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江茶所說,王老板是個穿著工裝的中年光頭。
工裝有些老舊,灰得發白,看上去是洗褪色了,估計有些年頭。難怪衣服上的字都磨得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出一個木字。
別說,江茶的視力和認字能力真不錯,隔那么老遠都能認出木字來,江祺走到王老板背后瞇著眼睛看了20多秒,才勉強認出那是個木字。
王老板正在刨木頭。
他刨得很專注,很用力,雖然技術好像不太行(江祺感覺他那根木頭刨了半天也沒刨平),但能看出來王老板是很熱愛刨木頭這個行業的,12月中旬大冷的天熱得一頭的汗。
“王老板。”江祺見王老板一心刨木頭,甚至沒有注意到院子里進了人,只能小聲叫對方。
“啊?”王老板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臉上的汗,轉身,看著江祺面露難色,“額,你是……”
“是……”
“我是游樂園的老板江祺。”江祺道。
“哦哦哦。”王老板恍然大悟,就好像他認識江祺一樣,熱情地伸出手和江祺握手,“江老板是吧?幸會幸會。之前你們游樂園一直是那個小程和我聯系的,我這一時沒反應過來。江老板看著還挺年輕的,這是年少有為啊,哈哈哈哈哈哈。”
王老板開始虛假的大笑。
江祺也配合露出虛假的笑容,客套地道:“沒有沒有,王老板您才是事業有成。年紀……這么大一片農家樂才是讓我望塵莫及啊,還這么熱愛木工,興趣愛好廣泛。”
“哪里哪里。”王老板擺擺手,稍微調整了一下表情,“您過來是……”
“哦,不是來問問您這邊有沒有暈車藥。我們這一批過來的不少員工暈車反應比較嚴重,但車上的藥不夠。”
“這已經到了吃暈車藥沒用吧?”
“晚上我們還得回去呢……”
“藥是有的。”王老板哈哈一笑,裝作沒有發生剛剛的對話,“后面的白房子就是藥店,什么藥都有。還有會包扎的護士呢,開春的時候有不少城里來的人喜歡來我們這周邊挖野菜,附近挖還不夠非要去山里,攔都攔不住。那山里又沒正常的路,經常踩坑摔跤,我們藥店里的護士包扎的手藝可好了。”
“走,我帶你去拿。”
王老板是個熱情的,去往藥店的幾步路上一直在和江祺介紹他們農家樂。
“我們村里這周邊的田,那可都是好田,種出來的蔬菜水靈,味道又好,在十里八鄉的都是有名的。后來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這些田就荒了沒什么人種,我看著心疼就把這些田都包了,搞農家樂。”
“那您還挺有眼光。”江祺非常捧場。
“哪有什么眼光不眼光的,都是鄉親們熱情,支持我。江老板伱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吧,我們村里人其實不少,都是和我一起搞農家樂的。”說著,王老板指了指菠菜田,“你別看這個時節地里就只有菠菜白菜和蘿卜,我們這邊可是有名的菠菜之鄉!”
“早些年沒搞農家樂的時候,田里的菠菜都是供不應求,菜商們搶著過來收!”
可能是說高興了,王老板不光陪著江祺去藥店拿暈車藥,還順道陪江祺去村口接人。
其實根本不用接人,江茶的判斷沒錯,江琪和王老板到村口的時候,江曉亮他們都到了,劉瀾都跑去馬場找江冰和汪杏花了。
剩下的人,有幾個在陪因為暈車吐的昏天黑地,半死不活的同事在路邊的小石凳上歇著,商量著要不去菜地里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看能不能緩解暈車的癥狀。
有幾個在商量要不要去逗鵝,看看自己打不打的過。
還有幾個已經找大媽問清草莓大棚的位置,準備挎著籃子去大棚里吃草莓了。
閆懷佑就是草莓組的,他一個的老板挎著籃子站在一眾江祺的員工中,居然看不出一絲違和,就好像他也是江祺的員工一樣,和大家有說有笑的。
“爸媽,我拿了點暈車藥。你們放車上,免得等下回去的時候沒……”
江祺的話還沒有說完,王老板的畫風就變了。
從鄉土劇的熱情農家樂老板,變成了年代劇的背井離鄉多年,突然在他鄉看見自己老父親的不孝子。
王老板眼眶一紅,看著江曉亮和喬慧芳,激動的一個大跨步上前,深情并茂的大喊:“江哥,喬姐!”
王老板的一聲大喊,把江曉亮和喬慧芳嚇了一跳,喬慧芳一個趔趄差點摔個屁股墩。
江祺心里咯噔了一聲,覺得好像有什么似曾相識,但又完全不同的劇情即將上演。
江曉亮都懵了,活像老年癡呆不認識自己兒子的老父親。
王老板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工裝,指著指著自己的臉,還用手把自己臉頰兩邊的肉往后擠想把自己的臉擠小點,激動得手舞足蹈:“我是小王啊!”
“剛進廠兩個月還沒有轉正,木材廠就倒閉的小王,王尚進啊!”
“我當初和沈哥一起干裝修隊,結果裝修隊黃了欠了一屁股錢,您借了沈哥一筆錢。我爸讓我回村種地我不甘心,單獨找您借了一筆錢去菜市場賣菜,后來賣菜也沒賺到錢,您又借了我一筆路費讓我回家種地,您不記得了嗎?”王老板看著江曉亮,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再生父母一樣。
可能是因為當初王老板借的錢不算太多,江曉亮想了一下才想起來:“你是之前跟著老王師傅學手藝的那個小王是吧?”
喬慧芳也想起來了:“老王師傅的學徒小王……我記得你前年還專程來我家拜年,咱們還和木材廠的幾個師傅們一起吃了頓飯。”
“對對對。”見江曉亮和喬慧芳終于想起了自己,王老板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您當年破產的時候我才剛回村種地,手上也沒錢給您,只能各個親戚借了點錢把之前借您的錢還您。”
“您不記得我也很正常。”
“這些年我一直很自責,要不是您當年借我們裝修隊錢您也不會……早些年喬姐沒出國的時候我還去您家拜過年。自從喬姐出國,您和喬姐過年回來的時間太穩定后,我們就見得少了。我只能托人幫忙給您的兩個孩子帶點吃的,買點巧克力零食什么的。”
王老板這么一說,江祺也反應過來:“原來每年過年我們家那么多巧克力都是您托人送的呀。”
江祺小時候巧克力還是個金貴的玩意,江婉婉在家里哭鬧著想吃大伯母都不給她買的那種。
但江祺江冰姐弟倆不一樣,江婉婉是想吃吃不到,江祺和江冰是吃到吐。王老板過年托人帶的巧克力可不是一包兩包,那是三箱四箱,比江祺送江祺的腦○金的箱子都大的那種箱。
江祺初中的時候吃巧克力都快吃出巧克力ptsd了。
他和江婉婉能結下如此深厚的堂兄妹情意,全靠家里吃不完的巧克力,吃得江婉婉都蛀牙了。
只不過那時候江祺不知道巧克力是王老板送的,他還以為是親爹江曉亮買的。
那時江祺時常在心里感慨父愛真是既甜蜜又沉重。甜蜜得堂妹的牙都蛀了,沉重得堂妹的體重也漲了。
只有江婉婉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就在江祺回憶那些年的巧克力的時候,王老板已經激動的拉著江曉亮的手,開始和他的江哥喬姐一起追憶往昔。
和沈老板波瀾壯闊的曾經相比,王老板的往昔確實沒什么好追憶的。
當年木材廠在潯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千人大廠,待遇福利不錯,廠里有一批技術高超的木工師傅。只要師傅們愿意教,學徒工們用心跟著師傅用心學幾年,轉正的時候基本上都能學到點手藝。
有這些手藝棒身木材廠倒閉后,大部分技術工過得其實還算可以,除非像沈老板這種過于倒霉倒霉程度,已經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倒霉蛋,一般人不至于窮困潦倒。
王老板就不是一般人。
首先他跟著沈老板干了一段時間裝修隊,在裝修隊里貸款上班,本來身上就沒什么積蓄,跟著沈老板干了一段時間直接一貧如洗。
其次,他沒有學到手藝。
他才進廠幾個月木材廠就倒閉了,學到的手藝就是江祺剛剛看到的刨木頭。
具體的手藝情況江祺剛剛也看到了,刨得不是很好。
王老板是農村出來的,只有初中學歷,能進木材廠完全是因為他爸是王家村的村長,給他托關系走后門進的,進廠還花了點錢,結果還沒把花的錢賺回來木材廠就倒閉了。
廠子倒閉后王老板不甘心就這么回去種田,看江曉亮做木材生意發了財就也想做生意。在王老板看來,江曉亮中專學歷,幾年時間賺到幾千萬差點成為潯城首富,他初中學歷,要求也不高,幾年時間賺個十幾萬光宗耀祖就行。
然后生活就給了王老板一記重拳,告訴他你想多了。
江曉亮好歹是做木材生意,后面膨脹了,被人聯手做局坑了破產的。雖是破產,說出去多少也有點排面,給人一種雖然你破產了,但是你很有能力的感覺。
王老板就是純純能力不行。
開始跟著沈老板干裝修隊差點破產,還能說是沈老板能力不行,畢竟他就是個打工的。
離開沈老板單干后,王老板就發現當年裝修隊會差點破產,也不能只怪沈老板一個人。
他賣菜都破產了。
開菜攤的時候江曉亮借了他兩千,破產收攤的時候還剩30。要不是后面江曉亮又借了他二百,他都沒錢買身新衣服回家。
破產回家后的王老板專心種田,靠著村二代的身份日子過得也還可以。前幾年跟風開了農家樂,賺得就更多了,不光這附近幾百畝田是他包的,那些看起來是荒山的山也被他包了,準備種果樹,把農家樂做大做強。
江曉亮對王老板沒什么印象,主要因為是王老板借的錢對當時的江曉亮而言實在是不算多,前前后后一共就借了2200塊錢出去。
王老板也沒有沈老板那么深的記憶點,菜攤破產后就回家種田了。王家村距離潯城有近200公里,在當年那個通訊還不是很發達的年代,基本上就等于沒什么往來了。
當年江曉亮去南洋做生意是木材廠的同事們帶的,后面發財他覺得也有同事們的一份功勞。木材廠倒閉后,雖不至于家家戶戶都破產,但確實有不少人的日子不好過,很多人都找江曉亮借過錢。
少的幾十,幾百,多的幾千,幾萬,只要是合理的江曉亮基本都借了。因為看了不少古惑仔電影的緣故,那時的江曉亮覺得兄弟之間就是要講義氣,木材廠的同事就是兄弟,兄弟有難就要幫,多少帶點中二。
那些借出去的錢雖然有一部分賴賬沒還,但大多數后來都成了江曉亮的救命錢。
當年他破產,要不是同事們到處湊錢還錢給他,借他本金讓他有機會重新再來,他早就跳樓了。
江祺有時候聽小姑和大伯說他親爹當年仗義疏財,最后好人有好報的事情,就覺得他爹大概是個天使投資人。
到處投資。
沈老板是投資對象,王老板也是投資對象。
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冒出什么李老板,盧老板,黃老板,周老板,趙老板……
王老板熱情地帶著江祺,江曉亮和喬慧芳參觀農家樂的項目。
“江哥,當初多虧你借我錢讓我去開菜攤。要不是當時菜攤虧得太慘,我也不會那么早就認清自己的能力回村種田,沒準現在還在外面飄,也不會有現在的農家樂。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因為您吶!”
江曉亮:……
雖然好像是夸自己,但怎么聽起來那么奇怪呢。
“哈哈哈。”江曉亮尬笑,“沒那么夸張。”
“小王啊,你這個農家樂還挺大的呀,這附近的田都是你包的嗎?”喬慧芳問道。
“都是我承包的,附近的山我也都包了,打算種果樹,果樹苗還在路上。”王老板指了指遠處的山,“等開春的時候,江哥和喬姐您二位再來,還能挖野菜。我把野菜長得最好的地專程留給您二位,隨便挖,要是不想挖等野菜長好了我挖了給您二位寄過去。”
正說著,一群鴨子一甩一甩迎面朝四人走來。
“嘎嘎嘎。”為首鴨子還朝王老板叫了幾聲。
是鴨子提醒了王老板:“這村里所有的家禽都是我的,我記得小祺你們游樂園是分三天來是吧?你和你爸媽在我這多住兩天,我把村里的雞鴨鵝都宰了,再從隔壁村收兩頭豬,去鎮上把坐席的大師傅請來。”
江祺驚得連連擺手,他就付了人均60的錢,以農家樂的鴨價,人均連只鴨子都買不起。
“不用不用,您村里的這些價格都是散養的,全宰了您太虧了,不用這么客氣不用。”
王老板笑笑,一副你這就不懂了吧:“什么散養的呀,都是從養雞場養鴨場養鵝場里收來的。”
說著,王老板指了指西邊:“那邊就有好幾個大型養殖場,養豬場都有。原本我還想收幾頭豬放在村里裝裝樣子的,但這豬圈不太行,太臭,這才作罷。”
江祺沉默了。
“冒昧的問一句,養雞場里的雞收過來多少錢一斤啊?”江祺弱弱地問道。
“最便宜的三塊多一斤吧,我買的是那種半散養的,貴,9塊錢一斤。買了過來再在村里散養一段時間,一般游客吃不出來。”
江祺:……
奸商啊,9塊錢一斤買過來,37塊錢一斤賣出去,我們游樂園的周邊的利潤都沒這么高!
“那地里的菠菜呢?”
6毛一斤總不能有這么高的利潤了吧?
“那個呀,這年頭賣菜不賺錢。這個時候農家樂人少,地里的菜基本上時候到了就收了賣給菜商。”
“今年菠菜收購價便宜,9分一斤。小祺你要是喜歡,我讓人收幾畝地的,你帶幾百斤回去。”王老板熱情地道,“其實一開始你們游樂園的那個小程聯系我,說你們游樂園的人要分三批過來團建我還挺高興的。”
“就今年菠菜這個收購價,算上人工賣給菜商基本上不賺錢,讓它們爛在地里又可惜我正頭疼著呢。”
“你們游樂園這300號人一來,每人帶幾斤菠菜走,再買個幾百斤,我還省人工。”
江祺看了看正穿梭在菜地里挑菜的員工們,道:“王老板…您不怕客人太多亂采亂摘,把菜地里的菜糟蹋了嗎?”
“不會的。”王老板指了指菜地里的工作人員,“不是有人看著嗎?和客人們說是指導幫助他們挑菜就行了,客人們可高興了,好多專門開車來的一買買一車。”
江祺:……
“小王你這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嘛。”江曉亮夸贊道。
“嘿嘿嘿。”王老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都是這些年慢慢摸索的。”
江祺看著村外成片成片的菜地,陷入了沉思。
別的不說,王老板這承包的地真的很大。
不種棵桃樹真是可惜了。
江祺看了正熱情的表示如果江曉亮有需要,過年給游樂園送十幾頭豬也沒問題,自己早就想送土特產了就是一直不好意思,導致這些年一直送補品的熱情王老板,覺得如果自己現在以江曉亮兒子的身份和他談給游樂園供給蔬菜的事情,應該會很好談。
哪怕自己提出想要一片專門的地種游樂園特供蔬菜,王老板應該也會欣然同意。
如果哪天鬧翻了,讓江茶連夜把樹挪走就是。
進可攻,退可守。
江祺撐著下巴,開始琢磨該在哪里放桃花樹。
種出來的菜嘛,肯定是離桃花樹越近效果越好。
至于剩下的菜,就當是給王老板謀福利了。
畢竟王老板前些年也送了不少巧克力。
江祺點點頭,給胡清發消息,告訴他自己發現了一項新的業務,需要他和王老板緊急談一談。
正在草莓棚里吃酸草莓的胡清:?
團建加班?
胡清:好的老板,交給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