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
珠娘顯然很有上進心,還跟在后面不愿意走,直到李彥擺了擺手,她才戀戀不舍的回到屋內。
“李機宜好手段!”
楊再思來到身后,看著又開始讀書的蘇毗女子們:“只可惜這些亡國貴女還是少了些,若有數百,這般攻勢對付吐蕃孫波茹,就是一柄利器了!”
李彥一聽這話,就知道禮部顯然考慮過類似的手段,但由于人數太少,估計放棄了,頷首道:“有總比沒有好,可以多多謄抄,三十多人就是三百多人,也可以是三千多人。”
楊再思目光一亮:“好想法!”
李彥道:“不過無論是信件,還是書籍翻譯,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查。”
楊再思點頭:“我等會仔細確定的,她們畢竟是涼州賈賊教出來的,萬一藏有暗記,也是麻煩!”
由于丘英的關系,雙方天然有幾分親近,李彥邀請道:“楊機宜晚膳可有約?”
楊再思臉上頓時滿是笑意:“怪不得今日午膳吃得少了,原是為了與李機宜痛飲,哈哈,走!”
李彥也笑了起來,但剛剛走出幾步,腳下突然一停,折返回去。
他站在窗口,確定了下里面的女子數目,問道:“這些蘇毗女子,從賈府被帶出來時,是三十五個人,現在屋中卻有三十六人,多出的那個是誰?”
楊再思跟了過來,聞言臉色頓時變了,看向兩側的禁衛:“怎么回事?”
禁衛也緊張起來,握緊武器,就要往里面沖。
倒是李彥想了想,揮手道:“且慢,我去問問。”
他走入屋內,珠娘趕忙行禮,然后大小娘子也起身行禮。
李彥對著珠娘道:“這里全是蘇毗人嗎?”
珠娘臉色微變,不敢隱瞞:“回郎君的話,還有一位小宮女,每次開課她都來聽,我見她好學,也沒有阻攔。”
李彥眉頭一揚:“是誰?”
話音落下,前排最矮的小娘子站了出來:“是我。”
李彥露出驚訝,因為這小娘子真的太小了。
大概就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在注視下眼中蓄著恐懼的淚水,卻強忍著不掉下來。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李彥對著外面的禁衛示意無妨,溫和的道:“你回去吧,以后不得上令,不要隨意亂走。”
“謝謝大人!”
小娘子淚水一下涌出眼眶,拜了一拜,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李彥一愣,有些啼笑皆非。
楊再思則一路目送小娘子跑走的方向,嘆了口氣:“是掖庭的罪女,恐怕原來也是某家的貴女,才這般好學!”
李彥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江南案那位受冤屈的齊縣令,妻女也發配進了掖庭,如今真相大白,她們被放回原籍了嗎?”
旁邊的禁衛道:“稟告李機宜,這我等卻是不知,要去內侍省詢問。”
楊再思低聲道:“此事已經過去,還是別理會的好。”
李彥想到張陽,卻準備關心一下:“我還是想問一問。”
楊再思立刻道:“如今距離晚膳還有段時間,要不我們順路去一趟內侍省?”
李彥笑道:“好!”
內侍省在皇城內,地處邊緣位置。
因為里面的職務都是由宦官擔任,而這個時代,宦官飽受歧視,走路都得靠邊,省得身上的味道熏著人。
見到兩位緋袍官員入內,立刻有內侍迎上,問明情況后,屁顛顛的去查詢。
不多時,結果來了:“齊氏入宮一年后就病故,其女四個多月前也不幸亡故了。”
李彥眉頭一揚:“不幸亡故?沒有具體死法嗎?”
內侍露出懼意:“上面就是這樣記錄的,奴也不知了。”
李彥擺了擺手:“去吧!”
楊再思也覺得有些奇怪,然后又露出厭惡:“內侍省現在這般草率行事么,居然用這等含糊不清的記錄?”
李彥記在心中,并未多言,走出內侍省后,先給家中傳了信,讓李德謇和謝掌事不要等他吃飯,然后微笑道:“走,去憶相逢!”
“干!”
眼見楊再思越喝眼睛越亮,顯然是天生的應酬好手,李彥十分慶幸自己功力深厚。
楊再思卻覺得十分痛快:“元芳豪爽,今日我喝得盡興了,痛快啊!”
李彥有意無意的問道:“巨源兄不能和你喝個痛快嗎?”
楊再思聞言擺擺手:“沈巨源會發酒瘋,瘋起來見人就打,拉都拉不住,以前還闖下過禍事,險些奪了官職,我可不敢跟他多喝,來,再干!”
兩人又喝了數杯,楊再思吐出一口酒氣,露出醉意:“不瞞元芳,我得官苦啊,我還出身弘農楊氏,呵,好大的名頭,然這海內名宗,宗枝眾多,族人無數,哪能人人優渥?如我等落魄的,起初還要靠族人接濟,直到我明經及第,才總算出了頭。”
這種似醉非醉的親近話,最能拉近關系,李彥也陪對方憶苦思甜:“我在涼州時,起初在學館讀書,書囊空空,每日上課也都奮筆疾書,謄抄課本……”
楊再思為之動容,感慨道:“世人都見光鮮,又有幾人知我等苦楚?”
李彥聽著都覺得臉紅,高門士族如果也覺得苦楚,讓天底下的老百姓怎么活?
真要比苦,那太子皇子都有苦呢,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楊再思卻是搖頭苦嘆了片刻,眼珠轉了轉道:“元芳,我之前聽丘閣領說,我大唐要派出使節團出使吐蕃?”
李彥點頭:“李公請命,圣人已經應允了。”
楊再思眼睛微微一亮:“丘閣領之意,是你也想同行,此次出使,可令蕃賊屈服于我大唐天威之下?”
李彥知道他以為這是好差事,提醒道:“此行兇險,別忘了,吐蕃大使念曾古,死在了我大唐境內。”
楊再思瞳孔一縮,臉色頓時變了:“多謝元芳提點,可如果是這樣,李公和你又是為何?”
李彥道:“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楊再思頓時起身:“以李公的剛直,入閣拜相就在眼前,以元芳的年紀,他日也是出將入相的遠大未來,你們能有這份勇氣,令楊某肅然起敬,元芳,我敬你!”
李彥起身。
歷史上的楊再思,未來也是武周朝宰相,極擅明哲保身,屬于那種沒害人也沒干啥事的懶政式人物。
以前李彥看不上這等人,不過經歷了士子中毒案的蘇味道后,發現不能以歷史中人物的表現,來看待年輕時期的他們,態度也就有了變化。
楊再思痛飲后,想了又想,臉色有些黯淡,苦笑道:“不瞞元芳,我原本也想入使節團同行,但既有此等兇險,我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還是不做累贅了。”
李彥道:“再思兄謙虛了,以你的才干,接下來若有出使,定有立功的機會!對了,現在的禮部,還有當年祿東贊使唐的具體記錄嗎?”
楊再思想了想:“有的,祿東贊此人確實是人杰,當年出使我大唐,就給先帝留下了印象,許多禮部官員也都與他見過面。”
李彥道:“我想了解了解,這位一手讓噶爾家族在吐蕃只手遮天的權臣,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楊再思精神一振:“好,這我能幫上忙!繼續喝!”
然后他就倒了。
李彥微笑。
你有酒量,我有神功!
不過楊再思完全癱在地上,李彥等了片刻,發現此人和蘇味道一樣,醉酒后就什么話都不說了。
本來還想問點沈巨源的事情,如今只有作罷,想了想,準備親自送他回家。
李彥一向輕車簡從,不太喜歡帶仆從,楊再思也就沒帶。
如此一來,讓酒樓的小廝送回去,李彥不放心,開口喚道:“來人啊,去準備一輛馬車!”
門前伺候的人立刻去準備,但片刻后,卻見謝掌事走了進來:“元芳!”
李彥愣住:“阿舅?你怎么來了?”
謝掌事笑道:“元芳還不知吧,東市這座憶相逢,已經是我謝氏的產業了,你母親想轉到你名下,不知你愿不愿意?”
李彥:“……”
好家伙,你們是要用錢砸死我么?我可沒受過這侮辱!
關鍵這么一看,剛剛的行為,很像是酒樓勸酒的,為自家增加營業額啊 他笑笑:“既然是自家的酒樓,那我就放心了,安排些做事穩妥的,將楊機宜送回去。”
謝掌事立刻喚來心腹管事,小心翼翼的將楊再思扶下去,送回楊府。
等到外人走了,他才坐下,看著兩人飲酒的數目,咋舌道:“元芳好酒量!”
李彥道:“飲酒需適量,我平時不這樣喝。”
謝掌事苦笑道:“我也知道,但謝氏衰落已久,并無依靠,往往被逼無奈,不可推辭啊!”
李彥看他一眼,不接這話,淡淡的道:“我可能要出使吐蕃。”
謝掌事面色變了:“這是圣人的旨意嗎?”
李彥道:“是我自己的想法,事情未成,還在準備階段。”
謝掌事想勸又不太敢,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元芳,有什么能幫到你的?”
李彥問道:“如今跟吐蕃交易的,是不是以蜀商居多?”
謝掌事點頭:“不錯,蜀地閉塞,卻有物饒,蜀中又有小道,可直達吐蕃境內,雙方往來眾多。”
李彥道:“我大唐與吐蕃原本的官道,要經過吐谷渾故地,如今吐谷渾被噶爾家族侵吞,吐蕃本境想要繞過噶爾家族,川蜀之地就成了他們交易的首要目標,蜀商受益,他們能助使節團嗎?”
謝掌事趕忙道:“商人見利,不可托付大事!”
狠起來連自己都罵。
不過也正是商人最了解商人,知道那群家伙真的可能通敵賣國。
李彥微微點頭:“蜀地自傍關中,由不得他們,不過一味威逼,確實無法成事,蜀中最缺什么?”
謝掌事道:“除了蜀道太過難行,蜀地物產富饒,似乎不缺什么。”
李彥目光一動:“既然困于道途險阻,那竇氏商會發起的飛錢,蜀商心動過嗎?”
謝掌事道:“當然心動,蜀商早就想參與,但互不信任,竇氏商會要牢牢把持飛錢發布,蜀商豈會將命脈交予另一商會之手,雙方就談崩了。”
李彥道:“看來很多人早就想到了,只是實際操作起來困難重重,嗯,如果飛錢是由朝廷發布呢?”
這聽起來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讓謝掌事先是一怔,然后眼睛大亮,聲音都略微顫抖起來:“元芳,此事能成嗎?”
李彥沉吟起來。
謝掌事的呼吸微微屏住。
這位外甥接下來的一句話,可能影響到全天下的商人!
不過看他的表情,此事很難吧……
確實。
飛錢之事關系重大,是直接向李治上書?
還是通過北門學士,先打動武后?
亦或是去少陽院,請太子提議?
各有優劣,幸福的煩惱,李彥選起來真挺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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