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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八章 “方臘快樂城”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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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軍大營。

  章惇看著襄陽軍報,陷入沉默。

  折可適、種師道、宋江也一并沉默著,感到氣氛越來越壓抑。

  作為大宋的最后支撐,這位章相公其實應該坐鎮京師。

  畢竟官家近來的表現,越來越不對勁,已經不是輕佻,而是有幾分癲狂了……

  章惇毫不懷疑,如果他不是早早將兵權握在手里,自己已經下獄被殺。

  所幸宮內封鎖,替換了一批對朝廷還有忠誠可言的禁軍將領后,那邊安分下去,在發現折可適與種師道領軍久攻不下,章惇權衡利弊,終究還是出京,來到前線。

  他七十歲的年紀,自然不可能親自上陣殺敵,為的是穩定軍心。

  不出意外的,郭康等一群受招安的將士,開始不安分了。

  哪怕朝廷在后方許諾,將十位受招安的賊首,封為十節度使,還是壓制不住。

  這些人囔囔著要見章相,就認章相,其他人的話都不相信。

  而章惇的露面,確實將這群賊兵匪將給安撫下來,但連宋江都知道,這樣的方式肯定是不能長久的。

  這群賊兵已經成為了巨大的不穩定因素,章惇不可能一直留在前線,甚至于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旦章惇都壓不住他們,那勢必會在背后給宋軍致命的一擊。

  偏偏這個時候,駐扎在襄陽的劉法軍投降,不吝于晴天霹……

  哦,眾人也沒有多么詫異。

  折可適看到軍情時,是沉默;

  種師道看到軍情時,是沉默;

  宋江想到那個身軀偉岸,聲如洪鐘,被西夏人稱為“天生神將”的漢子,居然降了燕,倒是難免驚怒,但再看看周圍西軍的情況,似乎又沒什么不可思議的……

  就連章惇聽到劉法率兩萬西軍投降,都無怒火,只是眉宇間帶著復雜。

  汴梁三萬西軍,襄陽兩萬西軍,五萬西軍的投敵,說明西軍對于投靠雄踞北方的燕王,再也沒有心理上的障礙,不僅是劉法,眾將隨時都可能倒戈,這是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

  可同時,他又覺得這些鎮守西北多年,曾經也在自己麾下力克西夏,為國效死的將士,能有這樣的結局,或許不是壞事……

  復雜的情緒之后,章惇深吸一口氣,恢復到宰相的狀態,開口道:“你們說,燕軍在這個時刻進駐襄陽,目的為何?”

  帳內的氣氛一松,三人默契地將劉法投降的事情略過。

  只是對于章惇提出的問題,折可適和種師道微微凝眉,一時間都未回答。

  宋江見兩位老將軍不說,才開口道:“宋某不才,拋磚引玉,燕軍進襄陽,顯是有南下之意了,是不是趁著我軍與方賊交戰已久,準備漁翁得利?”

  折可適搖頭:“早了。”

  種師道道:“鄂州至今還被方賊所占,我軍攻勢受挫,內部不穩,實力倒也并未大損,此時燕軍南下,是讓荊湖一戰提前落幕,雙方并無損失,談不上燕軍漁翁得利。”

  他有些話沒有說白,實際上打到現在,還不能取得一定的戰果,一方面證明方臘根基已成,絕非等閑反賊可比,另一方面則說明西軍終究不適合在南方戰斗,不復西北勇勐不說,如今還有種深陷泥沼之感。

  燕軍此來,反倒幫他們解了圍。

  宋江這是真的拋磚了,卻沒引出玉來,看向章惇,露出期盼之色。

  章惇開口:“北方還是鄉軍之時,就有機密營,派出斥候四處刺探情報,如今燕軍以家書策反劉法部,更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他們此番就是壓制方賊,助我宋軍!”

  “目的為何?”

  “倒也簡單,有了簡王和衣帶詔,又見兵不血刃地奪取汴梁,這燕王已生驕狂之心,又不愿背負亂臣賊子的罵名,自以為聚攏民心,厚待軍士,就能以和平策反之法,不戰而屈人之兵,盡收南方!”

  聽到簡王和衣帶詔時,三人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但聽到后面,又是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改朝換代哪有不流血的,對方如此天真,正是機會啊!

  章惇其實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宋廷情報閉塞,中原的消息還能傳過來,再往北的燕云乃至遼國的事情,至今還停留在燕遼武州之盟的版本。

  他根本不知道后來發生的種種紛爭,如燕王驅逐女真使者、女真滅高麗、燕國水軍北上支援高麗復國,不然的話,肯定能反應過來,趙宋這是被扶弱抗強了,一伙反賊生怕他們被另一伙反賊滅了。

  南方痛斥北方,北方還以德報怨,真的要哭死……

  現在這位白發蒼蒼的老相公,倒是精神一振,覺得看到了一絲黎明的曙光,枯瘦的手掌一揮:“襄陽城破,燕軍若要駐守,勢必修繕,方臘則必不容許,他們兩方交鋒,正是我軍的大好時機!”

  “無論如何,荊湖之地不能被賊子所占,先滅方獠,再穩燕軍,以談判爭取喘息之機,我大宋當可延續國祚,否極泰來!”

  “如此地利,真是好地方,可惜在兵災之下,這般殘破……”

  劉法率西軍出城投降,廣信軍和鎮戎軍交接,順利入駐,一切如同汴梁故事。

  徐寧和張清并肩立于城北高墻,眺望著對面的樊城,不由地發出感嘆。

  襄陽三面環水,一面靠山,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它地勢還高,與其一江之隔的樊城,無險可守不說,地勢低,才會被關羽水淹七軍,輕松拿下。

  如此近在遲尺的兩座城池,有這般強烈的對比,怪不得叫“紙湖的樊城,鐵打的襄陽”。

  不過燕軍入駐后,發現紙湖的樊城沒錯,但如今的襄陽,絕對稱不上鐵打,城防很差。

  襄陽從靖康之恥到南宋末年抵抗蒙古中,其實經歷了兩次大規模的修繕強化。

  第一次強化是岳飛。

  這個很有名,岳飛從偽齊手中收復襄陽等六郡之戰,僅有三萬軍士,糧草又不濟,在極為劣勢的情況下,集兵攻打偽齊重點設防的一地,擊其一點,震撼全局,使據守襄陽的將領聞訊驚潰,宋軍兵不血刃,輕取襄陽。

  隨后金人又來援兵,與偽齊一共號三十萬大軍,結果恃眾輕敵,布陣失誤,又被岳家軍大破,然后再反撲,再被破。

  三場以少勝多的大戰,皆取得輝煌大勝,自此岳家軍一舉收復襄漢地區大片失地,有了這個條件,后面才能談得上反攻中原。

  當時消息傳入宋廷,震動君臣,趙構和宰相對話還挺有意思:“朕素聞飛行軍極有紀律,未知能破敵如此。”“惟其有紀律,所以能破賊。”

  奪取六郡后,岳飛向朝廷請命,朝廷將這片地方從原先分屬的京西南北兩路中分離出來,單獨設置襄陽府路,由岳飛統一籌劃防務,開始修繕城防,強化守備,經營襄漢。

  后來又移至鄂州,那里成為了岳家軍的大本營,襄漢則是南宋連結川陜,北圖中原的戰略要地。

  第二次強化是孟共。

  這位的曾祖孟安和祖父孟林,都為岳飛部將,本人更是具備前瞻眼光,早在蒙古攻襄陽之戰爆發三十年前,就提出“襄、樊為朝廷根本,當加經理,如護元氣”,需要“甲兵十萬”,以預先應對蒙軍的進攻。

  在他的經營下,那時已經被蒙古奪取過一回,弄得殘破不堪的襄陽開始恢復元氣,重新成為軍事重鎮,擴寬護城河,一度儲備了十年的口糧。

  可惜當時朝廷供給的是一萬人的量,蒙古圍襄陽六年時,里面的兵將百姓顯然遠不止一萬,最終還是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悲劇的是,孟共死前也被朝廷猜忌,戰略不得施展,最終發出類似的感嘆:“三十年收拾中原人,今志不克伸矣”。

  宋朝把一個錯誤,犯了一遍又一遍,能在蒙古的軍隊下撐那么久不滅,真的全靠中下層軍民奮力抵抗,英勇搏殺,涌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

  現在燕軍入主襄陽,同樣有大批大批的軍民抵達,徐寧和張清站在城頭上,就看到長長的民兵隊伍魚貫入城,同時漢江江面上,也有船只不斷駛來。

  陸軍十大指揮使,每人麾下的一萬精銳不變,但隨軍的民兵、匠人數目更多,往往由兵部、工部調配。

  根據不同的戰況需求,最高時能有一比二的比例,一萬精兵配合兩萬輔兵,共上前線。

  現在就接近上限,廣信軍、鎮戎軍兩軍配四萬輔兵,其中還有大量工匠,因為洛陽之前被張仙賊破壞,正在修繕,直接調了過來。

  同時襄漢本地的百姓,聽聞中原的燕軍來了,莫不歡欣鼓舞,往城中趕來,江面上的那些船只,大部分出自襄漢本地百姓。

  呂方來到身側,原來不贊成守城的他,見到如此四面來投的場面,都由衷地道:“殿下仁德,如此盛況,何愁我燕軍不勝?”

  徐寧和張清相視一笑,想到那位曾言,仁德不是虛名,而是要落到實處。

  以前宋廷暴兵百萬,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愿意參軍,軍中還要出去抓壯丁。

  現在燕廷十萬精兵,精挑細選,百姓反倒踴躍參加,哪怕無法入正規的十軍,民兵也干。

  究其根本,這與燕王的德行無關,純粹是體制上的待遇改變,和社會風氣的地位提升。

  以前的宋軍年年欠餉,臉上刺字,被人看不起,還不如在汴京城內跑腿當索喚,傻子才去當賊配軍。

  現在的燕軍地位高,待遇好,不用刺字,督查部功勛透明,出去備受歡迎,找渾家都方便,只要能滿足條件,傻子才不來參軍。

  當大燕軍民源源不斷地進入襄陽,很快工部營繕司長陶宗旺,也來到身后:“測算過了,襄陽外圍城墻損壞嚴重,護城河需拓寬,應可寬達六十丈,這兩項是大工程,其他修繕工作數日內就可完成。”

  徐寧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六十丈?昔日汴京的護龍河才十余丈吧……”

  陶宗旺笑道:“這是引漢江之水所成的護城河,自是不一樣的,六十丈只是均值,最寬處恐怕能達八十丈,賊人再想攻城,只能望而生嘆。”

  《襄陽守城錄》中有言,“來早,虜人登高,望見忽有濠一道,莫不驚愕”,想象一條兩百多米寬的護城河橫亙在面前,是什么滋味么,豈能不嘆?

  張清想到書院上課,在講述兩晉南北朝時,將玉璧城比作“高歡快樂城”,突然笑了起來:

  “等到方臘看到經我燕軍經營后的襄陽城,他也一定會很‘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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