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龜揮動四鰭,在深藍色旳海面上帶出白色的尾跡,海底深處傳來空靈浩渺的鯨歌,讓龜背上的兩人,感覺已經距離塵世千萬里。
“嗚……”
謝秋桃坐在龜背上,手里抱著琵琶,本想彈曲解悶,但聽見這天地間最純粹的韻律,又覺得無從下手,感覺無論彈什么曲調,都讓這方天地沾上了塵世煙火。
上官玉堂舉目望著星河,目光也稍顯出神,不過這次不是和靜煣吵架,而是想起了上次途徑此地的經歷。
當時她還不大,小母龍也只是條丈于長的小蛇,因為聽說這里有隱居海外的神仙,就出海訪仙,跑到了這里。
當時她騎在小母龍背上,也是這樣望著星河,耳畔回蕩鯨歌的韻律,并未被孤懸世外的意境感染,心里只想著待會見到神仙,該怎么說服神仙,幫她抹平心中揮之不去的執念。
可惜,后來到了孤葉島,
發現島上的神仙并沒有起死回生的神通,只是一群遠離塵世,
獨自探索天地真理的隱士罷了。
不過,
此行也不算太失望。島上有個老奶奶,
在得知她所求之后,給她講了一番話,
意思約莫是:
生死輪回無窮盡,讓死者復生很難,但讓生者不再經歷苦難卻很簡單;與其找回親眷,
讓他們回村里過苦日子,倒不如想辦法讓他們下輩子生長在太平盛世,再也不會經歷此生的磨難。
她聽了后深受啟發,慢慢改變了對生死的看法,目標也從找回族人,
變成了守護腳下這片大地、守護著每一個都可能是父母轉世的凡夫俗子。
這條路很長遠,
直至今日,
她也只守護住了東洲南盟這方寸之地,
但只要她活著,就有完成理想的一天;即便她有朝一日死了,身邊也有后繼之人,幫她完成這個執念。
想起左凌泉,上官玉堂心底其實有一丟丟的自責。
畢竟上官玉堂的性格和左凌泉一樣,什么都想自己扛,
身邊人開開心心過日子就好,如果肩膀上的擔子,想著交給身邊人扛的話,那只能說明自己無能。
身邊人……
上官玉堂回過了神,
對‘身邊人’這個詞產生了些許迷茫,
沒弄清左凌泉在身邊,到底處于什么位置。
同甘共苦的道友吧……肯定不算。
女婿、徒弟吧……
上官玉堂輕輕舔了下紅唇,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反正心湖剛起雜念,腦子里就傳來靜煣地叫嚷:
“死婆娘,
你想什么呢?”
“本尊先回去了,你自己……”
“誒誒,我閉嘴,我睡覺行了吧?”
“哼……”
上官玉堂暗暗哼了一聲,
掃開雜念站起身來,望向了浮現在視野盡頭的一座島嶼。
謝秋桃正神游萬里,
暗暗狐疑左凌泉和仇師姐,是不是在外面發生了小姑娘不敢想的事情,瞧見遠方的島嶼輪廓,也回過神來:
“到地方了?這島上有人?”
孤懸于海外的島嶼,規模挺大,但從遠處看去很原始,島嶼外圍被綠色植被覆蓋,不見半點燈火,直至走近了,才能瞧見沿海的石崖下,有一個人工開鑿出來的石梯。
九洲大地之上仙家,并非都屬于正邪兩道,還有不少中立的宗門,秉承上古仙家隱世之道,藏在深山老林或者海外蠻荒,終其一世不過問世事,最多在需要傳承香火的時候,才會短暫出山。
眼前的孤葉島,就是其中之一,正邪兩道都沒什么記載,也只有上官老祖這種看遍九洲的山巔人物,才會知曉這種小地方的存在。
謝秋桃跟著上官老祖,乘坐海龜來到海崖下,等待不過片刻,就有一名身著黃衣的女子,出現在石崖上,打量兩人一眼后,柔聲開口:
“孤葉島閉門謝客,二位若是無落腳之處,
可到百里外的砂石礁駐足……”
上官玉堂抬手行了個禮:
“在下上官玉堂,
三千年前,有幸得桂花奶奶點撥,
如今途徑此處,特來拜會,不知桂花奶奶可還健在?”
“三千……上官……”
石崖上的女子,明顯有點懵。
打量兩人許久后,見老祖氣勢不像作假,才躬身一禮:
“我和師長通報一聲,二位稍等。”
女子身影消失在石崖上,過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就重新出現,背后還跟著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上官玉堂瞧見老婦人,眼底流露出幾分失望,知道三千年滄海桑田,曾經的桂花奶奶早已遁入輪回,這個老婦人,應該是不知多少代的徒子徒孫了。
老婦人年紀很大,臉色全是橘皮般的褶子,看起來距離大限不遠了,表情十分慈祥,杵著拐杖來到跟前后,頷首一禮:
“前輩就是玉堂姑娘呀,那條貪吃小蛇怎么沒來?”
上官玉堂稍顯意外,帶著秋桃踏上島嶼,聲音親和:
“小蛇待在家里,你聽說過我?”
“島上來的人少,前輩名氣又大,以前聽祖奶奶說起過,便記住了,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
“叫我玉堂就行了,不必稱前輩。以前來過一次后,就在九洲到處打拼,沒機會過來拜訪,真沒想到你們還能記得。”
“唉……”
老婦人杵著拐杖在石板路上行走,搖頭道:
“這忘不了,據祖奶奶說,桂花奶奶臨終前還掛念著你的事兒,囑咐子孫,說等你成婚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到墳前燒點紙錢,告訴她老人家一聲。”
“嗯?”
規規矩矩跟在后面的秋桃一愣,連忙小跑到跟前,洗耳恭聽,結果被老祖瞇著眼瞄了下,又連忙做出無事發生過的模樣,看起了周邊景色:“嗯哼哼”
上官玉堂面帶微笑:“桂花奶奶還說過這個?”
“是啊,桂花奶奶說你這樣的好姑娘,沒男人配得上,不好找夫家,就想著有朝一日你犯難的時候,幫你再開導開導;結果可好,桂花奶奶等到壽終正寢,也沒見外面傳來半點風聲,你好像真就不準備嫁人了。但桂花奶奶說陰陽相配是天道,你走得再高,也躲不開這一關,所以就想知道,你能等到什么時候。”
上官玉堂并未否認這話,只是微笑回應:
“桂花奶奶就喜歡操心這些事情,倒是讓她失望了。”
“誒,是緣分未到,哪有失望的說法。”
老婦人言談之間,帶著兩人,來到島嶼中心地帶,除開隱于林間的些許建筑,正中還有一個小湖,湖上有石橋,通往湖心的一顆桂花樹,懸有無數絲帶,樹下還有一座小墳。
謝秋桃瞧見湖心的桂花樹,覺得不像是凡木,好奇詢問:
“這棵樹是做什么的呀?”
老婦人笑了笑:“桂花奶奶臨終前種下,以在天之靈庇佑子孫。咱們孤葉島是隱世宗門,講究一天一地一雙人,每次女子待嫁,或者男子擇偶的時候,都會到樹下祭拜,請桂花奶奶看看心上人在何處。”
謝秋桃一愣:“這也能提前看到?”
老婦人搖了搖頭,目光望向上官玉堂:
“人死如燈滅,桂花奶奶早已離世,哪里會這等神通;不過桂花樹看得很準,我也說不清楚緣由,這些玄乎的東西,玉堂姑娘應該比我懂。”
上官玉堂掃了眼桂花樹,平淡解釋:
“也沒太多玄妙之處,只是借此樹窺見內心罷了,看見心中所想之人,自然會覺得準。”
老婦人把目光移到了謝秋桃身上:
“小姑娘要不要試試?指不定就在這兒找到了心上人。”
謝秋桃表情一僵,暗道:我這還用看?呸呸呸……我看個什么呀?
謝秋桃有點扭捏地望了望桂花樹:
“我才這么點大,不著急……”
上官玉堂早看透了秋桃的心思,開口道:
“不敢去看,說明你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去不去結果都一樣。”
老婦人點頭道:“此言在理。”
謝秋桃還真沒法反駁這話,被弄的有點心亂如麻,不好回答了,干脆把球踢了回去:
“上官前輩,你要不試試?”
上官玉堂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本想拒絕,但她剛說過“不敢去,就說明心里有了答案”。
去吧,萬一看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谷訋</span這不還是心中有了答案!
雖然只是一棵不起眼的小桂樹,但神通著實了得,一個寓意就讓心智堅若磐石的女武神,心湖起了些許波瀾。
上官玉堂察覺到了心湖的不穩,為了穩固心境,直接就踏上了石橋,來到了桂香陣陣的湖心,看向了面前的大樹。
夜風幽幽,湖心寂寂無聲,只有一顆老樹和一位佳人。
謝秋桃站在湖邊望著老祖的背影,既想知道老祖心底裝著的男人是誰,又怕知道后被老姐滅口,有點心驚膽戰。
但讓人失望的是,湖心并沒有異象出現。
靜煣模樣的上官玉堂,眺望樹冠片刻后,就對著旁邊的小墳行了一禮,然后走了回來。
謝秋桃不太敢問,但實在忍不住,還是小聲問了句:
“前輩,你看到誰了?”
“沒看到什么。”
“真的?仙君可不打妄語……”
老婦人微微抬手,打斷了秋桃的話語:
“此事只有心中自知,沒人會告訴外人,不用問了。”
上官玉堂對此付之一笑,并未解釋什么。
謝秋桃滿心好奇,但實在沒法逼問上官老祖,只能悻悻然作罷。
而根本就沒睡覺的靜煣,此時可憋不住了,在心里詢問:
“婆娘,你剛才是不是看見左凌泉了?!我都看見了……”
上官玉堂心平如鏡,不急不緩回應:
“本尊神魂太強橫,不會受這種小東西影響,剛才是你身體被桂香迷惑,心湖不穩看到左凌泉;本尊看到了你心中所想罷了,和本尊沒直接關系。”
“你別想騙我,你剛才心里明明跳了下,肯定有想法。”
“你這不廢話,本尊看心上人,忽然看見自個女婿,能不嚇一跳?這種事情,要本體過來才有用,用你的身體被你干擾,只會產生誤會,不作數。”
“是嗎?”
“怎么,你很想本尊心里裝著左凌泉?本尊要是動了凡心,你和那幫小丫頭,以后想親嘴都得先過來給本尊揉肩捶腿,你覺得這是好事?”
“呸——你想得美……我只是隨便問問,婆娘,我警告你哈,你要是為老不尊被我逮住,我就去鐵簇府敲鑼打鼓,說你不知羞扒灰……”
扒灰?!
上官老祖懶得搭理這亂七八糟的言語,回頭看了眼湖心的老桂樹后,和老婦人一起走向島嶼深處,繼續故地重游……
千里之外。
不知不覺,東方的海平線上掛上了一輪驕陽,本不該出現在無盡海域中的小舟,已經沿著碧波不知航行了多遠。
左凌泉坐在船尾,面前是一張喝茶用的小案,小案上放著用冰凝結出來的三個盤子,里面整整齊齊擺著不知名鮭魚的魚片。
團子蹲在小案角落,黑亮眸子望著生魚片,有一丟丟可惜,心里估計在想著:要是桃桃在就好了,她有油鹽醬醋芥末,沒調料吃著不地道呀……
仇大小姐在小案對面正襟危坐,瞧見左凌泉爐火純青的刀功,本想來句“你還會做飯呀?”,但劍修切片切得好,也算會做飯的話,那廚藝也太不值錢了,想想只能改口道:
“雷霆崖那里有個八方齋,東家人送尊號‘廚神’,最出名的一道菜是‘無根火烤全鯤’……”
“嘰?!”
團子一驚,覺得面前的魚片瞬間不香了。
左凌泉聽秋桃說起過八方齋,但當天掀了奪寶潭,沒機會去,聞聲笑道:
“烤全鯤?那能吃得完?”
“我也沒吃過,莪爹吃過,據我爹說,場面大得很,上萬修士圍在乾元街的小廣場上,沒點身份都擠不到前面;黑崖劍鬼楚毅被邀請下刀切魚,一劍下去切得是骨肉分離,能取出完整的骨架……”
“呵呵……”
左凌泉聽這敘述,還真有點向往那和修行道格格不入的熱鬧場面;他把魚切好后,遞給仇大小姐一份兒,又遞給團子,詢問道:
“咱們都走了七八百里了,靜煣她們還有多遠?”
團子用翅膀尖兒指了下某個方向,就開始狼吞虎咽,一副‘快了快了’的架勢。
左凌泉見此,也不好多說什么,繼續聊起烤全鯤的話題。
但兩人聊了沒多久,就隱隱察覺不對。
嘩——嘩——
海面的遠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移動,體型很大,絕非尋常鯨魚海龜。
仇大小姐端著冰晶盤子,正在小口品嘗生魚片,察覺到異樣后,眼神謹慎起來,把盤子放下,握住了身邊的碧青長劍:
“當心,前面有東西,體型不小。”
左凌泉已經站起了身,壓低氣息謹慎搜索海面,詢問道:
“從動靜來看,體型不下百丈,不會是鯤吧?”
“嘰嘰……”
團子一邊吃魚,一邊搖頭,示意不用慌。
左凌泉見此,估摸就算是鯤鵬,也是很菜的那種,忌憚之心稍微消減。
兩人目前落在海中,輕易消耗真氣儲備有風險,左凌泉便準備和仇大小姐一起繞開前方的龐然巨物。
但仇大小姐仔細感知了片刻后,微微皺起柳眉:
“不對,這東西有些熟悉,有點像……像……”
數十里開外。
風和日麗的海面上,一條長達數百丈的龍蟒虛影,在海上不緊不慢游動,后方還有一座毛發雪白的小山丘,跟著虛影在海上漂浮。
雪狼王狼駭,雖然身負重傷,但此刻神識已經清醒,飄在水面上,看著天空的云朵,開口詢問:
“玄鄴,你也是妖族,妖族修行,可謂‘背后無路、身前無門’,想更進一步,只能用命去拼。你尚有戰力,我覺得你應該留在婆娑洲,和他們一起反攻,就這么退了的話,你可沒有半點戰功。”
蛇祖玄鄴恢復了本體,在海面上探出半個頭顱,平淡回應:
“賺了戰功,也得有命去花才行。婆娑洲形勢不對,你我留下,也是當人族的馬前卒,用來試對面的深淺;與其到時候把命送掉,還不如趁機會回去,大不了也就背點罵名罷了,妖族又不在乎名聲。”
狼駭想了想:“我是雪狼山的王,去了別的地方,就什么也不是,說實話不想走。不過我不走,你也沒借口離開。”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以你的道行,去哪兒不能稱王?而且上面肯定會把婆娑洲打回來,到時候你養好傷,再把地盤收回來即可。”
“唉……修行道講究‘萬事從心’,我這次違背本心陪你離開,感覺是不祥之兆。”
“放心,我經常往返,對這片海域的地頭蛇都熟悉,他們會賣妖王面子,不會……不會……”
話語一頓。
玄鄴在海中抬起蛇顱,氣息顯出了三分兇戾,它回頭看了眼東方,又望向前方迅速逼近的兩道氣息,猩紅蛇瞳變為豎直之狀。
狼駭半瞇的狼瞳,此時也睜開了些,不過馬上,又變回了半瞇的模樣,嘆了一句:
“時也、命也。跑吧,我尚有余力,給你擋上一擋。”
新卷初期得寫細綱梳理后續劇情,所以寫的有點水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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