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又闖禍了……我爸又打老牛了……我張大哥捅咕黑瞎子,又讓黑瞎收拾了……”
看著五人的滑稽模樣,趙軍把過去一年發生的鬧心事,都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好讓自己不因五人的慘狀而笑出聲。
穩定住心神,趙軍沖五人抱拳道:“不好意思啊,我從黑省過來的,到這兒晚了。”
趙軍怕這幾人聽不懂嶺南、嶺西、嶺東溝是啥意思,于是便用“黑省”代替自己家的方位。
“趙老板,你也太客氣了。”昨天跟趙軍說話的矮瘦中年起身,抱拳回應趙軍道:“要不是你托孫經理來救濟我們,我們到現在還吃不上飯呢。”
“這都好說。”趙軍笑道:“咱出門在外,遇上了就是緣分,能互相搭把手,這都沒毛病。”
“那也得謝謝你們。”矮瘦中年再次抱拳道謝,然后說道:“趙老板,我還有個事求你。”
“啥事兒,你說?”趙軍一怔,下意識的回應一句,然后就聽矮瘦中年道:“我們錢都被搶光了,剛才在孫經理柜臺上拿了五盒石林煙。我想管你借二十塊錢還給孫經理,然后到長春,我就把這錢還你。”
“這都好說。”趙軍說話,便伸手從兜里掏出錢來。
當他回身將錢遞向孫海柱時,孫海柱攔趙軍道:“兄弟,拉倒吧,拿著抽去吧。”
“那不行,孫姐夫,這都沒少給你添麻煩了。”趙軍按住孫海柱推辭的手,反手將錢塞在其兜里。孫海柱作為供銷社經理,他拿煙直接走批發價,合四塊錢一盒,五盒石林正好是二十塊錢。
將錢塞給孫海柱后,趙軍招呼鼻青臉腫的五人道:“咱晚上都沒吃飯呢吧?”
見五人點頭,趙軍轉過頭來對孫海柱道:“走,孫姐夫。咱找個地方好好搓一頓,兄弟請你們。”
就當趙軍帶人下館子時,王美蘭率領趙家女幫和李如海,披著夕陽的余暉,走在永安屯的小路上。
她們一路有說有笑,而在女人們身后是拉著車的小毛驢。
永安屯人都說趙家這驢通人性,不用人趕自奮蹄。
此時小毛驢緊緊跟著王美蘭等人,王美蘭她們轉彎,小毛驢也知道轉彎,看上去相當有靈性了。
而在驢車上,裝有四大捆青草,其中多數以水稗草為主。
這些草是趙家女幫在東大溝附近割回來的,原本是滿滿的一大車青草,但一大部分直接卸到了張家別院。
幾家在張家別院合養著近百只大鵝,而三鵝頂一豬,一百只大鵝每天消耗的草可不少。而剩下這幾捆,是小毛驢的口糧。
當他們臨近趙家大院時,就聽馬玲喊了一聲“媽”。
王美蘭以為是叫自己呢,回頭時卻見馬玲直直地瞅著前方。王美蘭順著兒媳婦的視線望去,就見王翠花正急匆匆地從對面走來。
“親家母。”王美蘭快步迎上前去,就聽王翠花道:“親母啊,我咋聽說小軍要給他小弟四萬五千塊錢呢?”
“啊?”王美蘭聞言有些詫異,這早晨發生的事,都要晚上了,王翠花才想起來問來。
而就在這時,王翠花道:“我今天忙活一天,完了剛才擱地里回來,誰碰著我都跟我說。”
聽王翠花這話,王美蘭等人齊刷刷地望向李如海。
李如海也是一臉懵,這話明明不是自己傳出去的,為何能在一天之間就傳遍整個永安屯呢?
但李如海知道,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緊忙解釋說:“馬娘啊,這話可不是我傳的呀!我今天一天都跟我媽她們干活去了,根本沒工夫說這些。”
李如海此話一出,眾人視線又齊刷刷地轉向了王翠花。
因為李如海說的沒錯,他今天一天哪兒都沒去,就跟在王美蘭身旁,幫著家里干活,根本沒有外傳消息的機會。
“我沒說是你說的,如海。”王翠花說完這話,氣惱地道:“我家那小犢子,他自己挨家挨戶,碰人就告訴,說他跟他姐夫上山抬棒槌。完了他姐夫一苗棒槌賣十萬,分他四萬五!”
眾人聞言,皆是一陣無語。都說財不露白,哪有像馬洋這么嘚瑟的?他這一有錢,恨不得全永安的人都知道。
王翠花也是一陣無語,趙軍帶馬洋上山,抬著棒槌掙錢分給馬洋,這本是一件挺好的好事。
可她家那小子太不消停,上次趙軍給了他三千塊錢,結果馬洋挨了他爸一個大嘴巴。
這次換成四萬五,那還不得把家里房蓋掀了啊?
“馬娘,你別生氣了。”就在氣氛沉重之時,李如海出聲勸王翠花道:“你家馬洋也是窮人乍富,他沒見過這么多錢。那以前他就在南大地打跳貓子、野雞子,一個才賣三分五分的,這冷不丁見著四萬五,他可不懵咋地?”
李如海前句話說的很像人話,后邊的話就有些不好聽了。
但此時王翠花也沒心思跟李如海計較。一臉急切的對王美蘭道:“親母,你說這可咋整啊?”
“沒事,親家母。”王美蘭輕輕拍拍王翠花的手,安慰道:“再有人問你,就說他姐夫跟他鬧著玩兒呢。根本給不了那么多錢,能給個三百五百就頂天了唄。”
說完這話,王美蘭稍微停頓一下,緊接著又道:“哪有十萬塊錢的棒槌呀?誰也不能信。”
聽王美蘭如此說:王翠花眼前一亮。但隨即她想起一事,又不由得泄氣道:“那敗家崽子可哪說,滿屯子都知道了!”
“那不怕。”王美蘭笑著一擺手,然后一指旁邊的李如海道:“咱有如海呢,這點事兒還叫個事兒嗎?”
王翠花聞言,轉頭看向李如海。當看到李如海那張青澀臉龐時,王翠花那顆壓抑的心瞬間就敞亮了。
“如海呀。”王翠花喚了李如海一聲。李如海卻是一臉為難地道:“馬娘,我如海擱這屯子這么些年,你也知道我。我能說是能說,但我從來不說瞎話。有的我說,沒有的我不說。”
“這讓你說的,還當是啥好事呢。”這話是金小梅說的,她說話時白了李如海一眼,道:“趕緊的,去給你馬娘把這事兒辦了。這都自己家事兒,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明白。”想起王翠花是趙軍的丈母娘,李如海連連點頭,然后對王翠花說道:“馬娘,你放心吧。我李如海出馬,保證讓你家馬洋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王翠花:“……”
李如海說完,轉頭就跑了。雖然干了一天活,但當涉及到他專業的時候,他那一身的疲憊都瞬間消散了。
“謝謝如海啊。”王翠花在后面喊了一句,然后回過頭來又向金小梅道謝。
“謝啥呀?馬嫂。”金小梅笑道:“咱也不是外人,客氣啥呀?”
“就是啊。”王美蘭附和道:“走啊,親家母,進屋啊,上屋待會去唄。”
“不去了。”李如海出手,算是去了王翠花心頭的一塊巨石。她擺手沖王美蘭,笑道:“我回去了,我回去看看那小犢子回沒回來呢。”
她家小犢子沒回去,此時馬洋正坐在劉鐵嘴家院門外。
馬洋抱著膀,靠著柴火垛沉沉地睡去。不知道這小子夢著了什么,睡夢中的他笑得嘴丫子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當劉鐵嘴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馬洋這副癡漢模樣。
這年頭在林區干媒人,是有淡季、旺季的。
這時候林區附近也沒飯店,想辦席也只能在自家辦。
這樣的話,天暖和還好說,天冷是真沒招。畢竟總不能零下三十多度,讓人坐外頭吃席吧?
而且冬天菜少,不像夏天,自己小園里種的茄子、豆角、柿子、辣椒一堆一堆的。再加上山野菜、小河魚,怎么也能顛對個六個菜、八個菜呀。
眼下春種基本已經結束,地里再有活也是零活。
所以近幾天劉鐵嘴就開始忙了,天天早出晚歸。
當她看到馬洋睡在自家門口時,劉鐵嘴不由得一愣。但見馬洋臉上的巴掌印,劉鐵嘴暗暗搖頭,心想這小子又讓他爸給打了。
這都五月末了,外頭也不冷,再加上小伙子火力旺,劉鐵嘴也沒管馬洋,徑自進院回屋去了。
而人做美夢的時候,總是不愿意醒來。那邊劉鐵嘴都進家門了,馬洋還在她家門口睡著,一直睡到林場職工下班。
得說李如海是真厲害,他出去一個小時的效率,就頂馬洋忙活一天的。
當馬大富、馬勝進屯子時,趙軍抬棒槌賣十萬元的消息已被李如海給壓了下去。
爺倆結伴往家走時,正好經過劉鐵嘴家。
眼看劉鐵嘴家大門口靠著個人,馬勝皺眉道:“爸,你看那誰呀?咋還跑劉鐵嘴家門口棲喝著呢?”
“那還能誰,永勝那大賴子唄。”馬大富一臉嫌棄地道:“那次屯長大嘴巴子抽他,他特么還敢來。”
在農村、在林區,單身女性無論是寡婦還是老姑娘,日子都不好過。
有些賴子專門喜歡往人家跟前湊,用本地話叫賴皮纏。
“媽的。”馬大富說著就擼袖子,罵罵咧咧地道:“這逼養的不要個逼臉,看我特么大嘴巴抽他!”
“嗯呢,揍他!”馬勝附和道:“咱爺倆磕他一頓!”
不是這爺倆愛管閑事,關鍵是誰家都有女眷,誰家都煩那種賴子。
而且劉鐵嘴是啥人呢?身體特不好,雖說不是殘疾,但也差不多少。
賴子賴在她家門口,那也太欺負人了!
爺倆快步上前,而就在這時,劉鐵嘴出來潑水,看到馬大富爺倆從自家帳子在經過,當即喊道:“馬大哥啊,你快看看你家老兒子,咋擱我家門口睡著了呢?”
“啊?”馬大富雙腳如生根一般,定在原地。
而劉鐵嘴這么一喊,馬洋也醒了。他吧嗒吧嗒嘴,睜開惺忪的睡眼,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父親和大哥。
“爸,大哥。”馬洋迷迷糊糊地道:“你倆下班啦?”
“俏麗哇的!”馬大富低聲罵了馬洋一句,一腳踹在馬洋腿上道:“起來!給我滾家去!”
馬大富怒罵“癩子”的時候,趙軍等十三人已坐在清真館的包廂里喝上了。
等上菜的時候,兩邊人各自自報家門,趙軍才知道那矮瘦中年名叫林國棟;戴眼鏡的張老名叫張杏林,出自中醫世家,今年已經六十六了,可看上去卻比趙有財都顯年輕。
而跟他倆一起從京城來的,像是保鏢似的壯漢,名叫李忠國,職業還真是一保鏢。至于長春來的那倆人,不提也罷。
大伙吃上喝上,話匣子打開,林國棟聊起他們被劫的經過。
他仨是從京城坐飛機來的,身上沒法帶家伙。可長春接洽的地頭蛇能量不一般,五個人收拾妥當才奔舒蘭。本想著自保本該沒問題,可偏偏那幫劫匪使了詐!
林國棟說昨天下午他們乘車出城不久,就見道中間橫躺著一人。
張杏林醫者仁心,說是路人突發疾病,要下車為其診治。大伙也沒當回事,林國棟和李忠國陪著他下了車。
等三人到那到地者跟前時,到底之人一下子坐起,并端槍瞄住了三人。
隨后,道路兩旁的小樹林里沖出來二十多人,持著刀槍棍棒,直接圍住了張杏林三人和桑塔納。
然后,劫匪逼車上的兩人下車,就這樣,五人被擒、被捆、被劫。”
聽完林國棟一行人被劫的經過,趙軍對其說道:“林師傅,咱今天晚上不走了。在這找招待所住一宿,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走,你們看行不行?”
林國棟五人被綁在樹上一夜,根本就沒法睡。此時他們困得都不行了,所以對趙軍的提議,五人毫無異議。
只不過在看了眼那吸溜扒肉條的邢三后,林國棟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問趙軍道:“趙老板,打電話都跟你說了,這路上不太平,你怎么還給老爺子領出來了呢?”
此時的邢三,穿著趙軍在城里給他買的灰色黑條夾克衫、水洗布褲子,頭上還戴著一頂藍色老頭樂的帽子。
而從今天見面到現在,邢三也沒說一句話。大伙給他煙,他就抽;給他倒酒,他就喝;上了菜,他就猛吃。
林國棟看著邢三,就感覺這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老干部。
林國棟雖長得又瘦又小,但他相信就這樣的老人,他一拳能打倒仨。
可林國棟此話一出,他頓時就感覺包廂里的氣氛不對勁了。他環顧一圈,只見趙家幫眾人都齊刷刷的看著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