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王美蘭那話一出,錄像組三人都一臉驚愕地看著她,蘇香蓮、劉貴海沒反應過來,還是侯景林喊了一聲停。
通過這兩天接觸,錄像組三人知道王美蘭是好人,這幾家也都是好人。
但嘮嗑沒有這么嘮的,還一刀一槍打出來,你兒子是宋太祖啊?你當打江山吶?
「嗯?」王美蘭一怔,自己說的正起勁兒呢,咋就喊停了?
「姨呀,話不能那么說。」蘇香蓮道:「那么說話,容易讓人誤會。」
「可不咋地!」劉貴海笑道:「嫂子,你說的像胡子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兒子打家劫舍呢。」
「那才不是呢!」王美蘭不高興,道:「我兒子是打獵掙錢,我兒子打一個黑瞎子膽,就賣一千來塊……」
聽王美蘭語氣不好,劉貴海剛想道歉,卻聽王美蘭道:「這不比胡子掙錢多啊?以前那胡子,我也不是不知道,那一個個窮的叮當響,都擱山溝子種煙葫蘆,要不是我爸接濟他們……」
「媽!媽!」周建軍連忙攔住王美蘭,然后向錄像組解釋道:「我們家大姥爺,以前幫助過抗聯。」
「啊……」蘇香蓮想了想,對王美蘭說:「姨呀,馬上咱們再開機,然后我再問你,你就說你家我趙軍小弟打獵掙的錢。」
經過蘇香蓮的糾正,王美蘭改了自己的用詞不當,重新概括了一下自家的主要經濟來源。
順著話茬,蘇香蓮聊到了王美蘭的兒子,聊到了趙家如今的美好生活,聊到了趙家的五間大瓦房和一水的家用電器。
隨著蘇香蓮說要去趙家新宅參觀一番,趙家老宅的拍攝暫時告一段落。
劉貴海那邊關機,王美蘭帶著姑娘、姑爺、小外孫去自家新宅子等著。而錄像組卻先到隔壁,就近拍攝李家的鏡頭。
「請問家里有人嗎?」鏡頭隨著蘇香蓮進門,看到金小梅正坐在鍋臺前摘木耳呢。
「哎呀!」金小梅裝作一副詫異的樣子,起身問道:「你們是?」
「嬸子您好。」蘇香蓮很客氣地說:「我們是山河電視臺的,今天來到咱們永安林區,是想錄制一期林區人的新生活。」
「啊?電視臺的?」金小梅一臉的驚喜交加,道:「快請進、快請進。」
說著,金小梅抬手將人往屋里請。
蘇香蓮面帶微笑地走進李家東屋,進門的一瞬間,她愣住了。
李家東屋,炕上擺著一張炕桌,李小巧伏著炕桌,寫著毛筆字。
李如海站在地上,背著雙手,看著她妹妹寫字。
這時,金小梅在蘇香蓮身旁笑道:「我們家屋里也沒收拾,別嫌乎哈。」
「呵呵。」蘇香蓮干笑一聲,李家屋里的家具擺設,比隔壁趙家老宅還帶派。
這是因為趙家明年就搬新房去了,所以老宅這邊沒怎么收拾,家具也老舊。
但李家就不一樣了,明年李寶玉分家單過,李大勇四口還得繼續在這個家生活。
所以趁著給李寶玉收拾房子,李家這邊也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里雖沒重打家具,但也都上了蜂蠟。
而且在秋天的時候,還為窗戶框、門框、門板刷了新漆。
但房子不重要,關鍵是那李家兄妹倆。李小巧跪坐在棉墊上,像模像樣地寫著毛筆字。
李如海頭戴旱獺帽、腳穿軍勾鞋,一身中山裝。背著雙手,領口的口袋里還插著鋼筆,蘇香蓮感覺自己單位的臺長都沒這么氣派。
聽見金小梅招呼客人進屋,李如海微微轉頭,李小巧抬頭,兄妹倆幾乎同時向鏡頭點了點頭。
然后,李小巧繼續低頭寫字。李如海則轉過身,
沖著鏡頭一笑。
蘇香蓮咔吧下眼睛,心里感覺怪怪的,但沒挑出來什么大錯,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演。
「嬸子,您貴姓啊?」蘇香蓮問金小梅,金小梅笑道:「免貴我姓金,我叫金小梅。」
「這兩個是您的兒子和女子么?」蘇香蓮再問,金小梅點頭道:「是,這個是我小兒子……」
說話時,金小梅手往李如海這邊一比劃,李如海當即接過話茬,笑著向蘇香蓮拱手,道:「忽有貴客上門來,在下永安李如海!」
蘇香蓮一怔,緊接著那寫字的李小巧抬頭,道:「丁是丁來卯是卯,小女名叫李小巧。」
金小梅看看兒子、看看女兒,心中很是不喜,這一雙不孝的兒女,怎么不給老娘安排一句?
「呵呵。」蘇香蓮略帶尷尬地一笑,看向這屋里唯一一個比較正常的人,說:「嬸子,你們家孩子都挺有文化哈!」
「啊……」金小梅剛要開口,就聽那李如海道:「富家不用買良田,學識淵博好少年。」
「嗯?」蘇香蓮一怔,就聽李小巧道:「誰說女子不如男,四代書香美名傳。」
錄像組三人都懵了,先拍趙家,然后拍李家,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但李家兄妹的這些臺詞,事先可沒和錄像組商量過。
可想到李如海口中「富貴不用買良田」,還有李小巧說的「四代書香美名傳」,蘇香蓮心頭一動,想著把話題引到讀書上進這方面,播出去也算是正能量了。
想到此處,蘇香蓮一笑,對金小梅說:「嬸子,你家這兩個孩子都挺優秀。」
金小梅咧嘴一笑,鏡頭掃過,李如海、李小巧也淡笑著點頭。
可隨著金小梅招呼蘇香蓮坐下,劉貴海控制著鏡頭向前一掃,掃到了李小巧寫的毛筆字。
鏡頭一頓,迅速劃過。
劉貴海想罵人,但李小巧一個小女孩子,劉貴海最終還是忍住了,只在心里吐槽一句:「那破字寫的,跟老蟑爬的似的!」
老蟑爬的是本地方言,意思是把蟑螂丟進墨水瓶里,然后再將沾了一身墨的蟑螂弄出來丟在紙上。
蟑螂在紙上亂爬,會將自己身上的墨水蹭在紙上,留下不規則的墨跡,以此來形容人字寫的磕磣。
劉貴海透過鏡頭看了一眼,只見李小巧白白凈凈的小姑娘低頭寫字,一臉的認真,為這屋中氣氛增添了幾分恬靜。
但一想到那紙上的字跡,劉貴海眼前的美好瞬間都蕩然無存。
「呃……」李如海眼珠一轉,道:「我讀書比較雜,但我最喜歡看諸子百家。」
「啊?」蘇香蓮心中一驚,諸子百家那可是大學問吶。
她并不懷疑李如海說話的真實性,因為十四歲的林區少年,只要他能提到「諸子百家」這四個字,在蘇香蓮看來,那他就是真懂!
蘇香蓮的文化水平屬實不低,她面對鏡頭,侃侃而談道:「從我們進到這個家里,就能感受到濃濃的文化氛圍,這在以前的林區是很少能見到的……」
蘇香蓮說這些話時,劉貴海控制鏡頭掃過一身儒雅的李如海、恬靜練字少女李小巧,掃過李家略帶古色的柜子,掃過……
當鏡頭掃過一大摞小人書時,頓了一下,然后迅速轉回到蘇香蓮。
見劉貴海給自己使眼色,蘇香蓮知道劉叔讓自己趕緊往下進行。
蘇香蓮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相信劉貴海。
「嬸子。」蘇香蓮笑著問金小梅說:「能看的出來,你們家的生活水平不錯啊。」
「哎呀。」金小梅笑道:「還行吧,這兩年咱生活屬實是好起來。」
她這話屬實是沒毛病,家里生活確實剛好了兩年。
但在蘇香蓮看來,金小梅剛才這句話很扣主題,于是她又對金小梅道:「嬸子,我看咱家也買彩電了,也是21寸的。」
這時,鏡頭掃過李家的大彩電。
「哈哈……」金小梅得意地一笑,手往門外一指,說:「那屋還有一臺呢。」
「嬸子,你家怎么買兩臺電視呢?」蘇香蓮不解地詢問,金小梅也不說她大兒子要分家,只道:「那咋整?這幾個孩子總擁呼看電視吵架,他要看這個,他要看那個的。」
「就因為這……買兩臺電視?」蘇香蓮咔吧下眼睛,隨即笑道:「但從這里能看出來,嬸子家的條件確實不錯。」
「呵呵……」金小梅笑的可開心了。
蘇香蓮嘴角微扯一下,然后問道:「嬸子,你們家里一共是幾口人吶?」
「五口。」金小梅說:「還有孩子他爸和我大兒子。」
「那他們是上班了吧?」蘇香蓮明知故問,金小梅也含糊一抬手,道:「嗯吶,他們一天工作都挺忙的。」
「那他們是干什么工作的?」蘇香蓮繼續問,但和在趙家時相比,蘇香蓮換了一種問法。
「我家孩子他爸叫李大勇,在林場調度工作。」金小梅沒忘了宣傳自家男人,道:「我大兒子叫李寶玉,在林場車隊當司機。」
「嬸子,那我方便問一下么?」蘇香蓮道:「他們的工資大概都是多少呢?」
「這倒沒啥不方便的。」金小梅說:「我家孩子他爸,一個月能開一百二十一塊四,我大兒子工資加補助是四十二塊八毛五。」
這人真實在,回答的真詳細。
「這……」蘇香蓮眼睛在屋里掃了一圈,最終停留在那臺21寸的大彩電上。
「嬸子,你家門五口人?」蘇香蓮說這話時,金小梅連連點頭,可緊接著蘇香蓮就問:「兩個人上班,他們的工資不到一百七十塊,那是如何維持現有生活的呢?」
「這個……」金小梅剛要回答,李如海在暗中拽了她一下,金小梅明白他什么,于是便道:「我家小兒子也參加工作了。」
「啊?」蘇香蓮一怔,看向李如海時愣了愣,道:「小李同志才多大了,就參加工作了?」
被她這么一問,李如海驕傲地昂起脖子。
「嗯吶。」金小梅在一旁道:「我家如海十四了,去年十一月份上的班。」
「十四?在哪兒上的班啊?」蘇香蓮問,金小梅道:「在林場啊。」
「林場?」蘇香蓮皺眉,問道:「十四歲能干了體力活嗎?」
「不是體力活。」金小梅搖頭,道:「我兒子是門……」
「我是保衛干事。」李如海忙搶過話頭,而他的回答聽得蘇香蓮一愣。
保衛干事?你十四歲,你能保衛啥呀?你連自己都保衛不了。
可緊接著,李如海又道:「兼工會干事,再兼宣傳干事。」
聽李如海的話,蘇香蓮驚愕地眨眨眼,心想永安林場是不是要黃啊?
但她沒忘自己的采訪中心,于是追問李如海道:「那小李同志,那你是否方便透漏一下自己的工資情況呢?」
「我……」一句話給李如海問住了,他略帶遲疑地道:「我工資少,才十 來塊錢。」
「十來塊錢?」蘇香蓮又想問,這些加上你爸、你哥的工資,也不夠維持你們現在的生活呀。
可這時,李如海又道:「但我額外的收入多呀,上個月我帶干不干的,還掙五六百塊錢呢。」
「啥?」蘇香蓮、劉貴海、侯景林三人大驚,金小梅也詫異地看著李如海。
在繳獲李如海的收入后,金小梅曾拿著李如海的賬本對過,最后李如海剩的加上借出去的錢,大概在二百五十元上下。
今天怎么就成了五六百了呢?
李如海倒沒撒謊,他說的五六百,大頭是趙軍、趙威鵬給他的獎金和賞錢。
這些錢被李如海藏了起來,一直都沒暴露。但今天上電視啊,這么大的舞臺,李如海決定不再掩飾,好好地露一把臉。
「小李同志!」蘇香蓮很鄭重地轉過身,將話筒遞到李如海面前,問道:「你這五六百是怎么賺來的呢?」
劉貴海、侯景林也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如海,經過一天的接觸,他們感覺這幾家人沒有壞人,所以他們相信李如海的收入都是合法的。
既然這樣的話,三人想向李如海取取經,學習一下。
「唉呀!」李如海輕嘆一聲,晃了晃腦袋,然后沖鏡頭一笑,道:「這話說起來就長了。」
「那咱們慢慢說。」蘇香蓮將送到李如海面前的話筒往上抬了抬。
「咳呃。」李如海清了清嗓子,道:「這幾年允許個人做買賣,我呢,就做了一點小生意。」
「那小李同志,你做的是什么買賣?」一聽這話緊扣今天采訪的中心思想,蘇香蓮忙問:「本錢如何?」
「本錢?」李如海淡淡一笑,道:「我做的,都是無本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