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海一張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這孩子年紀雖小,但說出話來,言語之間滿是自信。
在場之人,除了對他不太熟悉的趙威鵬以外,其他人也不認為李如海是在胡鬧。
這孩子惹禍是真惹禍,辦事兒也是真辦事兒。
“咋的?”李大勇瞥了他老兒子一眼,沒好氣地問道:“楊家村兒,你還有認識人啊?”
“有吧?”李如海似乎不確定地說:“二車間孫樹立他就那村兒出來的吧?”
“孫樹立?”李大勇聞言與趙有財對視一眼,趙有財看向李如海,撇嘴道:“那孫樹立跟他爹分家都多少年了,搬永福都十來年了,他上哪兒能知道姓鄭那爺倆去沒去呀?”
“那也不怕,大爺。”李如海沖趙有財一笑,隨即挺直了彎了好幾天的身板,帶著無比強大的自信,鏗鏘有力地道:“咱鼻子底下不長嘴了嗎?到那兒碰著人就嘮唄,不能直接打聽,咱就套他們話唄。”
聽李如海這話,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李如海說的話是一點毛病沒有,但在場這些人,沒有一個能做到他這一點。
“哎?”趙威鵬看著李如海的眼睛一亮,抬手指了李如海一下,并對李大勇說:“大勇,這孩子真闖蕩,以后能有出息呀!”
聽趙威鵬夸自己,李如海笑著向其微微欠身,并點頭致意。
見此情形,趙軍不由得嘴角一扯,瞅趙老板夸這倆人,一個張援民,一個李如海,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不是,如海?”這時,林祥順給李如海潑了盆涼水,道:“你去打聽事兒,你得有個說法吧?人家問伱為啥打聽這個,你咋說呀?”
“這……”李如海一怔,喃喃道:“我說給人保媒拉線行不行?”
“你滾犢子吧!”李大勇道:“你在咱屯子這么說,沒人搭理你。你上外頭這么說,人家坐地就給你當壞人抓起來。”
“那我說我收他們野豬肉、狍子肉?”李如海看向李大勇,意思是我收東西,你得把本錢還我吧?
“你可拉倒吧。”李大勇甩手,道:“你個小逼孩伢子,你說你收山貨,誰信吶?”
“你可別瞎整啊!”李大勇話音剛落,李寶玉在旁溜縫,道:“不能打草驚蛇呀!”
“那咋整啊?”李如海有些撓頭,他擅長語言輸出、與人溝通,出謀劃策上就要差上一些。
但趙家幫還有能人,躺在炕上的張援民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
他這一笑,冷不丁給大伙嚇一跳。
“你干啥呀?”楊玉鳳輕懟張援民一下,小聲道:“一驚一乍的。”
“你別管!”張援民皺眉瞪了楊玉鳳一眼,然后再笑聲續上:“呵呵呵……”
這時,趙軍向李寶玉使了個眼色,李寶玉起身向張援民拱手,問道:“大哥因何發笑?”
“呵呵。”張援民的鵝毛扇丟在了爛石窖,此時他以巴掌在胸前輕拍,淡淡笑道:“無他,胸有成竹爾!”
張援民此話一出,旁邊又站起解臣問道:“敢問大哥,有何妙計?”
張援民贊賞地看了解臣一眼,隨后轉向李如海,道:“如海,你附耳過來!”
“你別整沒用的了!”楊玉鳳用力推了張援民一把,道:“這么多人瞅你呢,你就說唄。”
張援民一想也對,當即想自己的辦法和盤托出。
“我不干!”沒成想,聽張援民說完,李如海第一個反對,他揮手道:“我說啥也不干!”
“啪!”趙有財卻一拍桌子,他指著張援民連點數下,才道:“援民,你真行啊!”
趙有財話音落下,就見李大勇指著張援民,道:“該說不說,此計甚妙!”
“你真是那個!”王強也難得夸了張援民一句,而一旁的林祥順重重點頭表示贊同。
“大哥!”趙軍是真不想夸張援民,但此時此刻也沖張援民豎起大拇指。
“哈哈哈!”如果說張援民剛才是傻笑的話,現在就是得意的笑,趙軍夸他屬實難得。
與趙軍一樣豎起大拇指的還有趙威鵬,他頗為感慨地夸贊張援民道:“不愧是小諸葛呀!”
“哈哈哈……”張援民更得意了!
趙軍家吃頓晚飯得倆小時,再加上飯后女人收拾殘局,散場早還得九點呢。
而這時候,屯子不少人家都熄燈睡覺了。
永利屯,邢智勇家。
胡二丫和邢宏陽已經躺下了,娘倆一左一右,中間是給邢智勇留的位置。
邢宏陽到家時,胡二丫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娘倆誰也沒等邢智勇,上桌就吃飯。
這可不是邢智勇在家沒地位,而是邢智勇他們跑山不像趙家幫有車,來回都方便。
這年頭正常跑山人一天在山里奔波,來回走三四十里地都是平常。有走遠的,從早到晚得六七十里地呢。
這就導致他們大多時候回家都很晚,再者有的下山回來,到哪個朋友家喝酒也是常事。這時候連BB機都沒有,也沒法往家里送信。
所以,等他們吃飯根本等不起,胡二丫給邢智勇留了飯菜,然后他們娘倆就先吃了。
吃飯的時候,邢宏陽也把自己在屯外碰著李虎的事和胡二丫說了。
胡二丫聽自己老兒子這么一說,就斷定邢智勇和李虎沒在一起,要不然的話,就不會是李虎喊自家孩子了。
至于邢宏陽沒搭理李虎的行為,胡二丫都說他做的對。
眼下已經九點多了,但跑山人后半夜回家都是常有的事。于是,娘倆也沒等邢智勇,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也就是1987年的12月25號。
一早起來,王美蘭蒸了一鍋兩合面饅頭,并用昨天涮肉剩的湯汆了酸菜。
七點多鐘,趙有財和李大勇他們去上班,趙軍、解臣、趙威鵬在屋里嘮嗑。
沒過多久,小鈴鐺來了。
這孩子不是空手來的,拖著一個麻袋。
麻袋倒不沉,里面裝了一件破棉襖、一條破棉褲,還有一個破狗皮帽子。
這三件套里,那狗皮帽子都磨飛邊了,而棉襖、棉褲則是大補丁摞小補丁。
但這三件套可是有歷史的,都是小鈴鐺她爺穿過的。而永安一代奇人張大腦袋死后,張援民繼承了這套行頭。
去年張援民跑山還穿這身衣服呢,那衣服上的補丁不少都是熊撓出來的。
今年張家條件好起來,上山雖不穿太好的,但也把這身衣服淘汰了。正常來說,農村、林區誰家有舊衣服,八百個人等著要呢。但這身衣服歷史太久、太過破舊,給人都沒人要。
但就這,楊玉鳳也沒舍得扔,將其丟進倉房里。想著夏天拆了洗洗,人不穿,就給狗做個小褥子。等著趙家幫的狗哪個再懷孕生小狗,就拿著小褥子去墊狗窩。
可今天,楊玉鳳把這老古董掏出來了。
趙軍倒提麻袋,將那三件套倒在院子里地上時,趙威鵬直緊鼻子。
這身行頭不但破,還一股味兒呢。
今年張援民最后穿這身衣服,是到77楞場去干活。在那兒他跟套戶住一個窩棚,那能有啥好味兒啊?
“如海呀!”倒出破行頭后,趙軍到與西院的隔墻前,沖那院喊了一聲李如海。
“來啦!”答話的是金小梅。
很快,金小梅拽著李如海從屋里出來,身后還跟著笑嘻嘻的李小巧。
就在這時,王強來了。他也不是空手來的,手里拿著一個破舊的搪瓷缸子。
“給你,大外甥。”王強到趙軍跟前,將破茶缸遞了過來。趙軍拽起地上的麻袋,讓王強把破茶缸扔進麻袋里,然后還有那身破行頭,也塞進了麻袋里。
“走吧,咱。”趙軍招呼幾人,而這時拎麻袋的解臣喊住趙軍,問道:“軍哥,不帶兩棵槍呀?”
“你虎啊?”還沒等趙軍答話,就聽王強沒好氣地說:“你拿槍上人家屯子,你敢咋的?我跟你說,就是那倆人在畫柜兒楊家,咱也不能拿槍比劃。你動槍,人家坐地就給咱幾個都撂那兒。”
被王強一頓說,解臣不吭聲了。而這時,趙軍道:“不用,今天咱智取,咱張大哥出的招,如海去實施,應該手拿把掐。”
聽趙軍這么說,王強、解臣、趙威鵬紛紛點頭。
“去了,聽你軍哥話。”此時,金小梅正在門口叮囑李如海,道:“別嘚瑟,知道不地?”
“知道了,媽。”李如海乖巧地應了一聲,而李小巧在旁邊扯了扯李如海袖子,道:“小哥,我大哥讓我給你捎句話。”
李如海聞言嘴角一扯,李寶玉在家的時候不說,卻讓小妹給自己帶話,那小子肯定沒憋什么好屁。
李如海雖然沒搭茬,但李小巧開口說道:“大哥說,你戴罪立功就在今日,讓你好好改過,重新做人!”
李如海:“……”
這時,隔壁趙家走出小鈴鐺和趙虹、趙娜,小鈴鐺喊了一聲,李小巧顛顛就跑了。
緊接著,趙軍一行人也從趙家出來。熟悉路的趙軍開車,趙威鵬坐副駕駛,王強、解臣和李如海坐后排。
一個半小時后汽車在一片楊樹林外停下。此地往南二里地,便是楊家村的南村口。
汽車停下后,趙軍、王強和趙威鵬都沒下車,坐后排的解臣卻拎著麻袋,帶著李如海走進了楊樹林。
三四分鐘后,趙軍笑趴在方向盤上,王強、趙威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此時車前,李如海頭戴磨飛邊兒的狗皮帽子,身穿張援民那身大補丁摞小補丁的棉襖、棉褲,腳上穿著他自家的破棉鞋。左手拿著破舊的搪瓷缸,右手拄著一根棍子,臉上先抓鍋底灰,再用雪一抹,一張小臉魂兒畫的,活脫脫的一個小要飯花子。
“哈哈哈……”一陣笑聲從楊樹林那邊傳來,單手扶樹的解臣笑彎了腰。
李如海回頭瞪了解臣一眼,然后拄著棍,腳步一步一拖地,裝作一副虛弱的樣子,緩緩地走向了楊家村。
直到李如海消失在視線里,趙軍、王強和解臣還樂呢。
趙威鵬好一些,畢竟他只短暫地見過李如海光鮮亮麗的那一面。而趙軍他們,看那衣冠楚楚的李如海看習慣了。冷不丁換這么一套,太有喜感了。
李如海摸進楊家村,一路小心翼翼地溜邊而行,若是看見行人,李如海遠遠地就會躲開。他在屯子里四處尋摸,查探著村子里的一切。
足足逛了一個多小時,李如海將整個村子各家各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當李如海從一家柴火垛外側繞過時,人家院里拴著狗忽然扽著鏈子沖李如海狂叫數聲。
李如海剛要開溜,這家屋門被人推開,一女人端著小盆從屋里走出來。
這時候李如海就不能跑了,要不然人家肯定會覺得他有鬼。于是,李如海裝作腳步虛浮地從院前經過。
那女人看了李如海一眼,便喊她家的黑狗道:“大黑呀,別叫喚了,來吃飯!”
這女人以為李如海是路過的小要飯花子,就沒理會他。
而這時,李如海靈機一動,往院籬笆帳子前一撲,喊道:“嬸子,別喂狗!”
“嗯?”那女人一愣,而她家的黑狗則沖李如海一頓狂叫。
李如海裝作害怕似的向后一退,左手拄著樹棍,右手上下顛著破茶缸,對那女人道:“嬸子,一天一宿沒吃飯了,給口吃的吧?”
“啊?”女人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李如海,向手中小盆盆口向前一傾,展示給李如海看,并道:“這是喂狗的!”
這年頭喂狗都一個樣,土豆子、凍窩瓜放在水里煮,煮爛糊少放點鹽一和就妥。
女人倒不是舍不得這口吃的,關鍵是拿狗食給人,即便是給要飯的也不好。
“沒事兒,嬸子,別都喂狗了。”李如海哭喪著臉,道:“給我吃一口吧!”
李如海雖然個子高但一看就能看出來,這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再看他穿的破衣爛衫,女人不禁起了惻隱之心,當即走到門前,招呼李如海說:“來,我給你倒一缸子!”
“汪汪汪……”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咋的,女人家狗扥著鏈子朝李如海咆哮著。
李如海單手拄棍借力,踉踉蹌蹌地迎向女人。他一過來,一股餿吧嘰的臭味撲面而來,女人一皺眉頭,將小盆往前一遞。
“謝謝嬸子!謝謝嬸子!”李如海連抖兩下破茶缸,向女人道謝后,以茶缸接女人倒出來的狗食。
一邊倒,女人一邊說:“土豆吧,我沒打皮,但我都洗干凈了,不埋汰哈!”
這么一說,李如海心里還好受些。
小盆里狗食不少,女人給李如海倒了一茶缸,剩下的則被她倒給了黑狗。
而這時,李如海抱著茶缸蹲在了女人家西帳子外。
女人喂完狗,黑狗舔著食沒工夫搭理李如海,女人卻走出了院子。
此時的李如海蹲在那里,雙手捧著茶缸,不住地把臉貼在茶缸口。
這是在用狗食散發出熱氣取暖!
而他那根棍子,一頭斜在地上,一頭斜靠著他肩上。
看到這一幕,女人輕嘆一聲,走向李如海問道:“孩子,你從哪兒來的呀?”
“嬸子!”李如海看了女人一眼,隨即拄棍起身,答道:“我家永利的。”
“永利?唉呀媽呀!”女人一驚,道:“離這兒一百多里地吶?你咋從家出來的?”
楊家村距離永安屯是八十多里地,到永利就是一百多里地。
“我后媽打我還不給我飯吃。”李如海似乎被勾起了傷心往事,哽咽道:“我自己就出來了!”
“唉呀!嘖!嘖!”女人皺眉,連連咂舌,道:“那你爹呢?你爹不管吶?”
“嬸子啊,他要管我,那還說啥了?”李如海帶著哭腔道:“有后媽就有后爹呀!”
“唉!可不咋地!”女人重重一嘆,道:“老爺們兒,都特么那玩意!”
說到此處,女人稍微一頓,追問李如海道:“你永利誰家的呀?我兄弟媳婦她娘家就永利的。”
李如海被她問的一怔,這孩子腦筋飛速轉動。永利屯從南到北,每一趟桿、每一戶人家,李如海都能挨個數出來。但他不知道這女人的兄弟媳婦娘家是誰。
這就不能亂說,萬一撞槍口上了怎么辦?
于是,李如海就想著編一個,畢竟這女人兄弟媳婦是永利出來,但這女人不是。
想到此處,李如海道:“我爸叫李勇,我后媽叫金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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