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自己的敬山改命要變成王美蘭的大型祭祀,趙有財心里著急,連著向王美蘭使眼色。
要是帶著自己家這幫人,趙有財還能忍,你整一幫氓流子跟我上山干啥去?
可就在這時,從前院走過來一男一女,解臣最先看見二人,忙喊趙軍道:“軍哥,馬大哥來了。”
聽到解臣說話,眾人忙向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了馬勝跟許小青兩口子。
來的雖然是趙軍大舅哥,但趙有財、王美蘭兩口子在,再不濟還有王強、趙春、周建軍,所以還輪不到趙軍出頭,他只能跟在后面和馬勝、許小青打了個招呼。
馬勝跟趙有財等人寒暄幾句后,對趙有財說:“叔啊,我爸、我媽說讓我們兩口子過來看看,看家里有啥活兒啥的,我們能幫著忙活、忙活。”
這話純是客套話,馬大富、王翠花要有那心,他們兩口子咋不來呢?
但具體情況得具體分析,這時候馬玲沒過門呢。要是趙家有別的活也就罷了,可人家收拾新房,老馬家就不能幫著忙活。
要不然的話,屯里人該說你老馬家著急嫁閨女啥的了。
而趙家也不可能用馬家幫著干活,即便王美蘭沒找這些人也不行。
但趙家折騰這么大動靜,馬家還不能裝不知道。所以馬大富不親自來,只派大兒子過來瞅一眼。甭管馬勝怎么說,趙有財說兩句客套話,然后馬勝兩口子就撤了。
這是客套,但也是該盡的禮數。就像再過兩天,在馬家辦事之前三天,趙家得有人到馬家去,問問馬家缺什么、少什么,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按照本地的風俗,馬家就得說家里確實是缺點東西還沒置辦。趙家問缺啥,馬家說缺塊紅布、缺個斧子之類的。
這時候,趙家得客客氣氣地給馬家留下幾塊錢,讓馬家自己置辦缺的這些東西。
而馬家拿這錢去買斧子、紅布啥的,可不是自己家留著用,是等馬玲出嫁的時候,用個盆把斧子、紅布裝上,用盆端著帶到趙家去。
馬家條件是不如趙家,但人家也不可能差這點東西。如此這般走個過場是習俗,代表著兩家和和睦睦、互幫互助,成為真正的一家人。而斧子、紅布傳統文化里,代表著幸福和吉祥。
趙家出錢馬家買,再由馬玲帶到婆家去,也是幸福、喜慶的傳遞。
趙家人客客氣氣地送走了馬勝兩口子,等從前院回來,就見李大勇正跟佟友豐說著什么。
看到王美蘭回來,佟友豐快步迎了過來,學著武大林的樣子,在距離王美蘭兩三步的地方停下,雙手扣著大腿外側,微微欠身、點頭,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屯長”。
趙有財小豆眼高難度地翻了個白眼,他就看西山屯這幫人在王美蘭面前像漢奸、像狗腿子。
周建軍有些驚訝,去年之前他爹一直是生產場長,后來又升了林場書記,可也沒見著誰對他爹這么恭敬呀。
“他們咋說的啊?”王美蘭問佟友豐,是問西山屯有多少人愿隨她去敬拜山神。
“屯長,我們五十五個跑山的都想跟你去。”佟友豐的話聽得趙有財一愣,他剛想拒絕就見王美蘭大手一揮,笑道:“那就去唄,不說嘛,人越多越好!”
“是,是。”佟友豐陪笑道:“我們這幫人吧,明天敬完山以后,我們直接就進山打飛龍了。”
說到這里,佟友豐看了趙軍一眼,然后又對王美蘭道:“大少爺眼瞅就辦喜事了,我們不能耽誤他呀。”
“哈哈!”王美蘭聞言一笑,在佟友豐期待的目光中,王美蘭剛要說夸贊的話,卻見武大林急匆匆地向這邊走來。
“嗯?”眼看張興隆追著武大林,佟友豐就覺得不好。
“屯長!”武大林的動作,就跟佟友豐剛才的一樣,于五步之外恭恭敬敬地朝王美蘭點頭哈腰后,再上前兩步對王美蘭說:“屯長。”
“嗯?咋地啦?”王美蘭問,武大林道:“咱屯子人讓我過來跟你說個事兒。”
武大林話音落下,張興隆也追了上來,這老頭子給佟友豐使了個眼色,佟友豐頓時心生警惕。
“啥事兒,說吧。”王美蘭一擺手,武大林忙道:“屯子人都說,咱大少爺娶媳婦,我們都應該過來。”
“啊,不用!”還不等王美蘭說話,趙有財便搶先開口,道:“你們該忙就忙你們的,咱沒那些說道!”
趙有財此話一出,武大林、佟友豐、張興隆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趙有財心想了,你們這幫盲流子隨不了幾個錢,完了來我家一頓造,那我不虧了嗎?
可與趙有財不同,王美蘭聞言卻很是高興。他們兩口子對辦事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同時也代表著兩大群體。
趙有財是為了收禮,而王美蘭是為了熱鬧、為了他兒子結婚有排場有面子。
見王美蘭臉上露出笑容,張興隆忙用肩膀擠開武大林,湊上前對王美蘭說:“屯長,我們來吃席,我們隨禮。”
說這句話的時候,張興隆微微轉頭斜了趙有財一眼。
趙有財心中暗惱,就聽王美蘭笑道:“啥隨禮不隨禮的,大伙兒來給我捧場,我們也熱鬧。”
“那可不行。”武大林搖頭,道:“那成啥事兒了?那不像話。”
說著,武大林也瞥了趙有財一眼。
趙有財:“……”
“屯長!”見張興隆、武大林都發揮了,佟友豐也不甘示弱,當即對王美蘭道:“你是屯長,你家辦事兒,咱屯子不來人,那成啥了?”
聽佟友豐這話,王美蘭感覺沒毛病,畢竟自己是高票當選的屯長,深受屯子人愛戴。要是自己兒子結婚那天,西山屯一個人不來,屬實是不好看。
這時,佟友豐正問武大林道:“大林吶,咱屯子人咋說的?能來幾家呀?”
“都要來!”武大林道:“大伙都說,來就是那么個心意!”
“都來……那不行!”佟友豐一聽就搖頭,道:“都來了,那不給屯長添麻煩么?”
“不麻煩……”王美蘭剛開口,胳膊就被趙有財在暗中拽了一下,王美蘭一怔的工夫,就聽張興隆道:“咋不麻煩呢?我都跟他們說了,到時候來幾個代表,把禮給你捎來就行……”
“那成啥事兒了?”王美蘭聞言,瞬間瞪大了眼睛,道:“那整得像我就為了收禮似的!”
說到此處,王美蘭左胳膊往后一聳,甩開趙有財的手后,問一旁的趙軍道:“兒子,你想著過兩天上街,再多買十桌的菜。”
“媽,十桌的菜不能夠吧?”趙軍忙道:“你不說咱屯子二百七十來口人呢嗎?到時候就都來唄,禮啥的無所謂,有就寫個三毛、五毛的,沒有就拉倒。”
趙軍記性也好,他記得昨天他媽回來,很興奮地給他們講選舉的經過,說那屯子二百七十幾個人,幾乎都選的她。
趙軍辦事也不為收禮,西山屯人選王美蘭當屯長,讓他媽這么高興,還幫著他媽把昔日那口惡氣給出了,趙軍不在乎搭點錢請這些人吃飯。
而趙軍說三毛、五毛的禮錢,那也不是磕磣人。五塊錢禮錢的標準是家屬區,氓流屯哪有那么大禮呀?
氓流子那邊紅白事也辦,白事沒辦法,選不了時間。而他們辦喜事的話,一般都選在春天有野菜、夏天豆角、茄子下來的時候。請的人不多,菜也簡單,坐席的每人能分著兩片肉就行。
所以,他們禮錢也少。據張利福說,五毛錢就是大禮,兩毛、三毛甚至五分錢寫禮都有。
趙軍也怕給他們添壓力,所以特意說了,有就寫,沒有就不寫。
聽趙軍這話,趙有財氣的直咬牙。這娘倆一個比一個敗家,這特么得賠多少錢吶?
“對!對!我兒子說的對!”王美蘭附和了趙軍一聲,然后對張興隆三人道:“那天咱屯子男女老少都來,那個……禮啥的沒關系,來了咱就吃,別人吃啥,你們就吃啥。”
“哎!哎!”三人連連點頭,武大林道:“屯長,你放心吧,咱屯子人肯定不帶差事兒的。”
“那都沒事兒。”王美蘭一擺手,然后對趙軍道:“兒子,你按三十桌給咱屯親預備。”
自從當了西山屯屯長,西山屯人在王美蘭心里的地位直線上升。
西山屯總共是二百七十二人,按十人一桌的標準,二十八桌也就坐下了。但辦席預備菜都得多準備,大不了多了就給幫忙的分了。
“我說啊……”這時候趙有財實在忍不下去了,可他剛要說話,就聽前院一陣吵鬧。
“這怎么的了?”王美蘭眉頭一皺,就見王小蘭跑過來喊道:“屯長,有倆小子特么不像好人吶!”
“嗯?”王美蘭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趙軍,趙軍道:“沒事兒,媽,我過去看看。”
趙軍往前院走,李寶玉、解臣緊忙跟上,大伙干脆就都過去了。
趙軍本以為是張來寶、秦強之流,沒想到去前院一看,就見有兩個人被一幫婦女圍在中間,那倆人面紅耳赤,嘴里嘀嘀咕咕的。
看到這倆人,趙軍不禁一皺眉頭,感覺這倆人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這倆人是干啥的了。
就在這時,佟友豐臉色大變,道:“唉呀媽呀,這不是護林隊宋隊長嗎?”
說著,佟友豐緊忙向人群跑去。
“啊……”聽佟友豐這話,趙軍才想起來。這倆人都是自己手下,那個子相對比較高的叫宋福安,是護林隊的隊長。
而那個小個子叫張濟民,也是護林隊的,而且還是張援民的叔伯兄弟,只不過倆家關系不好,多少年都不來往了。
果然,趙軍看向張援民時,發現張援民沉著一張臉。
“宋隊長,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佟友豐擠過人群,過去忙和宋福安道歉。然后,回身沖婦女們喝道:“干啥呢?這是林區護林隊的宋隊長!”
盲流子就怕護林隊,往年這幫婦女上山采野菜、采秋都被護林隊盤問過。一聽自己圍住了護林隊隊長,婦女們頓時就慫了。
“你們咋回事兒啊?”宋福安沒說話呢,張濟民先沖佟友豐吼道:“干啥呀?就給我當賊了?”
說著,張濟民一把拽住佟友豐衣領,道:“你特么不西山屯那盲流子嗎?你跑這兒干啥來啦?”
西山屯沒傍上趙家之前,全屯子只有兩棵槍,一棵是秦光泉的,一棵就是佟友豐的。
佟友豐跑山多年,槍法不錯。上山十次得有五次能打著東西,這不比趙家幫,但已經很不錯了。
也因如此,他不少被護林員剝削。張濟民不認識別人,卻認識佟友豐就是這原因。
“干啥呢?”忽然就聽一聲厲喝,婦女們一回頭,就見趙軍大步過來,瞪著張濟民喝道:“你在我家院兒吵吵什么玩意?”
“哎呦!”看到趙軍,張濟民立馬換了副面孔,將佟友豐一推,快步迎著趙軍過來,欠身道:“趙組長,你忙著吶?”
宋福安見狀,連忙跟著過來,到趙軍面前點頭,道:“趙組長。”
看他倆這樣子,武大林一撇嘴,心想這規矩還不趕我呢。
而佟友豐這時候反應過來了,我靠著趙軍,我怕你干啥呀?對了,還有我們屯長呢!
當佟友豐看向王美蘭時,王美蘭正好過來,問道:“佟隊長,這倆人誰呀?”
“哎呀!”佟友豐腦瓜子嗡的一下,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氓流子了。對了,不但不是氓流子,自己還是民兵隊長吶!咋就能讓他們給欺負了呢?
王美蘭這一問,宋福安、張濟民向她看來,這一看不要緊,就見王美蘭身后站著李大智、李大勇、林祥順和周建軍等一眾林場干部。
宋福安、張濟民頓時感覺腿軟,然后就聽趙軍抬手,為他們介紹王美蘭道:“這是我媽。”
“啊……”宋福安、張濟民剛要沖王美蘭打招呼,就聽趙軍道:“西山屯已經歸到榆樹鄉了,我媽是西山屯的屯長。”
“什么?”宋福安、張濟民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你一個永安人咋跑西山屯當屯長去了?再說了,一個氓流子屯有啥好干的?你這背景,搶永安屯長都綽綽有余呀。
這時,王美蘭輕輕按下趙軍的手,看著張濟民問道:“你剛才拽誰脖領子吶?你干啥欺負我們屯子人吶?”
王美蘭此話一出,佟友豐、張興隆、武大林與一幫婦女全都眼睛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