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你要上山?”換豆腐回來的李美娟,滿臉驚訝地看著韓勝利,問道:“你不說今天擱家嗎?”
“媽的!”韓勝利心里煩躁,嘴里不干凈地道:“剛才張老三來了,也不知道誰告訴他的,說二咕咚家那狗擱咱家呢。”
“哎呦我的天吶!”李美娟聞言,頓時表現得很是氣憤,道:“那他啥意思啊?”
“他啥意思我他媽也不管了。”韓勝利沖李美娟一甩手,催促道:“你趕緊給我做飯,吃完飯我就領這幾個狗走。”
說完這話,韓勝利稍微停頓一下,又補充道:“這老小子屬特么賴皮纏的,整不好他都得告訴二咕咚去。”
“不是?”李美娟皺眉質疑道:“你領狗走,那你還能再也不回來啦?要我說啊,不如把那狗給二咕咚送回去得了。”
“送什么送?”韓勝利粗暴地打斷李美娟,道:“我領狗上山找個窩棚,擱那住個十天八天我再回來。到時候我把狗放窩棚,回來就說狗丟了,他能把我咋的?”
聽韓勝利這話,李美娟忙追問道:“那你上山待十多天,在家帶點啥去呀?那山里啥也沒有,吃的得拿吧?”
進山住窩棚,不像到別人家去串門。山里物資本來就缺,壓窩棚的那些山狗子自己吃喝都費勁。再多他一口人、六條狗,那擱誰也受不了。
韓勝利皺眉思索片刻,對李美娟道:“你趕緊把菜燉上,完了去把老三、震東給我招喚來。你別說張老三來了,你就說我找他們有事兒,讓他們趕緊過來。”
李美娟答應一聲就開始做飯,等她把飯菜都下鍋以后,就急匆匆的出了家門。
十五分鐘過去,李美娟還沒回來,但飯菜卻已經熟了。
韓勝利也不等她,自己動手揭起撿饅頭、盛燉豆腐。然后端著盤子、碗進里屋,就先吃上了。
又過了二十分鐘,李美娟才帶著韓文學、龐震東回來。
韓文學、龐震東一進東屋,就見韓勝利撂下筷子,眼神犀利地盯著他倆。
“哥,咋的了?”韓文學問,韓勝利道:“我撿二咕咚家大黑狗,是你們誰往出說了咋的?”
“沒有啊!”韓文學、龐震東異口同聲地道:“我沒往出說呀!”
“你們沒往出說,那張老三咋知道了呢?”韓勝利追問,韓文學和龐震東卻是面面相覷,道:“哥,我們誰也沒跟他說。這事兒你不讓說,我們能往出說嗎?”
“哎呀!”李美娟在旁邊替韓文學和龐震東說話,對韓勝利道:“那沒準兒是你早上出遛狗,讓他看著了唄。”
韓勝利聞言,仍盯著韓文學、龐震東追問:“你倆說實話,到底說沒說?到底是不是你倆說的?”
“哥,我們真沒有。”韓文學道:“我倆啥人,你還不了解嗎?再一個,我跟東子都說了。過兩天草開膛,咱打不了狗圍,我們倆先跟著龐把頭放山去。完了等那個入冬落雪了以后,我們哥倆就回來跟你打圍掙錢。”
“嗯吶,韓哥,”龐震東接茬道:“我跟文學說了,那老趙家上回叮光五四給我們一頓揍。要就這么把狗給他們送回去,我倆也咽不下這口氣。”
聽韓文學、龐震東連續表態,韓勝利面色稍霽,道:“要是真不是你倆說的,那我交代你倆個事。”
“你說,哥。”韓文學答應的很痛快,然后就聽韓勝利道:“一會吃完飯,我就背著槍,領著狗上山,先上84老鄭頭的那窩棚住幾天。我輕手利腳的,我先走。完了你倆給我背點干糧,背點苞米面過去。”
早晨差十分鐘七點,張濟民從家出來,去趕護林隊通勤的板車。
他出門沒走兩步,就遇到了同去上班的宋福安。
“老三!”宋福安跟張濟民打了聲招呼,張濟民卻只淡淡的回應了一聲“宋哥”。
“哎呦。”宋福安笑道:“這咋蔫巴了呢?”
“哎!”張濟民重重地嘆了口氣,卻什么都沒有說。
他這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模樣,全是因為之前的期望落了空。
見張濟民這個樣子,宋福安也沒有說什么,因為他了解張濟民,知道這個人有些小心眼,還愛斤斤計較,自己問多了反而不落好。
兩個人就這么往屯子外走,沒走幾步就看到一條條狗從韓勝利家的院子里躥出來。三黑兩花,五條獵狗在路邊連嗅帶尿,很是歡快。
緊接著,宋福安、張濟民看到一條大黑狗,掙著繩子走出韓家院子,而繩子的另一頭攥在背槍挎兜子的韓勝利手中。
“那狗……”宋福安驚訝地看著韓勝利手中牽著的大黑狗,連著扒拉了張濟民兩下。
張濟民又不瞎,他自然也看到了韓勝利牽的黑虎。那狗雖然沒穿護甲,但一百三十多斤的大體格子,怕是全東北都不多見。
所以二人幾乎是瞬間確定,這就是趙軍要找的大黑狗。
此時的張濟民沒說話,因為他從韓勝利的穿著上感覺到了異常。
之前在韓勝利家的時候,韓勝利口口聲聲說會把黑虎還給趙有財。可眼下韓勝利背槍、挎包,還帶了除黑虎外的五條獵狗。
這架勢明顯不是去還狗的,而是進山去打獵。
“這犢子想把狗昧下。”張濟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然后心中狂喜。他感覺自己立功的機會來了,自己抱大腿的機會到了。
這時候,宋福安也看出了不對。他又扒拉了張濟民一下道:“老三,這韓哥是要帶狗上山呢?”
“嗯。”張濟民應了一聲,道:“宋哥,那啥……你先上班去吧。”
“啊?”宋福安一愣,看向張濟民問道:“那你干啥去啊?”
“我上永安,”張濟民說:“我得把這事告訴咱組長去,咱組長對咱那么夠意思,這兩天找狗找那么著急,這我看著了,我能不告訴他嗎?”
“這……”宋福安有些遲疑,他猜到了韓勝利可能沒有好心眼。但一個屯子住著,他要是把韓勝利賣了,容易被屯子人戳脊梁骨。
所以當聽張濟民說要去永安報信時,宋福安并沒阻攔。因為他知道張濟民是什么性格,即便自己能攔住一時,也絕攔不住一世。
而且只要自己攔了,張濟民就定會在趙軍面前告自己一狀。
“那你去吧。”宋福安道:“你去把這事告訴組長,完了你那邊班,我找人替你。”
當韓勝利帶狗進山,張濟民跑向永安時,趙軍已帶著趙家幫登車,繼續踏上了尋狗之路。
在趙軍帶著趙家幫出發之前,趙金輝就開著吉普車,拉著李如海四處宣傳去了。
王美蘭繼續帶人下地干活,趙威鵬進城忙活超市開業的事,只留下趙有財在家看家。
這個季節已經沒有山貨可以收了,趙有財在家是防止有人帶著黑虎上門領賞金的時候家里沒人。
大概七點半左右,趙有財正在西小屋炕上擼小猞猁,就聽屋后的獵狗紛紛開聲。趙有財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隱隱約約見大門進來個人,他急忙起身向屋外走去。
趙有財出屋后,就見迎面跑來氣喘吁吁的張濟民。趙有財認得張濟民。,當他看到張濟民時,心里就有種感覺,這老小子帶來的黑虎的消息。
果然不出趙有財所料,張濟民一到趙有財跟前,就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趙師傅,我知道你家大黑狗兒在哪兒呢。”
“在哪兒呢?”趙有財問,張濟民道:“讓韓勝利領走了。”
“誰?”趙有財問這話不是沒聽清,而是驚訝怎么把韓勝利牽扯進來了。
當年的打虎四將里,周成國獨來獨往,韓勝利和薛寶軍臭味相投;趙有財跟周成國、薛寶軍既沒交情也沒矛盾,唯獨跟韓勝利一直不對付。
倆人從小就爭,后來參加民兵打靶,每次都非要分個高低不可。這次誰壓誰一頭,下次另一個拼了命也得扳回來。
他們最后一次比試是之前的永安春獵,那次是韓勝利贏了。雖說李大勇幫趙有財找補,說要不是趙有財中途受傷,頭名肯定是他的。
但趙有財自己并不認可這個說法,在他看來上山打圍本身就有風險,打圍時受傷,那就是自身本事不到家。
而對韓勝利的本事,趙有財是認可的。他不認可的,是韓勝利的人品。
想二十二年前那個特殊年代,韓勝利就敢偷公家的虎骨,這得是多大的膽子!
所以當張濟民說自家黑虎落到韓勝利手里時,趙有財的第一反應就是情況不妙。
“他把我家虎子領哪兒去了?”趙有財急忙追問張濟民,張濟民道:“我看他背著槍、領著狗往屯子外走,那是上山打獵去吧?”
“我艸!”趙有財當場爆了句粗口,罵道:“這逼養的,是想把我狗昧下呀?”
“他敢?”張濟民在趙有財面前大聲表忠心,道:“我們組長家的狗他也敢昧,他是不要命了?”
趙有財聞言,撇了撇嘴道:“他要給我狗藏山里,我上哪兒找去?”
不愧是老對手,趙有財一句話就說中了韓勝利的心思。
張濟民聽了這話,當即愣了一下,隨即就反應過來過來:要是韓勝利一口咬定不知道那狗是趙有財家的,他先撿再丟,倒是誰也挑不出他的理。
想到這兒,張濟民哈哈一笑,對趙有財說:“趙師傅,早上我去他家問來著,我問那狗是不是你家的,他承認了。這要是他再把咱的狗弄沒了,咱就干他!”
趙有財瞥了張濟民一眼,雖說趙有財和韓勝利二十年沒怎么打交道:但以他對韓勝利的了解,這老小子今天把狗帶走,沒有個五七八天是絕不會回來的。
而且等韓勝利回來的時候,黑虎肯定是回不來的。
到時候韓勝利要么說黑虎丟了,要么說黑虎死了,接著一頓誠懇地道歉,還提出給趙家賠償,那輿論就會一邊倒地向著韓勝利。趙家要收拾韓勝利,林區人就得說趙家欺負人。
趙家跟林場書記是實在親戚,趙軍又是干部,這年頭的名聲可是很重要的。
見趙有財面露難色,張濟民忙問緣由。聽完趙有財的擔憂,張濟民笑道:“趙師傅,你忘了了?”
“嗯?”趙有財一愣,就聽張濟民補充道:“你忘了我們是干啥的了?”
趙有財皺起眉,小眼睛微微瞇起。張濟民接著說:“趙師傅,我們是護林員啊!他韓勝利要真敢嘚瑟,你和趙組長啥也不用管,你看我咋收拾他就完了!”
“嗯?”趙有財一怔,張濟民笑道:“他上山打獵,總得開槍吧?只要他開槍擦破一塊樹皮,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他。”
“這……能行嗎?”趙有財懷疑道:“這么大山場,你能碰著他嗎?”
要想在這大山里找人,那無異于大海撈針。
“趙師傅。”張濟民面露壞笑,道:“我不用次次抓他,十次里能抓著他一次,我就罰死他!”
說完這句,張濟民又補充道:“以前那幫盲流子,還不打槍呢,那都讓我們收拾啥樣兒了?”
這時候的趙有財,咔吧咔吧小眼睛,似有若悟地喃喃道:“還能這樣兒呢?”
這就是認知上的差異,趙有財打圍這么多年,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也沒哪個護林員敢攔他。所以趙有財壓根想不到,還能這么干呢。
可江湖人送外號二咕咚的趙有財,此時卻上下打量了張濟民一番,然后試探著問:“你這么整,能行啊?”
趙有財會這么問,是因為張濟民和韓勝利住一個屯子。按本地話說,這叫屯親。而且韓勝利和趙家的矛盾,跟他張濟民毫無關系,他能主動摻和這事,可見這人不是善茬。
“那有啥不合適的?”張濟民一臉堅定地道:“他昧我們組長家的狗,就是昧我們護林隊的狗!”
此時昧狗的韓勝利,進山場已有一會兒了。忽然,他家的五條獵狗紛紛朝前邊“汪汪”幾聲。
聲音不連續也不激烈,韓勝利瞬間反應過來,這是碰到人了。
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跌入韓勝利眼中。
“呀!”看到來人,韓勝利一怔,試探著問道:“你是顧四小子?”
來者正是顧洋,最近半年林區四個家屬區誰家紅白喜事,顧洋都去給幫工,所以認識人挺廣的。
此時的顧洋,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到韓勝利跟前,道:“韓叔,嚇死我了,黑瞎子給黑瞎子吃了!”
“啊?”韓勝利大驚,但隨即眼睛一亮,問道:“在哪兒呢?你領我去!”
“我不去!”顧洋搖頭道:“韓叔,我害怕!”
“怕啥的!”韓勝利輕推顧洋一下,道:“你領我去,打著黑瞎子,膽我分你一股。”
“分我……”顧洋起早進山,是為了找黑虎。他想找到黑虎去領賞,但黑虎沒找到,好懸沒讓黑瞎子給他攆了。
不過此時有韓勝利在,顧洋壯著膽子,帶著韓勝利往溝塘子里進。
進到溝塘子里,黑虎就感覺熟悉。忽然一陣山風吹下,黑虎抬鼻子一嗅,嗷嗷就開了聲。而韓勝利家的頭狗,此時卻茫然的看著四周。
韓勝利見狀心中暗喜,他看出黑虎香頭極好,要比他家的頭狗好不少。
這時顧洋也注意到了黑虎,但還不等他說話,就見黑虎瘋狂地扯著繩子,而其它狗還是沒反應。
“三黑!”這時拽不住黑虎的韓勝,對黑虎喊道:“我給你撒開,你可不行跑了啊!”
韓勝利要放黑虎,不是他大意。而是上頭有獵物,他不認為黑虎會亂跑,即便送了繩子,黑虎也會奔獵物去。
這樣一來,等自己過去添槍的時候,順手就把繩子給黑虎套上了,那樣黑虎還是跑不了。
想到此處,韓勝利一扽繩子,鏈馬扣開,黑虎“嗷嗷”就出來了。
它一跑一叫,其它五條狗動身就追。
“看沒看見叔這狗?”這時,韓勝利跟顧洋吹噓:“這是大頭狗。”
“嗷嗷……”黑虎帶著五條狗,斜徘坡上山,就來到了數日前王美蘭遇險的地方。
一看這熟悉的環境,黑虎“嗷”的一聲,也不往山坡上去了,它帶著五條狗徘坡就走下坡路。
下坡、出溝塘,黑虎上了運柴道。這同樣永安的運柴道:黑虎熟啊,它每次跟趙軍上山都走這條道。
熟悉路的黑虎,激動地嗷嗷直叫,就這樣引著五條獵狗往山場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