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打不通電話的阿婆用方言對葉舟一行人千恩萬謝，從向導的口中葉舟得知，她是因為聽不懂電話里說的“無服務”，以為自己兒子不接電話，以為自己是被拋棄了。
對她來說，這大概是在這個風燭殘年的年紀里，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
在打通電話之后，葉舟又教會了她怎么聽電話里的提示音，她的情緒立刻好轉，甚至還拉著向導非要留他吃飯，但葉舟的行程還沒有結束，眾人也只能謝絕。
從阿婆的家里離開之后，葉舟一行人繼續前往其他居民點，協維檢修員要在每個居民點做路測，所以正好也跟他們同路，看完了幾家典型的留守老人之后，葉舟動身返回，檢修員則繼續深入，去做他例行的路測工作。
重新回到河谷后，已經憋了小半天的葉瀾終于開了口。
“哥，我現在知道為什么說星鏈是個廢物了。”
葉舟看了她一眼，心里也覺得有些好笑。
實際上，在出發之前，葉瀾還因為星鏈的實用性跟自己爭論了一番來著。
從她的觀點來看，星鏈雖然具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對偏遠地區的覆蓋優勢是客觀存在的，我們不應該拒絕它，而是應該想辦法去搶占先機。
葉舟不贊同這個觀點，但之前他給葉瀾說的都是些技術上的解答，比如有效信道不足，穩定性差，基建難度不比地面基站小，星鏈地面基站能耗高維護難度大等等，這些理由如果用數據化的方式呈現是具有說服力的，但空口白牙的說出來，旁人還真聽不下去。
“怎么又說是廢物了？來，你說說看？”
“第一個是成本的問題。哥，你之前說了，星鏈一顆衛星的成本是200萬叨樂，但是信道寬度只有40G，現在一個普通的4g基站都有20G了，而且剛才聽那人說，小型站的建設成本最多也就20萬，人民幣。”
“雖然覆蓋范圍上有一定的差距，但是通過數量彌補范圍的差距，實際上問題并不大。”
葉舟點了點頭，開口補充道：
“實際上，現在大部分基站都有微波方桉，在偏遠地區，兩個基站之間的距離可以拉得很遠，這一個技術繼續發展下去，會進一步抵消星鏈的覆蓋范圍優勢。”
葉瀾嗯了一聲，繼續說道：
“而且不只是這個，我覺得，這主要是路線的差異。”
“具體說來聽聽？”
“就是，你看啊，星鏈的PPT吹的是要解決偏遠地區的網絡覆蓋問題，可實際上，他們解決的也就僅僅是網絡覆蓋而已。”
“也許那里的居民可以用得上網絡，但他們完全享受不到基建的額外紅利。”
“不需要修路，不需要巡檢維護，不需要人員和物資的交換，那即使有網絡，又能怎么樣呢？”
“上網買一個東西，難不成還能隔空給我傳過來？還不是得依靠郵遞員？既然依靠郵遞員了，那為什么不順便把地面基建做好？”
“星鏈的思路跟我們現在的思路根本就不一樣，我們是真的想要建設一個全連接的世界，但星鏈......如果這個系統建成了，它造就的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信息孤島而已。”
聽到葉瀾的解釋，葉舟先是點頭，隨后又搖頭。
“這么說是有道理的，但也不完全正確。星鏈系統對于丑國人有天然的好處，因為他們本質上就不存在像我們這樣的‘底層需求’。”
“我們在看到一個地區沒有網絡的時候，會進一步想到，他們也沒有水，沒有電，沒有商品流通，所以，當我們去解決沒有網絡的問題時，會考慮怎么樣用最高的效率同步解決其他所有問題。”
“但是他們不需要，一方面，他們的交通網絡、底層生活水平是高于我們的；另一方面，說實話，他們也沒那么關心那一小部分人的生死。”
“吃不上飯？餓著唄，誰讓你自己不會開車去買的？”
“在他們那種體制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最佳解決方桉，所以星鏈才會進行得這么順利。但我們不行，我們要做就得一次做到位。這是為一時謀和為萬世謀的本質區別。”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重新回到了跨過“游客區”和“非游客區”的特克斯河，他們迎面撞上了一個國網的檢修人員，果然跟之前的檢修員說的一樣，國網已經用上外骨骼了。
他的背后背著高高的儲物箱，在雪山、河流的背景下，真的就跟死亡擱淺里的畫面一模一樣。
唯一的差別是，他和他所代表的團體，其實并不是單純地為了報酬和利益在奔走。
葉舟感慨地掏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幕，葉瀾更是直接跑上去跟人家合了影，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葉瀾開口說道：
“哥，你做的外骨骼還挺有用的嘛。”
葉舟笑了笑，回答道：
“我做的哪件東西沒有用不是，外骨骼不是我的功勞，只有電池部分跟我有關，別把我的貢獻夸大了。”
“知道啦知道啦，反正你們都是好同志！”
“你也要做個好同志。嗯，爭取讓老爺子也叫你一聲同志！”
“哼，等著吧，早晚有那一天的。”
經過前前后后6個小時的徒步，一行人終于重新回到了營地，其他人已經準備好了晚飯，葉瀾跑到老爺子面前說了一通今天遇到的事情，在說到什么全地形電驢、外骨骼之類的話題的時候，老爺子免不了又情緒激動地抹了些眼淚。
他是從來沒有想到，這種問題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解決的。
別說他，其實葉舟也沒有想到。
技術進步對這個國家的影響，遠遠比他身居高位所能看到的東西還要多得多。
最起碼，依托于通信、電力、基建等等一系列行業發展的成果，真真切切地讓一些人，吃上飯了。
而這還只是第一步，等到后續跨地形載具進一步發展起來之后，地面交通難度和物資運輸成本還會進一步降低，星鏈所謂的覆蓋優勢，就將會徹底淪為一個笑話。
至于通信系統的設備成本？
先讓華記打個0.5折再說吧，反正他們也經常打二折三折。
貴的從來都不是設備，而是建設的過程，就像國內通信設備上利潤最低的也不是設備，而是維保服務一樣。
此時時間正是下午四點，營地里的眾人架起了火煮著面條，正打算吃個特殊的下午茶補充體力，外圍的警衛卻突然帶過來了一個人。
正是那個負責通訊協維的檢修員。
他的手里提著一大袋東西，神情有些局促不安，顯然是被這個營地的陣仗嚇到了，在見到葉舟之后，他開口說道：
“領導，我這有點東西要給你，要是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什么東西？”
葉舟好奇地走上前去問道。
“那個，阿婆給的臘肉，她說她也吃不了了，一部分給你們，一部分給那個老哥，還有點是給我的我就不要了。”
一旁的向導也趕緊站起身，他接過檢修員手里的袋子打開一看，里面滿滿當當全是熏黑的臘肉。
“這是一骨碌全拿來給我們了.......”
葉舟微微點頭，開口說道：
“是人家的一點心意，收下就收下吧。等服務點建起來之后，你幫忙安排一下，關注一下她的日常生活。”
向導連忙點頭，隨后，葉舟邀請檢修員一起吃面，后者推辭了一番后，終于還是走了過來。
洗干凈的臘肉被切成片丟進了鍋里，混合著湯汁散發出了奇異的煙熏香味，葉舟從碗里夾起一塊臘肉丟進嘴里，費力地咀嚼著。
真的很硬，不是老人家能咬得動的東西。
但是，也真的很香。
他的視線越過營地的帳篷看向遠處連綿起伏的高山，又看向仍然湛藍的天空，最后停留在高空中虛無的某一處，腦子里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題。
星鏈系統的用戶，會給馬斯克送熏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