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父子兩人準備好了一整桌的飯菜,在家里等待著學生們的到來。
這次他們邀請的都是華裔的學生,零零總總有十來個,騰飛忙活了一個下午,累得腰酸背痛地躺倒在沙發上。
幾分鐘之后,第一個客人到了。
“老師!”
來人是一個帶著眼鏡的年輕男子,他的手里抱著一罐茶葉,滿臉笑容地上前跟滕建握手。
“阿月,來的那么早啊?你老婆呢?”
滕建同樣笑著回應。
“她在樓下停車,一會兒就上來了,我等不及,先上來看看老師。”
“哈哈哈哈,你小子,還是油嘴滑舌的。怎么,開車那么久了,倒車還不熟練?”
“害,老師,這種時候就別揭人短了,我當時撞車那是剛拿駕照,確實還不會開嘛”
兩人說笑著走進屋內坐下,剛聊了沒幾句,門外便陸陸續續地又來了許多人,滕建跟他的這些學生一一見過,寒暄了幾句,便招呼著所有人坐下。
一幫人先是聊了些上學時候的趣事,有各自說了對滕建的感謝的話語,酒過三巡之后,話題慢慢發散開來,這群本來就從古根海姆畢業的學生們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黎明航發的邀請函。
“聽說國內相關行業的學者都收到了邀請函,你們有人收到嗎?反正我是沒收到。”
“沒有,這東西應該只會發國內,說實話,就算發到我們這,有幾個人會去啊,渦扇18算什么玩意兒?黎明的技術太落后了,去了那邊無非就是做一些又老又舊的仿制工作,根本沒有挑戰性。”
“不是沒有挑戰性那么簡單,我還是覺得,黎明最大的問題就是前瞻性太差,視野太小,格局太小。如果我是決策者,我肯定會直接放棄他們現在在搞的渦扇18項目,直接從跳一步,從仿制商業大涵道比發動機開始,然后再把技術積累逆向反哺到研發,這才是正確的道路。”
“你說的簡單,仿制發動機有那么容易嗎?別說仿制了,沒有完備的圖紙,你對著一個發動機連逆向工程都做不起來,還談什么仿制啊?”
“那不總得試試嗎?起碼比吃老本要好吧?”
“吃老本有吃老本的優勢,起碼黎明可以保證國內的發動機不斷代,這一點他們就做的很好。”
“哎,你說的也是。沒辦法,國內還是缺人才啊”
一旁的滕建始終饒有興致地聽著他們的討論,一直到討論漸漸停了下來,他才突然開口說道:
“知道國內缺人才,你們有沒有想過要回去?”
聽到他的話,飯桌上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回去?
也許這個想法在他們的腦子里都曾短暫的出現過,但很快又被諸如金錢啊、地位啊、前途啊這些更現實的想法淹沒了。
更低的待遇,更難的晉升途徑,更低的技術水平和科研氛圍這些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內就能改變的,客觀的來說,要讓他們下定決心回去,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飯桌上的一個人是個特例。
那個被滕建叫作阿月的男人,江月。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周,然后開口說道:
“老師,我是要回去的。”
滕建臉上神色一動,故作輕描淡寫地開口問道:
“準備什么時候回去?”
“盡快吧。這幾天丑國官方的動向大家也都看到了,擺明了以后要對華夏的航發領域動刀子,上一次是芯片,這一次是航發,我怕我再不回去的話,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話一說完,飯桌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確實,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他們都知道丑國官方的那一系列行政命令意味著什么,之所以沒有提起這個話題,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在心里不是那么愿意去承認而已。
滕建點了點頭,贊許地看著江月說道:
“挺不錯的,回去報效國家。”
江月嘿嘿一笑,回答道:
“哪有那么高尚啊,吃不慣這邊的菜而已,再說我跟琳琳也該要孩子了,回去生,上戶口方便。”
滕建故作驚訝地看了一眼他的老婆,然后問道:
“準備要孩子,這是還沒要上呢?抓點緊啊!阿月,你行不行啊?”
“老師,你都六十多的人了,能不能別拿這種事情開我玩笑了,跟老不尊似的。”
他的話音剛落,飯桌上的眾人便會心地笑起來,氣氛也終于輕松了幾分。
但是沒想到,滕建的下一句話再一次終結了這種輕松。
“不是開玩笑,等你們的小孩出生了,帶去讓我玩幾個月,我指望我家這個沒用的是指望不上了。”
“行啊老師,到時候”
江月本想敷衍兩句,但突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帶去讓他玩幾個月 谷帄/span他震驚地抬起頭,看著滕建問道:
“老師,你也要回去?”
“嗯,要回去。”
滕建鄭重地點了點頭。
“老師,你的身體不允許的!”
江月的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他完全清楚自己的這個老師留在丑國的原因,如果不是要靠aRT針劑維持生命,他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經回到國內了。
“身體不身體的,不重要了。”
看著想要開口勸他的眾人,滕建直接抬起了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夾了一口菜吃進嘴里之后,他才繼續說道:
“多的話,我也不想再說了,其實道理你們都明白,也都有自己的選擇,在這一點上我不會強迫你們,當然,我也沒有權利強迫你們。”
“但是我知道,你們之中其實沒有壞孩子,否則也不會出現在我今天的飯桌上。”
“我只是想提醒你們一句,就像剛才阿月說的一樣,最近丑國官方的動作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段時間應該是我們能回國的最后的窗口期,如果現在不回國,以后基本上就不會有機會了。”
“所以,你們現在就要做出選擇。”
“能回去,我當然是一百個贊同,但是不能回去,我也能理解,因為你們有自己的壓力,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對于我來說,我是必須回去的。”
“因為丑國的那些政策,已經有太多的人對國內航發的發展產生懷疑了,坐視不管的話,以后國內的人才缺口會越來越大,技術落后會越來越嚴重。”
“我學了幾十年,干了幾十年,也算是在這個領域有了一點點的成就、有了一點點的號召力,再加上我已經老了,所以我想,在我下去之前,最后再做一些事情。”
“我想要帶個頭。”
說完后,滕建再一次沉默下來。
飯桌上的所有人陪著他一起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人開口問道:
“老師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機票是4個小時后,東西已經收拾好了。”
滕建一口一口的吃著菜,然后全然不顧所有人驚訝到無以復加地神情,有些調侃地說道:
“壞消息是,國內沒人接我,我估計找個住的地方都難;好消息是,今天的碗不用洗了。”
“這飛哥,真的假的?”
江月把目光轉向騰飛,后者肯定地點了點頭。
復雜的情緒開始在飯桌上蔓延,一頓本該是重聚的晚餐突然變成了告別,本來應該繼續下去的話題,突然就沒有了繼續的動力。
半個多小時后,滕建放下了筷子,隨后示意騰飛跟他走進房間,拎出了他們兩小小的登機箱。
“我準備出發了。不用送我,待會兒幫我把家里收拾好。說不用洗碗是開玩笑的,別到時候搞的臭氣熏天,影響鄰居。”
“另外,陽臺上有我平時寫的字,你們要是喜歡的話就拿去留個紀念要是打算回國的就別拿了,我回去以后用紅紙重新給你們寫。”
說罷,滕建向兒子示意了一個眼神,兩人頭也不回地推門離去。
半晌之后,仍然留在屋內的眾人才反應過來。
低低的討論聲再次想起,有人在商量是不是要回去,有人在商量什么時候買機票,當然,也有人沉默地聽著,并不打算發表任何意見。
在這一片討論聲中,江月好奇地走到陽臺,搬回了那厚厚的一沓宣紙。
這些宣紙上都寫了字跡,最表面的那些已經微微發黃,顯然是滕建在今天從舊到新把自己的作品重新翻閱了一遍。
江月一張一張地翻看這宣紙,嘴里輕聲念著上面的文字。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人生不想見,動如參與商。”
最上面的是最老的作品,從上往下,字跡越來越新。
江月越是翻看,越是覺得悲戚,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老師心中那種深深的離愁。
那種明明想要回去,卻被自己的身體拖累的無奈。
但等他翻到最后、翻到最新的那幾頁宣紙時,動作卻突然一滯。
那些嶄新的宣紙上面,一連好幾頁,都潑墨如雨地寫著同一句詩。
“愿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