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副組長訓斥護林隊的同時,蘇香蓮、劉貴海這對搭檔,正在遭受副臺長宋時明的責備。
“你們拍的這是啥呀?”宋時明指著屏幕上播出的畫面,怒視蘇、劉二人道:“你倆腦瓜子竄稀啦?”
宋時明今年四十二歲,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是這年頭少有近視眼。這人看上去文質彬彬,但罵起人來挺臟的。
此時的宋時明,憤怒地指著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趙家新宅畫面,質問蘇劉二人說:“你倆扒眼珠子出去瞅瞅,臺長家有沒有這條件?鎮長家有沒有這條件?”
蘇香蓮、劉貴海被宋時明問的頭都抬不起來,見兩個手下不說話,宋時明轉頭又看向屏幕。
此時出現在屏幕里的,正是王美蘭。
看著那穿金戴金的王美蘭,宋時明嘴角一扯,心里剛壓下去的火騰地一下又起來。
“你倆咋特么尋思的?”宋時明指著屏幕里的王美蘭,怒噴蘇、劉道:“美國娘們兒也沒幾個這樣的呀!”
在美國向華夏借債之前,美國人有錢的印象深入中國老百姓的人心,要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人腦瓜削尖地往美國跑。
“這……”劉貴海壯了壯膽子,對宋時明說:“這不正說明咱們生活條件好了嗎?”
宋時明:“……”
劉貴海眼看宋時明一張臉漲得通紅,他頓時心知不妙,忙低頭向后退了一步。
宋時明剛想罵娘,卻被屏幕里王美蘭接下來的動作吸引住了。
宋時明手扶一側眼鏡框,將眼鏡往上輕推,就見王美蘭拎起一桶水,倒在灶臺旁的水槽里。
看到這一幕的宋時明,瞬間瞪大了眼睛。
趙家新房沒有自來水,但卻有下水道。一根下水管通向后院,在那里有個十二米深的滲水井,井口上壓著一塊大青石。
宋時明沒看到滲水井,可看見山區個人家里有下水,就差點驚掉了他的下巴。
“小蘇啊。”宋時明往另一側轉頭,問蘇香蓮道:“你們拍的這是地主家吧?”
“不是地主,宋臺長,現在還哪有地主了。”蘇香蓮道:“他們家是打獵……”
蘇香蓮話沒說完,就被劉貴海拽了一下子,劉貴海心想這孩子是不是傻,連陰陽怪氣都聽不出來。
宋時明眼睛瞪得溜圓,他剛要開口罵人,忽有一陣敲門聲入耳。
宋時明眉頭一皺,向劉貴海使了個眼色,轉身去開門的劉貴海心中暗喜,心想來人若是找宋時明有事,自己和蘇香蓮就能躲過這一劫了。
可等劉貴海把門打開的一瞬間,心里咯噔一下,弱弱地喚了一聲“臺長”。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四十左右歲的中年男人,他身形偏瘦,一雙眼睛十分有神。
他就是山河電視臺一把手龐春暉。
看到龐春暉進屋,宋時明慌忙起身,與蘇香蓮異口同聲地叫了聲“臺長”。
三個人打招呼,龐春暉誰也沒應,只問宋時明說:“干啥呢?罵罵咧咧的,我擱我那屋都聽見了。”
“臺長。”宋時明回手指著屏幕,對龐春暉說:“你瞅他們出去兩天,拍那都啥玩意啊?”
聽宋時明這話,蘇香蓮、劉貴海暗暗叫苦。山河電視臺的人都知道,宋臺長雖然愛罵人,但罵完也就過去了。
而大臺長龐春暉不罵人,甚至不怎么愛說話,但他收拾起人來可厲害了呢。
“拍的什么?”龐春暉走過去,只看一眼,頓時整個人激靈一下,盯著屏幕喃喃道:“小蘭姐?”
“嗯?”蘇香蓮、劉貴海兩雙眼睛死死盯著龐春暉后腦勺,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龐春暉竟然認識王美蘭。
不過作為臺里的老人,劉貴海忽然想起來,他聽人說起過,龐臺長曾經下鄉的地方就在附近的林區。
龐春暉緊緊盯著屏幕中的王美蘭,直到鏡頭一轉,蘇香蓮邁進了張援民家。
看到楊玉鳳和小鈴鐺時,龐春暉并沒在意,可當看到躺在炕上,身蓋破棉被的張援民,龐春暉皺起了眉頭,開口問道:“那殘疾人姓啥?”
在這片子里,張援民的人設是個殘疾人。
“他……”劉貴海皺眉瞇眼看著屏幕里的畫面,他真忘了這一家姓啥來著。
而這時,蘇香蓮在旁道:“他姓張,叫張援民。”
聽蘇香蓮這話,龐春暉微微點頭,似乎印證了心中的猜測。
放完“貧寒”的張家,這卷帶就沒內容了。
“小蘇。”龐春暉回頭問蘇香蓮,道:“你們兩天就拍這點兒啊?”
“臺長,我們拍三本帶呢。”見龐臺長沒罵人,蘇香蓮鼓起勇氣道:“拍挺多呢。”
“給我放。”龐春暉一聲令下,蘇香蓮、劉貴海緊忙忙活起來,宋時明在一旁沒敢吭聲。
此刻龐春暉坐在椅子上,兩眼盯著黑了的屏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他放在腿上的手卻緊緊握著拳頭。
鏡頭一換,畫面里出現了永安林場大門。
龐春暉盯著屏幕,臉頰微微抽動。等下一個鏡頭,就是周春明介紹永安林場的悠久歷史了。
這種枯燥無味的內容,龐春暉竟聽得入神,直到周春明快講完,龐春暉才問:“現在周春明是書記?”
“啊……嗯呢。”劉貴海道:“他是林場書記。”
再切換鏡頭,就是馮金貴哭訴失驢經過。這內容反倒讓龐春暉感到無聊,他從兜里掏出半包葡萄煙,丟給宋時明、劉貴海各一顆,自己塞在嘴里一顆。
宋時明劃著火柴,單手擋著送到龐春暉嘴前,劉貴海一手掐著煙,一手摸著兜里的半包石林,在想要不要給大臺長遞顆好煙。
龐春暉抽了口煙,沒去看屏幕里的失驢老漢,而是轉頭問蘇香蓮、劉貴海說:“你們那天不拍完東北虎了嗎?咋又上永安了呢?”
“臺長,我們一開始想拍伏虎將來著……”蘇香蓮話說一半,就被龐春暉打斷了,他問蘇香蓮說:“什么醬?”
“伏虎將。”蘇香蓮解釋說:“是一個人的外號,就是前幾天抓東北虎的那個人。”
“啊?”龐春暉追問道:“永安林區那邊人抓的?”
問完見蘇香蓮點頭,龐春暉再問:“誰抓的?”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龐春暉腦海中閃過幾個名字。
“趙軍。”可聽到蘇香蓮這個答案后,龐春暉不由得一怔,手掐煙按在桌子上,皺著眉頭半響沒說話。
龐春暉眼睛無意掃到屏幕,此時畫面中楚安民雙手揣袖,痛訴著一只耳的暴行。
龐春暉張大了嘴巴,腦袋不由自主地貼近屏幕,仔仔細細地看著畫面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楚老漢”。
許久,龐春暉回頭瞪著蘇香蓮、劉貴海問道:“那不是楚安民嗎?”
蘇香蓮、劉貴海低頭不敢看領導,之前看這部分鏡頭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宋時明罵過一頓了。
看兩人這副樣子,龐春暉無奈地吐出口煙,道:“給他這些都掐了,不能往外播。”
“是。”宋時明在一旁賠笑道:“我剛才也說他們了,凈瞎整。老百姓不認識,鎮里那些領導啥的,還能不認識楚安民?”
宋時明說了一堆,龐春暉也沒搭話,他轉頭繼續看向屏幕。隨著對保衛員的采訪結束,是幾個空鏡頭。
可鏡頭一掃,卻出現了趙軍偷著往馮金貴兜里揣錢的畫面。
“這是干啥呢?”龐春暉指著屏幕問道,蘇香蓮解釋說:“那老爺子家里挺困難的,毛驢兒還讓老虎咬死了,損失不少錢,趙軍這是偷著幫他……”
“誰?”龐春暉指著一閃而過的趙軍背影,對蘇香蓮說:“他就是趙軍?他歲數也不大呀?”
剛才蘇香蓮提到伏虎將趙軍,龐春暉并沒放在心上。因為在龐春暉看來,既有伏虎之能,必是正當年三十大多、四十左右歲的炮手。
前面那個鏡頭,應該是劉貴海無意間拍下的,單從背影,龐春暉就看出這人歲數不大。
“他好像過年才二十二。”蘇香蓮說完,劉貴海壯起膽子,接茬道:“上一本帶,家挺趁錢那女的,是他媽。”
“啊?”龐春暉一怔,他養氣功夫很深,臉上沒有多少波瀾,心里卻是極不平靜。
龐春暉再回頭,想去看那伏虎青年時,鏡頭里出現的是大紅燈籠、萬朵臘梅。
乍一看這景,龐春暉也是一愣。
這個鏡頭很短,再往后就是昨天早晨拍的獵幫出征了。
看著一個個在自己記憶中模糊的面孔,龐春暉不禁瞇起了眼睛。
忽然,龐春暉眼睛瞪得溜圓,他咬牙切齒地盯著畫面中出現的趙有財,一副恨不生啖其肉的樣子。
“趙二咕咚!”龐春暉齒尖擠出四個字,眼中滿是憤恨。
宋時明、蘇香蓮、劉貴海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滿是好奇,但誰也不敢問吶。
“這是趙有財家,是不是?”忽然,龐春暉指著趙家院子問道。
“啊,是。”蘇香蓮應了一聲,就聽龐春暉又問:“這里哪個是趙軍?”
“這個!”蘇香蓮上前,將人群中的趙軍指出。
看著那濃眉大眼的趙軍,龐春暉心中暗道:“真像啊!”
隨著趙家幫踏上征程,畫面中的蘇香蓮敲開了趙家房門。
龐春暉身體微微前傾,看著王美蘭的一顰一笑。當聽王美蘭介紹趙春,說“這是我大閨女趙春”的時候,龐春暉腦袋“轟”的一下。
龐春暉怔怔地看著畫面,心道:“我叫春暉,她閨女叫春,兒子叫軍……”
木刻楞房間里,熱炕頭上,一張炕桌圍坐著趙軍、王強、解臣和陳良友。
桌上擺著四道菜,炸花生米、炸蝦片、酸菜炒土豆絲,趙有財打的熊鬼子,讓三工段這個冬天都不缺油水。
最后一道菜,是飛龍熬羊肚菌。
這是道湯菜,由于飛龍肉鮮、羊肚菌鮮、湯也鮮,所以又被叫做三鮮湯。
王強、解臣和陳良友喝著小燒酒,趙軍滋溜滋溜地喝著湯。
王強和陳良友從小就認識,兩個人喝上酒就有說不完的話題。
王強說起今天趙軍因為氓流子訓那些護林員的事,陳良友對趙軍的做法表示認同。
然后兩個人由西山屯那些氓流子,聊到了曾經的老青年點兒,聊起了當年下鄉的那些知識青年。
“哎!”陳良友扒拉了王強一下,笑道:“我記著那前兒有個小子,我二哥天天收拾他,可特么有意思了。”
說著,陳良友用筷子敲著碗邊,笑道:“那時候吃伙食飯,高粱米飯大豆腐。我二哥給他打菜,那勺子一擓,上尖一勺大豆腐。哎?一抖摟勺子,沒一半兒。”
“呵呵……”王強、解臣跟著樂。
陳良友沒有埋汰趙有財的意思,但趙軍替自己爹找補,道:“這事兒我聽說過,那人挺能裝的,他笑話咱們,說咱林區人沒文化。說咱們說的大熊霸,應該是熊羆,完了咱不認識那個字,就給叫成熊霸了。”
“哪有啊?”陳良友笑著一擺手,對趙軍說:“你是孩子,過去的事你不知道。我二哥為啥收拾他?他特么總掂心往我二嫂身邊湊乎。”
“啊?”趙軍聞言大吃一驚,一旁的王強眉頭說道:“嗯吶,他可膈應人了,我姐掐半拉眼珠看不上他。”
“那后來呢?”解臣好奇地問,陳良友笑道:“后來?我二哥是廚子,那還能好得了他嗎?他兩年半沒吃過飽飯吶。”
“哈哈哈……”大伙哈哈直樂。
笑聲落下,王強舉杯邀解臣、陳良友喝酒。抿了一口酒后,王強夾了一粒花生米丟在嘴里,一邊嚼,一邊道:“那年我就說我揍他去,我老娘說啥不讓。”
“那前兒你才多大呀。”陳良友笑道:“你還揍人家?”
“那我也揍他!”王強也是酒勁兒上來了,嘀咕道:“我特么一棒子就給他撂那兒。”
“呵呵……”解臣呵呵一笑,對趙軍說:“軍哥,要不咱老舅叫王強呢,就是要強啊。”
“哈哈……”
大伙哈哈一笑,然后陳良友笑著說道:“要說起名啊,那還得我二哥。人家養狗都養一碼色兒的,完了大什么、二什么、三什么往下排。
后來他整一窩狗,不是一碼色兒,我說這你咋整啊?人家老先生可倒好,叫大傻、二傻、三傻……”
“哈哈哈……”
四人又笑,解臣插話又問趙軍:“軍哥,你這名咋起的呢?”
“那我哪知道?”趙軍開玩笑道:“我們四個,應該叫趙大、趙二、趙三、趙四兒啊。”
“哈哈……”王強笑著一指趙軍,道:“我姐懷你姐那前兒,我姐夫就說啦。要是春天生的就叫趙春,夏天生的就叫趙夏,秋天叫趙秋,冬天叫趙冬。
完了可倒好,沒成想你和你姐都是春天前兒生的。你奶就說呀,這都有一個趙春,那我大孫子咋整啊?”
說到此處,王強看向趙軍問道:“你猜你爸咋說的?”
“咋說的?”趙軍也好奇。
而他話音落下,就聽王強道:“你爸說那都有一個趙春了,這個就叫趙春春。”
“哈哈哈……”眾人笑的前仰后合,解臣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仍追問王強道:“老舅,那我軍哥咋沒叫趙春春呢?”
“他家老太太不讓。”王強笑道:“完了趕上宣傳隊來,號召入伍保家衛國,就管他叫的趙軍。”
“是,是。”陳良友附和道:“是那么回事兒,前年我哥倆喝酒,我二哥還叨咕呢。說我二嫂生二丫頭那天,正好過去一場大雨,完了出彩虹,二丫頭就叫的趙虹。
三丫頭呢,是我二哥在單位聽廣播,廣播里說老毛子那邊的書啊,有什么煉鋼鐵,還有一個叫什么安娜卡泥里了。
我二哥聽李大勇說的,那個安娜是個小姑娘,長挺好看的,完了三丫頭就叫的趙娜。”
陳良友說的這番話,前半段說趙虹名字的由來,大伙都聽懂了。可趙娜名字的由來,趙軍三人聽得是一頭霧水。
這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要是李家父子在這兒,肯定會糾正陳良友,告訴他那叫《安娜·卡列尼娜》。
書里不會有太狗血的劇情,前一段寫那個采訪的,不少人說看著尬。
大伙說的這個尬還有毒啊,我到現在也沒理解是啥意思。
采訪這幾家的內容呢,誰看都知道不能往出播,往后我會有個妥善的安排。播啥不播啥,有理有據。
這個月,我挺好,過去三分之一了,我一天假沒請。我繼續保持,爭取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