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神績雖然準備暖心地送英國公回府,但也沒有急于一時,先去讓畫師將金仁問描述的樸正恩相貌畫,再去牢房內和李敬業談心,了解一下國公府內的情況。
李彥則看向徐管事之子:“不知徐郎君在寺中的法號是?”
僧人雙手合十:“小僧法號智行。”
李彥問道:“你是何時下山的?如今少林寺情況如何了?”
智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嘆了口氣:“自從三綱被賊人所害,我少林寺就一蹶不振,下山的師兄弟越來越多……”
李彥很清楚,少林三綱被害其實不是關鍵,再換三位便是,最重要的還是從少林中搜出了許多通緝要犯,后來押入洛陽時,又因為崇佛百姓的阻擾,狠狠出了一次名。
佛門的信仰難以動搖,寺院香火很快恢復往昔,人們選擇性地遺忘那件小事,繼續禮佛納捐,以求福報,但區區一個少林寺的聲名就臭了。
少林寺咎由自取,李彥對之毫無同情,見智行隨叫隨到,以為他也是下山中的一員,問道:“你接下來準備去哪家寺院落戶?”
智行頓了頓,不太愿意說,又不敢扯謊,低聲道:“小僧不愿背離我寺,此次下山,還是為了走訪各戶,推行我少林的信錢。”
李彥臉色沉下:“少林寺也準備放貸了?”
后世少林寺參與到房地產行業,驚掉了不少人的眼球,其實大可不必,那只是回歸初心,因為古代佛門寺院,就是最早開辦放貸業務的地方。
各地的寺院在民間是有信任基礎,積攢了很多香火錢之后,又看到百姓有借錢的需求,于是大發慈悲,取之于民,貸之于民。
需要借貸的百姓,可以用房屋、耕地等物作質押,由于相信欠寺院的錢不還,是要遭報應的,只要能還上的,都會努力還上,實在還不上的,僧人們只能含淚收下他們的土地。
所以各地寺院的土地才會越來越多,少林寺從得李世民賜田,到后來唐朝滅亡,所占據的田地幾乎翻了一翻,其中可能就有借貸業務的獲得。
而發現這位李閣領明顯不悅,智行懼意更甚,卻不動搖:“李閣領,我們寺中已無香客,那些大戶子弟也不再拜師,若無信錢之利,寺內就支持不下去了……”
李彥很清楚這是屁話,少林寺有良田百頃,佃戶眾多,怎么活不下去?頂多日子不如以前那般富足罷了!
當然,由奢入儉難,正是生活質量的變差,才讓寺內留下的僧人愈發忍受不了,走的人越來越多,剩下的人不想離開,也生出了跟別的寺院學習,推行信錢的想法。
但這件事他確實沒有權力阻止,因為這并不違背大唐律法,沉吟片刻,淡淡地道:“你們發的信錢,能比得上公廨(xiè)本錢嗎?”
這個年代佛門在放高利貸,官府也在放高利貸,各州官署備本錢,選擇富戶向他們放貸,然后收取利息,用于支付官員俸祿堂食等開支,年息也不高,就是本金的百分之百,選到了人,不借都不行。
最初的目的是想著從富戶身上爭利,但等到了歷史上的開元年間,已經基本轉嫁到了民間百姓頭上,“收利數多,破產者眾,在于平民,已為重賦”,和王安石變法里面的青苗法有幾分相似,只是士大夫階層受損后會大鬧,百姓被剝削則難以發出自己的聲音。
智行聞言臉色慘變:“我少林寺的區區信錢,豈能與朝廷的公廨本錢相比?”
李彥道:“今年公廨本錢的分派剛要開始,少林寺就使信錢,不是與朝廷爭利么?”
說來也可笑,為了防止寺院的急劇膨脹導致的社會動蕩,也為了讓百姓沒有別的選擇,唐朝中后期佛門放貸的風潮,是官府打壓下去的,否則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智行也意識到了這點,朝廷確實無法直接制止少林寺放貸,但想要壓制一下那再輕松不過,尤其是眼前這位的權勢,稍稍表現出厭惡的態度,自然有人討好著去辦事。
他立刻跪下,哀聲求道:“李閣領,求你給少林寺一條生路吧,如果信錢再推行不了,我們少林連齋禮都要停下,就真的要散了!”
“起來!”
李彥手掌一抬,勁力透體而出,硬生生將這和尚魁梧的身軀拉起,不愿受此一拜,因為他已經有了新的想法:“我針對的從來不是少林寺,只是信錢放貸,剝削平民,我確實不喜,少林寺自有特色,為何要做這等事情呢?”
智行一怔:“李閣領之意,小僧不明白……”
李彥道:“你們少林寺的崛起,在于在前朝亂世時,十三棍僧相助大唐,現在也有一個報效大唐,展現武德的機會,你們愿不愿意把握住?”
智行大為意動,在這方面他們可比高利貸專業多了:“當然愿意,寺內師兄弟時刻練武,就為了等待這樣的機會。”
李彥頷首道:“你們對新羅有了解么?”
智行想了想道:“倒是聽主持提及過,那個小國也很深沐我佛教化……”
李彥冷冷地道:“新羅冥頑不寧,陛下有意滅之!”
智行立刻改口:“小國雖受我佛教化,卻庸質難雕,取形失義,不改兇頑本性,陛下圣明!”
李彥道:“你回寺中,讓智堅選一批武僧來,可入我內衛為巡察卒,于新羅之戰中,派上用場。”
聽到真正要參與到滅國之戰,智行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但走投無路的少林寺沒有選擇,他雙手合十,重重一禮:“阿彌陀佛!多謝李閣領予我少林機會!”
李彥道:“去吧,正如少林武僧昔日救出那些被牙婆拐帶的孩子,是功德一件,若能減少我唐軍傷亡,我當請陛下為少林寺封賞,將收回的太宗詔書《告柏谷塢少林寺上座書》重新賜予,這比起放貸于民有意義多了。”
智行也不禁有了一絲絲羞愧,趕忙再禮:“是!”
目送這位離開,李彥將佛門的計劃修改后,往前提了提。
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只是說了一半,他針對的從來不是少林寺,而是整個佛門。
只不過他原本的計劃里,讓佛門納稅都是非常靠后的,比起其他改革都要難。
沒辦法,這個宗教勢力真的太龐大,信仰這玩意又是不講道理的,以致于佛門的影響力根深蒂固到,連皇權都只能強行推動滅佛,不久后就會死灰復燃。
但如果佛門內部出了一些與眾不同的寺院,比如這個半廢的少林寺,或許又有不同。
正想著可行性,丘神績帶著李敬業,笑吟吟地從內獄走了出來:“六郎,我去英國公府上詢問線索了。”
李彥看了看李敬業,發現短短一天時間不見,這位就從驕傲的孔雀變成了落敗的公雞,不禁暗暗搖頭:“去吧!”
丘神績領著李敬業出了內衛,遠遠就發現門前不遠處,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
唐人出行,以騎馬居多,坐馬車的一般都是身體病弱不能吹風,或者身份高貴不宜露面的。
而這輛馬車一看就是貴人所乘,不僅較之普通的馬車,足足大了一倍,整個帳幕更是用上佳的馬皮縫制,接綴之處用金絲銀線穿插縫合,鑲綴著彩羽綺羅各種佩物,貴氣逼人,前后更是恭立著數排仆從。
丘神績在兩京街上都很少見到如此檔次的豪車,不禁多看了幾眼,表情有些酸溜溜的,反正沒穿緋袍,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有錢了不起么,顯擺什么!”
罵完之后,他拉著李敬業的力道更大了幾分,李敬業被拽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卻又弱弱地道:“丘機宜,那就是我的馬車,恐怕是我府上來人了。”
丘神績哦了一聲:“我剛才還在想,是誰能有如此豪氣的座駕,原來是英國公啊,這就難怪了!”
李敬業聽出了濃濃的不爽,身體顫抖了一下,暗怪家中人給自己找麻煩,就不能低調一些,換一駕普通的馬車么?
哦,原來家中沒有低調的馬車啊……
正在這時,仆從發現了他,一道身影頓時從馬車內鉆出,關切地呼喚道:“大兄!大兄你可出來了!”
李敬業看到弟弟李敬猷沖過來,眼眶也是一紅,情不自禁地過去,兩兄弟抱在一塊。
見兄長短短一日不見,就憔悴到這般地步,李敬猷不禁大怒:“內衛是不是對你用刑了?你堂堂國公,竟敢說拿就拿,那個李元芳真是囂張至極,各府上下都為你鳴不平,我都把他們請來了!”
李敬業沒及時捂住弟弟的嘴,不禁臉色慘變,下意識回頭看去。
果然丘神績來到身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沒事,你們繼續說。”
李敬猷看到一個挺和氣的胖子走了過來,喝問道:“你是何人?”
丘神績很老實地道:“我父昔日是老國公的副手,正是我把你兄長放出來的。”
李敬猷頓時傲氣地哼了哼:“看來內衛不全是李元芳那般狂徒,還是有懂事的人的……”
話到一半,就聽懷里的李敬業咯的一聲,抽了過去。
李敬猷大驚失色:“兄長!兄長你不要離我們而去啊!”
丘神績伸出肉嘟嘟的手,在李敬業身上按了按:“他是昨夜擔心沒有睡好,放心吧,在我的守護下沒有人對他用刑。”
李敬猷這才稍稍放心:“那多謝了!”
丘神績露出笑容:“剛剛聽你說為英國公鳴不平的人都在貴府,那真是太巧了,我正要入府拜訪!”
李敬猷仔細打量了他一下,看著那人畜無害的圓臉,決定給對方一個融入上層的機會,矜持地點了點頭:“好,那閣下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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