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趙軍終于可以確定,上輩子來家里給兩個小丫頭錢的,正是王長海。
王長海不提虎血丸子,趙軍還沒印象呢。
王長海一提,趙軍就想起來了。
上輩子,趙軍下山進屯子,就聽趙虹說她媽娘家來人了,臨走之前還給她和妹妹留了錢。雖然那錢被崔玉蘭收走了,但趙軍并沒太生氣。
可到家的時候,趙軍聽隔壁李如海說,來串門的親戚在他家連口飯都沒吃上,就那么走了,趙軍瞬間就炸了。
他進屋跟崔玉蘭大吵一架,因為沒吵贏,趙軍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等他到王強家暫住的時候,才聽王強和趙玲說,昨天來的客人從趙軍家出來,又到了他們家。
當時王強正在小賣店打牌呢,趙玲托鄰居去給他喊了回來,然后趙玲給來客煮了面條、臥了雞蛋。
等吃完了飯,來客就跟王強說,他們大老遠過來,是想跟王強買一顆虎血丸子。
當時王強、趙玲說這些的時候,趙軍正在氣頭上,也沒細問。
后來趙軍再問王強,問什么是虎血丸子的時候,王強卻說他也不知道。
然后,趙軍就把這個事給忘了。
今天王長海提到虎血丸子,趙軍很是好奇,想著跟王長海問問那到底是啥。
而這時,王美蘭卻是先他一步,問王長海道:“六叔啊,我以前總聽我爹跟我娘叨咕,叨咕虎血丸子、虎血丸子的,那到底是啥呀?”
王美蘭此話一出,王長海瞬間皺眉,很是詫異地道:“蘭子,你家沒有啊?”
“沒有啊。”王美蘭搖頭,又聽王長海追問:“那強子手里呢?”
“他也沒有。”王美蘭笑道:“我都沒見過,他上哪兒整去呀?”
聽王美蘭這話,王長海、王彥雙父子相視一眼,然后王長海再次找王美蘭確認,道:“蘭子,我大哥手里應該有啊。”
“六叔,我不能糊弄你。”王美蘭道:“我真都沒見著過。”
“不是啊,蘭子,六叔沒那意思。”王長海忙抬手,道:“六叔知道你不能糊弄我。”
說完這句,王長海卻是歪頭皺眉,道:“那我大哥手里那些老虎丸子都哪兒去了?”
這話問得王美蘭都懵了,她搖了搖頭道:“沒看著他拿出來過呀。”
“那個……”王長海遲疑了一下,然后才對王美蘭說:“蘭子,六叔沒有別的意思啊,我就想問問你,我大哥走,留下那些東西里頭沒有嗎?”
“他走……留下那些東西都有數的。”提起王大財主的遺產,王美蘭說的有些含糊,道:“不少都讓當時那大隊給收走了。”
“收走了?”王長海聞言,眼睛一瞪,忙問道:“我大哥那金西瓜、金葡萄吶?”
“金……西瓜、葡萄……”王美蘭道:“都沒了,不知道哪兒去了。”
王美蘭這么說,可不是撒謊,她確實不知道哪兒去了。雖然現在有了線索,但能不能找著還是個問題呢!
聽王美蘭這么說,王長海狠狠一拍大腿,道:“都白瞎了呀!”
一嗓子吼出去,見王美蘭、趙軍都看著自己,王長海對王美蘭說:“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家那金葡萄……”
說這話的時候,王長海雙手比劃著說:“那一個個葡萄粒,把(bà)兒那塊兒都帶繃簧的,你要給勁兒使對了,一碰葡萄粒就彈開。”
說到這里,王長海稍微停頓了一下,才道:“一個葡萄粒里,是一個虎血丸子。”
“啊?”王美蘭聽得一愣,此時此刻王美蘭隱隱約約地感覺,自己應該能回憶起一些相關的信息,但就在這時,外屋地傳來開門聲。
老頭子聽著動靜,緊忙把桌子上的錢劃拉下去,把著就往屁股下面塞,動作可麻利了。
王長海這邊藏好錢,李如海也走了進來,到他王美蘭面前,問道:“大娘,我媽問你掂對六個菜,行不行?”
“都啥呀?”王美蘭問道:“硬菜都啥呀?”
“燉個大鵝(né)、烀的那個狍子排骨。”李如海報菜名道:“再炒個狍子肝乎啥的。”
倉促之間,現化肉也不趕趟了。
聽李如海報的三道葷菜,王美蘭抬手向窗外一指,說道:“如海你去,上你順子哥家抓個小雞兒去。”
之前趙家后院重新規劃,羊都挪到了王強家,雞鴨都挪到了林祥順家養著。
“大娘,那都是小母雞,不留著下蛋啦?”李如海問這話時,心里跟明鏡似的,自己大娘說殺,那肯定就得殺。而他這么問,是為了讓王家父子知道王美蘭對他們的重視。
“蘭子。”王彥雙攔王美蘭,道:“有啥吃一口就得了,你干啥呀?又雞又鵝的?”
“四哥!”王美蘭對王彥雙說:“這就是孩子他爸跟強子都沒在家,他倆但凡有一個在家,妹子絕對給你和我六叔殺頭豬。”
“你可拉倒吧。”王長海道:“你拿你六叔當外人吶?”
“那才不是呢,六叔。”王美蘭說:“我都多少年沒看著你們了,你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家有啥,我就給你做啥。”
跟王長海說完這番話,王美蘭向李如海一揮手,李如海點頭就要退下時,卻聽王美蘭喊道:“如海呀,你告訴你老舅嚒,讓她過來沒有啊?”
“我告訴她了,大娘。”李如海忙道:“昨晚上王田尿炕了,我老舅嚒在家拆被、洗被了,要不早都來了。”
“哎呦我天吶。”王美蘭聞言,沖王長海笑道:“強子他家小子,過年都六歲了,還尿炕呢。”
“那隨他爹了唄。”王長海如此說,王美蘭忙護短,道:“哪就隨他爹了?六叔,你們走前兒,強子還穿開襠褲呢,那跟這孩子不一樣。”
“他都四歲了,他還穿開膛褲呢,他賴誰呀?”王長海一句話,給王美蘭問沒聲了,然后就見老頭子笑道:“賴你媽,你媽就慣他老兒子。”
王美蘭、趙軍發笑,一旁的李如海笑呵呵地跟著撿樂。
忽然,王美蘭、趙軍齊刷刷轉頭看著他,李如海臉上笑容收斂,被那娘倆看得心里發毛,李如海忙喚二人道:“大娘、大哥。”
然后,李如海又看向王長海,道:“老爺子。”
“你要干啥呀?”王長海問,李如海道:“剛才我進屋聽著一耳朵,我聽你老說虎血丸子了。”
“嗯?”王長海一怔,盯著李如海那張臉瞅了一眼,然后才道:“你這小歲數,你也知道虎血丸子?”
趙軍、王美蘭也是一臉懷疑地看著李如海。
在這娘倆眼里,李如海這孩子屬于狗肚子里裝不了二兩香油那伙的,他要是知道什么事是別人不知道的,那不往出宣揚才怪呢。
“嘿嘿。”李如海一笑,道:“但我聽他們說的,我感覺是攋懸。”
“他們咋說的?”王長海問,李如海道:“我那次上老徐炮家……”
“哪個老徐炮啊?”王長海插嘴問問題,王美蘭接話回答,道:“六叔,就原來你家后院老徐家。”
“啊!”王長海恍然大悟,道:“就徐長林唄?”
“對,對。”王美蘭連連點頭,就見王長海問李如海道:“他咋說的?”
“老徐炮說的,以前那跑山人一到春天前兒,就漫山抓大爪子。”李如海道:“完了給那大爪子關大鐵籠子里,天天就擱(gāo)那個棒槌湯泡牛肉喂它……”
“去他媽的!”王長海再一次打斷了李如海的話,然后就聽老頭子道:“他也太能扒瞎了,還跑山人抓大爪子,他年輕那時候,聽說那旮沓有大爪子,他特么要敢去,我都該咋地的!
那年有個特派員讓打老虎,去二三十號人,八十來條狗都特么白Jb扯呢!
還棒槌湯泡牛肉,他特么吃幾回牛肉啊?那前人兒又幾個能見著牛肉的?攋懸也不貼鋪襯!”
王長海一頓輸出,給李如海整懵了,李如海苦笑道:“我也說他攋懸嘛,我也覺(jiǎo)著不對,所以這事兒,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
李如海這孩子能說歸能說,但他有一點好,那就是有的說,沒有的不說。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可信度都挺高的。
“那行啦,孩子。”聽李如海的話,王長海沖他一揮手,道:“你忙著去吧。”
“嗯?”李如海一聽,感覺老頭子這是要攆自己走啊。
而這時候,李如海就感覺不對,但見趙軍給他使了個眼色,李如海便轉身出去了。
王長海抻脖看著李如海出了趙家,才問王美蘭道:“蘭子,徐長林還活著呢。”
“活著呢。”王美蘭應了一聲,而趙軍接茬說道:“六姥爺,你跟我四舅,你倆來前兒坐那爬犁,就是上他家的。坐爬犁上那個,是他侄兒。”
“啊?”王長海不相信,道:“那瘸子不是姓石嗎?”
“他不是瘸子。”趙軍笑道:“他是腿受傷了,他爹是徐長有。”
“哎呦!徐長有兒子。”王長海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咋回事兒了。”
說完這句,王長海對趙軍、王美蘭說:“現在沒外人了,我跟你們說,徐長林說那些,他說的不對。”
“啊……”趙軍和王美蘭倒沒覺著有什么,不對就不對唄,能咋地?跟自己有啥關系?
可緊接著,就聽王長海繼續說道:“不過虎血丸子的事兒,是我跟他說的。”
王長海此話一出,趙軍、王美蘭沒說什么,旁邊的王彥雙道:“啊,爹呀。整了半天,那攋懸的話都是你說的。”
“什么我說的?”王長海瞪了王彥雙一眼,沒好氣地道:“那前兒咱跟他家是前后院嘛,那次我倆喝酒,喝迷瞪的,我跟他提過一嘴。沒成想,他聽個半拉嗑嘰,出去瞎跟人攋懸。”
“六姥爺。”趙軍不在乎誰攋懸,此時他問王長海道:“到底是啥是虎血丸子,跟大爪子有關系呀?”
“嗨呀!”王長海抬手往上一甩,喚趙軍道:“大外孫砸!”
“嗯?”趙軍一愣,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這么稱呼自己,他還真挺不習慣。
“有沒有關系能咋地呀?”王長海笑著對趙軍說:“現在,是槍啥的比原來那老洋炮好使,但你整幾個人拿槍,你們能給大爪子打死,你們還能給他抓住嗎?”
王長海還以為自己這么說,趙軍立馬就得消停呢。可他的話一出口,就見趙軍和王美蘭都樂了。
“蘭子。”王彥雙問道:“你娘倆樂啥呢?”
“六叔,四哥。”王美蘭手往趙軍這邊一比劃,問那父子倆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家孩子外號叫啥?”
“媽!”趙軍聞言,忙把手搭在王美蘭胳膊上,笑道:“說這干啥呀?”
他越不讓說,那爺倆越是好奇。
“叫啥呀?”王長海、王彥雙異口同聲地問,王美蘭笑道:“嶺南、嶺西這些跑山的,都管我兒子叫伏虎將。”
“伏虎將?”王長海、王彥雙瞪著兩雙大眼睛看著趙軍。
“哎呦我天吶!”王長海驚訝地道:“這外號,我擱林甸,我都聽說了。那啥……大外孫砸!”
趙軍:“……”
“哎,六姥爺。”別管習不習慣,人家老頭兒輩分在那兒呢。趙軍應了一聲,就聽王長海道:“那伏虎將是你呀?”
“嗯吶,是我。”趙軍再應一聲,那王彥雙追問:“去年開春抓老虎上報紙那個?”
趙軍正點頭,就聽王美蘭道:“不光那一個!”
“啊?”王長海、王彥雙驚訝地看向王美蘭,便聽王美蘭繼續說道:“我兒子上個月,就去年十二月份,還抓一個呢?”
說著,王美蘭一指她家蒙著布罩的電視機,補充道:“當時還上電視了呢。”
“哎呦我天吶!”這句話似乎是王長海的口頭語,老頭子一臉震驚地看著趙軍,道:“小子,你比你大姥還惡(nē)吶?”
“啊?”聽到王長海這句話,趙軍感覺有些不對,當即反問道:“六姥爺,我大姥也能抓大爪子?”
王美蘭同樣看向王長海,打王美蘭記事開始,王大巴掌就病病殃殃的,雖然也山里、山外的跑買賣,但絕對不是能打虎的主。
“嗨呦我滴媽呀!”王長海撇了下嘴,很是驕傲地道:“大外孫砸,你不知道你大姥是干啥的吧?”
“不是賣馬的嗎?”趙軍這么說,說得王長海一愣。
見老頭子神色異常,趙軍又道:“還在山下城里開過鮮貨店。”
趙軍越說,王長海眉頭皺得越緊,然后老頭子就問趙軍道:“不是?這,你都聽誰叭叭的?”
“啊?”趙軍有些懵,他看向身旁的王美蘭,道:“媽,這不都你說的嗎?”
王美蘭:“……”
王美蘭也是一臉懵,這些都是她爹親口跟她說的呀!
見王美蘭臉色不對,王長海一笑,道:“蘭子,那是你爹沒跟你說呀?”
“六叔。”王美蘭往前探下身子,問王長海道:“我爹到底是干啥的呀?”
是啊,永安巨賈王大巴掌到底是靠什么發家的?
這個問題,三十年來永安林區的人眾說紛紜。
當初王美蘭說她家有金西瓜、金葡萄的時候,邢三就問過她,王大巴掌在山下做的是什么買賣呀,能這么有錢?
這個問題,趙軍也想過,但實在是想不出來,這山溝溝里咋能出來這么個大富翁。
“蘭子!”這時,王長海問了王美蘭一個奇怪的問題,道:“就以前,咱這十八道崗子上都是胡子,你知道吧?”
“是!”王美蘭點頭,道:“這我知道,老多胡子了,得有好幾十窩。”
“是八十二窩。”王長海糾正了一下,然后道:“大的、小的加起來,得有一千多胡子。”
東北不像旁的地方,擱山上當胡子,大冬天的住窩棚、住地窨子也不容易。
一窩胡子,大幫的頂天十了個人。小幫的,三五個人都有。
“這些胡子不禍害老百姓吧?”王長海問,王美蘭砸吧下嘴,道:“還真不得!”
“那他們靠啥生活呀?”王長海緊接著又拋出個問題,卻是給趙軍、王美蘭都問住了。
山里胡子不下山禍害山民,那他們靠啥生活?打劫過往行人?
就這窮山僻壤的,現在都沒多少外人進來,那就更別提解放前了。
靠打劫過往行人生活的話,都比不上跑山的收益高。
見娘倆一頭霧水,王長海笑道:“這些胡子,都是我大哥養活的。”
“啥?”趙軍、王美蘭目瞪口呆地看著王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