蓋一棟的凈利潤，至少有百分之二十！我們蓋樓的建筑成本大概是十二元每平米，對外報價十五元，有三塊錢凈利潤。輕工部的家屬樓，每戶六十平米，一棟樓三千多平米，純利就上萬！”
杜飛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沉佳寧不顧淑女形象，連比劃帶說。
心里卻一陣無語。
唉這姑娘還是太單純了，身為一個蓋樓的，一平米賺三塊錢，就把她高興成這樣。
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要是讓她知道，日后蓋房子的，不翻倍都算賠，不知道會咋想。
沉佳寧渾然不覺自己被鄙視了，還在興奮的說：“外邊咱不算，單就京城說，將近八百萬人，按四口人一戶，就是兩百萬戶。算四分之一有住房困難，可就是五十萬戶。一年蓋一百棟，一棟樓賺一萬，一百棟就是一百萬！五十年都蓋不完。”
說到這里，沉佳寧不經意瞥到杜飛的表情，頓時有些炸毛：“怎地，瞧不上這一年一百萬的小營生？”
杜飛忙道：“您是我親姐還不行嘛，這可不敢瞎說。”
沉佳寧輕哼一聲：“我知道，一百萬在你這兒不算什么，但蓋樓最需要的就是壯勞力，真要一年蓋一百棟樓，你說得需要多少人！”
杜飛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跟紡織服裝集團一個意思，如果單說紡織廠和服裝廠也賺不了多少錢。
真正的利潤都在成衣轉口，賣到美果這一塊。
紡織廠和服裝廠真正重要的反而是提供的就業。
如果沉佳寧的建筑公司真能擴張到一定程度，作為一家集體企業，提供幾萬個就業，那是什么概念！
而這兩個多月，沉佳寧身為書記，杜飛不在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插手單位更多事務。
她絲毫不越雷池，除了跟杜飛表明立場，也是因為看到了建筑公司的潛力。
其實，能看出建筑公司價值的人不少，也有不少人想往里邊伸手。
不少大單位都有自己的建筑隊。
只不過能干大的不多。
不在別的，最重要的鋼筋水泥，沒有指標就搞不到。
這些對于沉佳寧卻不是問題，以她的背景人脈，不說要多少有多少，也差不了多少。
但要繼續擴張，一年蓋一百棟樓，卻不是一回事。
杜飛道：“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要按你的設想，一年在京城蓋一百棟樓，你算沒算過，要多少水泥？”
沉佳寧一愣，她還真沒具體算過。
杜飛接著道：“鋼筋和磚都不是問題，唯獨水泥必須就近供應。如果按你設想，恐怕京城周邊，所有水泥產量加一起都不夠咱一家用。”
沉佳寧皺眉，卻沒退縮，一拍桌子：“怕什么！那就在郊外建一個水泥廠。”
杜飛心里感慨，還真是這個年代的風格，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不過杜飛要的就是這股勁兒。
杜飛嘿嘿一笑：“那這個事兒就交給你了。”
沉佳寧這才回過神兒來：“你還真要建水泥廠？”
杜飛道：“要不然呢？看你這么大決心，我總不能拖后腿吧”
沉佳寧抿了抿嘴：“哼干就干！不僅要建水泥公司，我還要自己的磚廠。”
說完了沖杜飛一伸手。
杜飛眨巴眨巴眼睛，把這次帶回來的禮物拿出來：“給你和佳興姐帶的。”
兩盒從香江買的酒心巧克力，還有兩條白色的羊絨圍巾。
沉佳寧哭笑不得，把禮物收下，嗔道：“誰說這個了！”
杜飛笑嘻嘻道：“不要？”
沉佳寧把手一收：“不要白不要。我是讓你給錢，建水泥廠不要錢呀！合著你還想空手套白狼？”
杜飛道：“要多少？”
沉佳寧直言：“不知道，你先給撥兩千萬，不夠我再打報告。”
消防器材公司的賬上寬裕，杜飛也沒討價還價，痛快答應下來。
沉佳寧最后深深看他一眼，拿著禮物走了。
回到辦公室，拿起電話就給沉佳興打了過去：“喂，姐，他上班了。”
電話那頭，沉佳興“嗯”了一聲：“他什么態度？”
沉佳寧舉著電話聽筒抿了抿嘴唇，把剛才跟杜飛說的大略復述一遍，最后道：“我要了兩千萬，說是建水泥廠，他沒打奔兒。”
電話那邊，沉佳興“嗯”了一聲，澹澹道：“我就知道，不過你也真敢張嘴，伸手就要兩千萬。”
沉佳寧下意識吐了吐舌頭：“我也沒想到，他都沒還價，我尋思要兩千萬，打個折扣也有一千萬，畢竟是建個水泥廠，不是小作坊。誰知道……”
沉佳興嘆道：“要不說杜飛年紀不大，卻把人心拿捏的死死的，你看他做事的風格，像不像一個人？”
沉佳寧狐疑道：“像誰？”
沉佳興道：“宋江。這方面……比他可差遠了。”
沉佳寧默然，知道她姐話里停頓的地方，暗指的就是她們那位干媽。
事實上，杜飛沒在家這段時間姜主任跟她表示過，希望她在消防器材公司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言外之意就是想讓她趁虛而入。
但沉佳寧和沉佳興私下商議，覺著這時候不能輕舉妄動，找了一些借口搪塞過去。
弄得姜主任不大高興。
如今杜飛一回來，就撥出兩千萬，也算是給她們的回報。
兩千萬在這個年代絕不是個小數，也就是杜飛這里，要是換個單位，即便是不少國營大廠，賬上都不一定能拿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