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曾欺瞞。”
片刻的沉默后，太上開口，回應了疑問。
“是啊，妙就妙在，連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并非三藏真經的靈性，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我起初也深陷其中，難以看清真相……”
李彥五指一展，三卷天書的光影浮現出來：“但自從三藏講述了始祖的身份和自己能走到這一步的由來后，我就產生了三個疑問。”
“其一，三卷天書真的具備著顛覆三界的神力么？讓一個并不擅于斗法的真經之靈，擁有那般不可思議的力量，甚至連原主如來，都落得個滅度的下場……”
“其二，如果這三卷天書，確實擁有如此強大的神力，為何我自外界而來，三教之主卻絲毫不知？”
太上顯然可以辯解，卻選擇了默然。
李彥接著道：“根據‘三藏’的理解，因我曾參悟《佛說三十五佛名禮懺文》，觀想斗戰勝佛與旃檀功德佛的法身，這就與西天取經的玄奘師徒有了密切的聯系，又得天書護衛，可視作器靈之身，才與它有了天造地設的聯系。”
“但這又衍生出了第三個疑問，‘三藏’汲取天書的力量，擁有了改變世間的能力，卻也開始擔心我這位‘始祖’蘇醒，阻擾了它的追求，那么它早就該開始尋找我！”
“可近千年之后，我才有了此世的歷練，其中漫長的時間，又是怎么度過的？”
說到這里，李彥看向下方，目光落向陰司地府：“于是乎，我想到了地府的異常！”
“天地異變后，天庭沉寂，人界渾濁，相對來說，地府反倒是運轉最為正常的一界，哪怕十殿閻羅淪為一個合體怪物……”
“而這一切，不是地府幸運地逃過一劫，恰恰是為了暗查我的蹤跡，翠云宮之靈偽裝成地藏王菩薩，通過十殿輪回，暗中追查我的存在，當然，它估計自己也不知這么做的理由……”
“并不知這一切的我，卻能夠瞞過追查，唯有一種可能，我得到了另外的庇護，道祖轉世的揭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無形中證明了這一點。”
太上開口：“閣下沉睡的神魂，確是由老道看護。”
李彥道：“這就難怪了，‘三藏’怎么也查不到我的蹤跡，而等到它注意到我時，我已經擁有了不俗的力量，萬一逼迫過緊，就能隨時覺醒始祖之力，它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便證明了一點，三教之祖對于‘三藏’的來歷，實際上了然于心，甚至早有防備，比如我的天書之力被對方獲取后，立刻將我轉移走，使其投鼠忌器。”
“又如東勝神洲與北俱蘆洲的兩洲生靈，隨著玉帝失蹤而消失不見，想必是作為火種，延續此界……”
太上輕嘆：“慚愧！慚愧！”
李彥道：“既然有了這些疑點，那么三藏的身份動搖，也就變得理所應當。”
“身為真經之靈，或許能在三教之主難以察覺的情況下，逐步建立自身的優勢，但絕不可能在你們已經有了防備的時候，還能令天地異變，神佛沉寂。”
“那不是真經能夠擁有的力量，天書也辦不到，所以要么還有別的未知力量在暗中支持它，它也僅僅是一個傀儡，要么所謂‘三藏’的身份，就有巨大的蹊蹺！”
“而現在‘三藏’都要滅世，三界之中，依舊萬物沉寂，基本就排除了前一點，只剩下后面的可能！”
說到這里，李彥看向天界靈霄寶殿：“答案其實早就現出端倪。”
“靈族對始祖的認同，是認為盤古開天辟地時，抹去世界最初的靈性，而今那個世界靈性即將蘇醒，要報復盤古一族……”
“對此，我本來一直持懷疑態度。”
“原因很簡單，開天辟地時期太過遙遠，毫無證據可言，如果真有那么強大的世界之靈，此前為何一直不顯，偏偏要等到現在蘇醒？”
“事后發現，靈族始祖竟然是我，這就更證明了它是一個占據天地大義的謊言，僅僅是欺騙靈族，凝聚內部的力量罷了……”
“可如果，這個傳說，并不全部是謊言呢？”
“始祖確實不是世界之靈，但世界之靈也一直存在，只是它自己都不知道呢？”
到了這里，太上也知毋須隱瞞，悠悠道：“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
“盤古大神以自身血肉，造化天地萬物，然一點混沌之力始終不滅，獨立于清濁之外，難以根除，并有徐徐壯大之勢……”
“吾等稱之為‘混沌天魔’。”
李彥面色沉凝：“混沌意志，蒼天成魔？”
盤古和混沌，就像是善惡的兩個對立面，前者開辟三界，造化萬靈，奉獻了自身的一切。
但正如人類的生老病死，世界也有不可避免的規律，從開天辟地最初的生機勃勃，向著萬物終結邁進。
混沌所化的天魔，生來就是瘋狂吞噬各種生機，最終不可遏止，迎來天地沉寂，萬物終結的存在。
它的目的，就是萬物再度陷入混沌，直至新的創世大神重新開辟……
或許那是世界的規律，難以徹底根除，但毫無疑問，李彥作為盤古造化的種族，自然希望延長生命的周期：“神佛對于身邊的寶器，會將靈性抹除，為的就是防備它？”
太上道：“不錯！天開地辟之際，老道行走世間，將一眾沾染了混沌之氣的先天之物，帶回兜率宮，還丹點成，煉制成寶，時時看護……”
李彥想到兜率宮眾靈：“那最強的法器金剛琢？”
太上道：“便是錕鋼摶點就，養就一身靈氣，善能變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諸物，化胡為佛，亦有人道之功！”
李彥微微點頭。
西游時期，金剛琢失竊時，老君有言，如果克制其的芭蕉扇也被偷走，那么連他都奈何不得。
當時覺得只是謙虛，道教之祖哪有奈何不了自己所煉法寶的，現在看來，還真有那種可能性……
不過這些沾染了混沌之氣的寶器，只是有些風險，真正厲害的還是連盤古都沒有徹底磨滅的“混沌天魔”。
而它的下落，至此其實一目了然。
李彥道：“為了鎮壓‘天魔’，佛祖將之引入三藏真經，以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解讀天地萬象，要將之度化？”
太上頷首：“化胡為佛，便有此念。”
李彥道：“此后傳于東土，又與人道相合，故而西天取經途中，不僅佛門宣揚，天庭、道教皆全力相助，魔障兇高，百靈下界，成就一場盛會，因為唯有佛門大興，才能度化‘天魔’，令三界延續。”
想到西游背后的降魔苦心，李彥發出嘆息：“然混沌之力終究難以磨滅，經書流傳于中土之后，因安史之亂爆發，又再度蘇醒……”
太上眼中露出慨嘆之色：“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
李彥道：“所幸從那時起，‘天魔’已經完全認為，自己是‘三藏’了。”
“但眼見戰火綿延，蒼生苦楚，‘三藏’找不到傳經中土的意義，依舊開始準備反抗這個不公的世界……”
“這是三教之主絕對不愿意見到的事情，因為一旦它發現自己有多么強大的潛力，對于三藏真經的認同，就會產生動搖，進而懷疑自己的身份，找回屬于混沌的意義，繼續滅世。”
頓了頓，李彥仰首望向天外：“就在這時，我來到了此方天地，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深意，三卷天書拱衛的神魂，也可以視作器靈……”
“‘三藏’將自己視作真經器靈！”
“這份契合，將是最佳的機會！”
李彥說到這里，想起九天玄女談及異界時，就有言“周天諸世，多有神佛消隱，渾噩相度之地”。
這個鴻蒙成魔的世界，不正是極為符合對方的描述？
所以……
到底是巧合？
還是那位精通占卜之道的神女，推算出幾分端倪，再借助他歷練諸界的能力，為這里送來了一份改變未來的機會？
反正界內界外，做出了一個絕妙的配合。
讓“三藏”覺得發現了同類，對于身份進一步認可的機會。
“為了按照真經所言，改變不公的世道，‘三藏’將這份力量納入己用。”
“它以為是我的到來，成就了它。”
“卻根本不知，恰恰是我的到來，限制了它！”
“如果不是借助天書之力滲透本源，而是以自身的力量覺醒了混沌之力，恢復本來面目的它，早就顛覆三界！”
“現在，只有‘三藏’，掀起了一場為了世間成為極樂凈土的改變。”
“哪怕玉帝失蹤，佛祖滅度，太上轉世，激烈程度終究輕了許多……”
“直到我的蘇醒！”
李彥理清楚這場大局的始末，不禁贊嘆：“這當真是別出心裁的降魔之法！”
“可惜現在，無論是對于盤古造化生靈的厭惡殘留，還是陰差陽錯下的推動，‘三藏’也走上了滅世之路，要將一切重歸混沌！”
“正如它對靈族宣告，編造出世界最初的靈性，無形中反倒契合了部分真相，這或許是潛意識的行為，對此道祖有何辦法？”
太上微微苦笑：“慚愧，老道并無他法，唯有以殘存之力，相助圣君罷了！”
李彥倒也沒有意外，又問道：“如果沒有我，你們原本準備怎么做？”
太上道：“絕天地通，盡力拖延！”
神佛自此消失，不再于人間顯露蹤跡，顯然還是治標不治本，但無計可施之下，也別無他法。
“我似乎……也無應付混沌的辦法！”
李彥在揭露真相的時候，其實也在一直在思考，到底有何破局之法。
可直到現在，同樣是無法可循。
如果看不透深層次的真相，或許還能保留幾分希望，讓“三藏”在最后關頭懸崖勒馬，但現在則是徹底絕望。
這場歷練，終究要與此世的顛覆一并結束。
“等一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唯一的破局之法豈不是……”
李彥眉頭揚起，突然問出一個聽上去很古怪的問題：“有關兩種真相，道祖更喜歡哪一種？”
太上露出不解之色：“圣君何意？”
李彥悠然道：“真相有兩種版本。”
“一種帶著童話的色彩，讓天地陷入浩劫的，是愿眾生平等的真經靈性，或許它陷入了偏激之中，但目的終究是為了三界，締造出更加美好的未來……”
“另一種則帶著冰冷的現實，三界創世之際，滅亡的危機就悄然潛伏，為了保護世界不被毀滅，三教之祖共同布置了一個大局，甚至借助外來者的力量，努力把創世之初的混沌天魔，引導向符合世界所愿的模樣，可惜最終還是未能功成……”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讓李彥想起了自己看《西游記》的經歷。
兒時看西游記，就是一個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取得真經的圓滿故事，哪怕對于劇情滾瓜爛熟，依舊百看不厭。
長大成人后，反倒衍生出種種探討，是降服心猿意馬的一場修行之旅，還是師徒為一的五行之說，甚至是代入現代職場的論調，各有見解，甚至爭得面紅耳赤。
唯獨不再相信，那是一個簡單美好的故事。
“那么這里，何不將它變成一個簡單美好的故事呢？”
“只是如此一來……”
“我這位神探，就要親自埋下一貫追求的真相了！”
李彥并未猶豫，反倒釋然一笑，心識之體耀起，屢屢絲線飛出，化作光輝，懸于掌心。
其內包括了一切的疑慮、線索、推導、分析，最終得出那個錯綜復雜的真相。
而此時此刻，李彥合起了手掌，將光團掐滅。
于是乎。
真相只剩下一種。
三藏真經，就是三藏真經！
是修真之經，眾善之門！
太上凝視著這一幕。
他明白了這位救世真君的抉擇。
也做出了自身的抉擇。
拂塵一揚，悄無聲息之間，有關過去的部分記憶散去。
法寶僅僅是法寶。
西游僅僅是西游。
在這個勸人向善，簡單美好的故事下，真經之靈愿眾生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再無口舌兇場，是非惡海，卻走上了歧途……
太上稽首，將道德光輝送出，毫無保留地沒入李彥體內：“老道于開天辟地略有心得，請圣君收下，將迷途的三藏，引入正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