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雋離開后，白永輝一直沒等著消息，直到柿餅掛了霜，反倒把韓國人等來了。
這日一早。
村子沉浸在冬季的清寒里，空氣中、小路上、玻璃窗上、磚瓦石頭墻上都似蒙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火坑在后半夜就涼了，起早屋內冰冷冷的——聽說后來為了環保，不讓燒了，改成了電炕板，人睡在上面，硬梆梆的那種。
白永輝哆哆嗦嗦的爬起來，穿好衣褲，胡亂抹了把臉，吃口飯就走。
他媳婦問：“不是有什么電商么，你還去接啊？”
“電商還沒譜呢，誰知道有沒有用，不能兩頭都丟了，該招待還得招待……媽的，狗日的棒子！”
白永輝罵罵咧咧的上了面包車，前往縣里。
他以前不是種柿子的，在村里種過地，在外頭打過工，聽說老家賣柿餅掙錢了才回來，又搞了個合作社。
那會確實有收益，但只維持了45年，韓國人就開始壓價。
就像王雋說的，什么經濟手段……
在上午九點左右，他拉著三個韓國人回返，領頭的叫金勇順，個頭不高，小眼睛，大腮幫子，也40多歲了。
“啊一西！這棵樹還活著啊？”
路過那棵千年古樹的時候，金勇順習慣性的發出了感嘆：“真是神奇，它真的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么？”
“當然了，唐朝的樹，唐朝你們知道么？”
“知道知道，淵蓋蘇文，大英雄，戰勝過唐朝的軍隊！”
淵蓋蘇文是誰？
白永輝沒啥文化，一頭霧水，只聽金勇順與同伙用韓語嘀嘀咕咕了幾句。
得虧他聽不懂，如果能聽懂，就知道他們說的是：“這樣的神樹生在這里真是可惜，應該生在我們的國家……”
很快到了村子。
金勇順也像王雋一樣，去廠房看了看晾曬的柿子，但他的態度要挑剔多了，一會這個不好，一會那個不好，十分嫌棄的樣子。
“你們今年的果實太小了，不符合我們的標準。”
“今年特級果確實少了點，但根據以往的出口數量，完全能滿足伱們的需求。”
“哎，我們市場可是很大的，今年我們要很多。”
金勇順搖搖頭，道：“而且中國做柿餅的地方越來越多，質量不比你們差，我們來這里看一看，然后還要去別的地方。”
“我們富平柿餅保證是最好的，今年天氣也配合，出霜一定更快。”
白永輝掩住心中厭惡，說著商業往來的話。
他早就領教過了！
別看這幫韓國人一個個很嫌棄，實際上想要的要死，無非為了壓價。前幾年他就上過當，生怕對方不要了，只得以低價出售。
現在他明白了但也沒啥辦法。
韓國人可以耗著，等柿餅不得不賣的時候，最終還得找他們。
白永輝陪著他們轉了一大圈，又回到縣里招待，這比王雋消費高多了，這幾個家伙見了肉、水果跟不要命一樣。
像極了冬奧會的韓國隊，一邊罵伙食爛，一邊偷牛肉和西瓜吃……
白永輝幾次三番想談談價格，都被搪塞過去，只說要考察幾天，過后再定。此乃他們習慣的拖字訣。
如此過了幾天。
金勇順終于肯談價格了，照例扯皮了一番，挑剔柿餅的種種毛病，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但你們今年的質量確實不行。
以往特級果8塊錢普通果5塊錢，今年我們只能給到7塊錢和4塊錢。”
“4塊錢？”
白永輝差點跳起來，道：“你們剛來收購的時候是2塊，后來6塊，我們的柿餅可是越做越好，怎么還不如幾年前呢？不行不行！”
“哎呀，好不好不是你說了就行，我們國民消費者很挑剔的。大家收入都很高，不差這幾個錢，關鍵看不上你們的普通果，只能便宜賣。”
又拉扯了一頓。
金勇順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道：“這樣吧，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特級果我們愿意出9塊錢，但普通果只能是4塊錢，這是最高價了！”
“這……”
白永輝猶疑起來，道：“我們考慮考慮。”
“當然可以，明天我再過來，不過要盡快，我們打算要走了。”
金勇順幾人回到賓館。
其中有個年輕的，可能是子侄輩，帶著出來歷練歷練，擔憂道：“我們把價格壓得這么低，他們會不會不賣了？”
“怎么可能不賣？”
金勇順信心滿滿，道：“你叔叔我十年前就來這里了，早就掌控了這些農民的產業，我們是他們的最大顧客，他們能賣給誰？”
“是啊，韓國才是發達國家，從這些低級市場收取就好了，運回去就是翻倍的利潤。”
韓國本土也產柿餅，但產量太小了，價格死貴。
他們按個賣，一個柿餅零售能達到12塊錢人民幣，1瓶柿子醋賣74塊錢，還有柿子冰激凌，一個40塊錢人民幣。
“你放心，明天我們再去，他們肯定笑臉相迎，乖乖就范！”
“是啊，這么些年都是這樣的！”
當天下午。
白永輝坐在炕頭默默抽煙，仿佛有兩個小人在腦中打架，一個說賣了吧，一個說再等等。
他媳婦也勸：“要不就賣了吧，反正每年都是賺個辛苦錢，今年也不差啥。”
“可我等信兒呢！”
“人家要是不管了你咋辦？或者人家比韓國人的價格還低，你又咋辦？到手的錢才是自己的。”
“你這個沒見識的女子，批叨沒完咧？批嘴給你扇扯！”
白永輝煩的不行，張口就罵，媳婦跟他對罵，這都是日常了。
別看渭南政府大力宣傳，電商扶農如何如何，在大家看來，只要錢沒落到兜里，一切都是扯淡。
農村致富不是那么容易的，里面有各種各樣的阻礙。
如果政府一號召大家就積極響應，努力肯干，那扶貧工作也不用如此艱難了。
白永輝抽了一地煙頭，想去找合作社的人商量商量，其實他有心理準備，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再被韓國人壓一次價，也沒什么。
就在他下了炕，往出走的時候，手機一陣震動。
他心里一跳，瞄了眼來電。
次日一早。
金勇順幾人胸有成竹的到了村里。
在白永輝家外面一瞧，居然有一輛紅色的小型廂式貨車停在不算寬敞的村道上，這車看起來還挺時髦，印著一個M。
“麥當勞？”
“麥當勞什么時候有車了？”
金勇順湊到門口，見白永輝一掃沉郁，正跟兩個人笑呵呵的聊著天。他一轉頭，瞧見金勇順，頓時瞪圓了眼睛。
數年來被欺負的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底氣十足的抄起一把鐵鍬。
“賊你媽！你還敢來！”
“狗日的棒子有本事包跑，逮住把你屎暫出來！”
（打完收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