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拿定主意,好整以暇道:“姐夫,換個角度,先不考慮婁家那邊,假設咱們把婁家拿下來了,接下來怎么處理,您考慮了嗎?”
李明飛皺眉道:“你說。”
杜飛道:“姐夫,雖然現在你是廠里一把手,但你可別忘了,還有個林副廠長呢!”
提到林副廠長,再次令李明飛動容。
杜飛接著道:“到時候林副廠長那邊你怎么辦?是見面分一半,還是一毛不拔?要見面分一半,咱們把人得罪了,最后讓他白拿好處,你就甘心當冤大頭?要是一毛不拔……”
說到這里,杜飛輕“哼”了一聲:“可別忘了,他跟那位的關系。”
李明飛瞬間臉色一變。
要說之前杜飛所說的,婁家的那些關系,他勉強還能撐著。
畢竟不是當務之急,即使有副作用也得等幾年以后。
可林副廠長這里,卻是眼巴前必須面對的。
為什么他這次能搬倒楊廠長,卻奈何不得林副廠長?
固然是林副廠長時機拿捏的好,但更重要的還是林的靠山夠硬,連朱爸也得敬讓三分。
李明飛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氣。
真像杜飛說的,到了那一步,他怎么辦?
在自己身上割肉不甘心,硬頂回去又怕給家族派系惹上不必要的強敵。
這不成了自個挖坑,把自個給埋了嘛!
想到這里,李明飛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拍拍杜飛肩膀:“兄弟,幸虧有你提醒,不然……”
杜飛道:“姐夫,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而且把婁家保下來,將來的好處,只會更大。”
李明飛詫異道:“哦此話怎講?”
杜飛道:“姐夫,這兒也沒有外人,您說實話現在國j經濟怎么樣?”
李明飛沉吟片刻,開誠布公道:“非常艱難,說入不敷出也不為過。”
杜飛道:“這就是了!您說這種情況能維持長久嗎”
李明飛緩緩搖頭。
杜飛又道:“所以我估計,過幾年肯定要變。”
李明飛水平不低,解放前就念過大學,妥妥的精英。
立即聽出杜飛的意思,一臉驚詫卻壓低聲音:“你是說,咱們將來可能倒向西邊?”
杜飛嘆道:“不是咱們要倒,是北邊逼著咱們。”
說到這里,李明飛也點了點頭。
前陣子,他剛見過一個wj部的朋友。
說北邊態度愈發強硬,幾乎沒有挽回余地。
杜飛接著道:“真要到那天,婁家的用處可就大了……”
此時,許代茂在門外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他知道,屋里兩個人現在說的,決定著他們一家的命運。
可他身為當事人,卻只能在外邊干等著,連插一句嘴的資格都沒有。
這令他感覺十分壓抑。
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包間的門終于開了。
許代茂目光一凝,心臟不爭氣的“嘣嘣”直跳。
直至看見杜飛站在門里,對他笑了笑了。
許代茂這才松了一口氣,這事兒應該成了!
連忙進到屋里,點頭哈腰的叫了聲“廠長”。
“小許,坐。”李明飛笑呵呵道:“出去待一會兒,咋還見外了?”
許代茂“嘿嘿”干笑,坐了下來。
杜飛也回來坐下。
李明飛接著道:“那個……小許呀”
許代茂“哎”了一聲,忙又站了起來。
李明飛笑著道:“你看你,放松點。”
許代茂忙又點頭,心里也想放松,可真放松不下來。
雖然看杜飛樣子,結果應該不差,但具體怎么樣,還是提心吊膽的。
李明飛道:“代茂,你回去跟婁董事說,他們家的情況我和廠里都是知道的。你告訴他,讓他放心。另外……”說著指了指桌上的金條:“這些東西拿回去。”
許代茂一聽,頓時站起來,急著道:“李廠長,這……”
杜飛拍了他一下:“茂哥,別激動,聽李哥的。”
許代茂反應過來,仍是一臉焦急,搞不懂李明飛和杜飛什么意思。
李明飛則直接起身道:“那今天就這樣。”說著走過來拍拍許代茂的肩膀,又跟杜飛笑著道:“咱星期天見。”
杜飛應了一聲,使個眼色讓許代茂把黃魚收起來,免得讓人看見。
隨后李明飛才開門出去。
杜飛跟許代茂跟在后邊,直至出了食堂的后門,李明飛回辦公樓。
就剩他們倆,許代茂趕忙問道:“兄弟,這……這是怎么回事呀?李廠長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杜飛瞅了一眼左右,低聲道:“走,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現在正是廠里午休,不少人吃完飯在附近的樹蔭下邊抽煙吹牛。
許代茂也意識到,連忙“嗯”一聲。
跟著杜飛,取了自行車往廠外走去。
杜飛一邊走一邊問:“茂哥,婁叔現在在哪呢?”
許代茂道:“昨晚上回家了。”卻仍耿耿于懷,指了指公文包:“兄弟,這……”
杜飛瞪他一眼,低聲道:“這么沉的東西,你讓人怎么拿?不會等晚上送家去。”
許代茂愣了一下,立刻轉憂為喜,一拍腦門:“你瞧我這腦袋。”
隨后倆人騎車子,出了軋鋼廠,趕奔婁家。
這時,婁家三口也在焦急等待著。
婁筱娥放心不下,也在這邊聽信兒。
母女倆坐在沙發上,一遍遍看表。
婁弘毅稍好一些,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戴著眼鏡一邊喝茶一邊看報紙。
眼瞅著快一點了,才顯現出一些焦躁的情緒。
這時,杜飛跟許代茂終于到了。
從屋里正好能看見他們把自行車停在客廳窗外。
婁筱娥立即叫道:“回來啦!”就要起身去開門。
婁母“哎”了一聲:“死丫頭,你忙什么!都幾個月了,還不注意點。”
婁父則站起來道:“我去開門,杜飛也跟著來了。”
要只有許代茂,他這個老丈人當然可以坐著等,但杜飛也一起來了,他卻必須迎出去。
到了門口,許代茂已經拿鑰匙開門了。
婁弘毅臉上已經沒有剛才的焦躁,笑呵呵道:“小杜啊今天有勞了!”
杜飛道:“婁叔,您客氣,咱們里邊說。”
等進了客廳,婁母已經去泡茶,剩婁筱娥急著問道:“小杜,李廠長怎么說的?”
杜飛笑著道:“婁姐,您放心。”
有了這句話,婁筱娥的心總算放回肚子里。
婁弘毅兩口子也松一口氣。
婁母端著茶杯,先放到杜飛跟前:“來,先喝口水。”
杜飛道了聲謝,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正色道:“婁叔,事兒雖然說挺順當,但您得做好破財免災的準備。”
婁弘毅連連點頭:“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說著就從茶幾底下拽出一個小箱子,掀開之后竟然擺的滿當當的,全是十兩重的大黃魚!
看樣子,至少一百根!
婁弘毅笑呵呵道:“小杜,你為我們家這點兒事勞心勞力,一點意思,不成敬意。”
杜飛愣了一下,沒想到婁弘毅竟然在這等著他呢!
婁弘毅深深明白,今天去找李廠長,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他們家的事兒遠沒這么容易。
同時也是對杜飛的一次試探,看他究竟能不能辦成事。
今天去見李廠長如果順利,就說明杜飛是真能辦事的,則要立即加大投資。
如果漏了怯,那就啥都別說了,還得另想法子。
這箱子大黃魚,自然也不可能再拿出來。
杜飛看著那一箱黃澄澄的大黃魚,心里不禁感嘆,婁家是真有錢!
不過一想也是,不算解放前的積累,單是五五年軋鋼廠公私合營之后,每年婁家從廠里拿的分紅就有五六萬,到現在十多年了,這筆錢就五六十萬。
如果按市價全都換成大黃魚,也夠二三百根了。
杜飛卻不為所動,笑著道:“婁叔,您怕是想岔了,我可真沒這個意思。”
婁弘毅一愣,他閱人無數,看出杜飛不是口是心非,皺眉道:“這……”
杜飛道:“婁叔,我這次幫忙,就是沖茂哥,沖當初我家出事兒那暫,婁姐幫著忙前忙后的情義。”
婁弘毅有些尷尬。
“而且我說的破財免災也不是指這個。”杜飛仔細分說:“這么跟您說吧婁家的名氣太大了,京城誰不知道婁家是大資本家?就算有李廠長,將來哪天您家出事了,您自個想想,他真敢保你?或者即便他想,又能不能保得住?”
婁弘毅皺眉不語。
婁母也立即緊張起來。
許代茂中間被攆出來,不知道杜飛跟李明飛具體怎么商議的,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婁筱娥心直口快,忙問:“那怎么辦呀?”
杜飛掃視幾人,最后落在婁父身上:“婁叔,要想保住婁家,首先必須摘掉資本家的標簽!”
婁弘毅一愣,立即反應過來:“你是說,學容家,散盡家財,全都捐給國j?”
杜飛點頭:“就是這個意思,至于具體怎么散,您自個掂量著來,但有一個底線。”
說到這里,杜飛異常嚴肅:“就是解放后,軋鋼廠經營,包括公私合營的獲利,都必須吐出來,如果少了,根本沒用。必須得讓人相信,婁家為了自保,徹底被掏空了,已經沒什么油水了。只有這樣,關鍵時候,才能指望李廠長那邊幫得上忙。”
婁父表情嚴峻,大腦飛快轉動,思量利弊的事。
一時間,屋里誰都沒有說話。
杜飛也沒著急,畢竟涉及到幾十萬、上百萬的家產,不可能隨便拍拍腦門做決定。
足足十來分鐘之后。
婁父的目光一凝,終于下定了決心,猛一拍桌子:“好!捐!”
下午一點,杜飛從婁家回到單位。
具體婁家怎么捐,杜飛并沒有摻和,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他們自己掂量著來。
雖然這一次,肯定要傷筋動骨,但要說徹底榨干了婁家卻遠不至于。
當初從山西逃出來的張富貴父子,都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
婁弘毅這種頂級大資本家不可能不懂。
婁家真正的財富,早就隱藏起來。
就算把明面上的財產全都捐出去,也不會超過婁家總財富的三分之一。
舍了這筆財產,換取全家平安,這筆買賣當然不虧。
如果逃到香g,損失的恐怕比這還要翻倍,甚至還得把命搭進去。
這也是為什么,婁父短暫考慮之后,就做出了決定。
至于那箱大黃魚,杜飛當然也沒有收。
他這次之所以幫婁家,要的就是婁家的人情和信任。
可不像他說的,沖許代茂婁筱娥,而是看中了婁家的底蘊,還有婁弘毅的能耐。
現在婁父才不到五十歲,就算十年后也剛六十。
與現在容家那位年齡仿佛。
而且這件事從頭到尾,也只需要杜飛動動嘴皮子,并不用冒實質的風險,也不用投入多少資源。
算是一步閑棋,將來能用上算,就算用不上,也沒啥損失。
婁弘毅辦事也是雷厲風行。
中午剛說好的事情,他下午就去辦了。
僅僅隔了一天,到星期六早上消息就傳出來了。
杜飛一上班,剛進辦公室,就聽見鄭大媽一幫人在議論這個事兒。
因為街道轄區住著不老少軋鋼廠的工人,街道對軋鋼廠的情況也有些了解,多少聽過婁董事的名號。
只聽鄭大媽在那嘬著牙花子驚嘆:“一百萬哪!那得是多少錢,我一個月三十七,一千年也掙不來呀!”
一旁的孫蘭道:“誰說不是呢!這些萬惡的資本家。”
另一個大媽接茬道:“不過這個婁董事,思想覺悟可真不低,這么多家產說捐就捐了。”
又有人插嘴道:“可不是嘛,我們家前院的,就在軋鋼廠上班,說連房子都捐了,要帶著媳婦去租公房,做一個真正的無產者。”
杜飛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心里也暗暗點頭。
婁弘毅的執行力真是沒得說。
恰在這時,周鵬忽然從外邊探頭進來,沖他招手。
杜飛剛進屋,還沒等坐下,又被叫了出去。
周鵬在門口嘿嘿道:“剛才在馬路口就看見你了,騎車子騎得忒快。”
說著遞過來一根煙。
杜飛接過來瞧一眼,居然是大前門!
詫異道:“你咋破產啦抽上大前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