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能進一趟城,對于山里人而言,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9月23號這天,王美蘭、金小梅不約而同地起了個大早,但略有不同的是,趙軍家因為特殊原因,這幾天一直是趙有財做飯,不用做飯的王美蘭,就在屋里收拾她的小金庫。
等王美蘭把錢都點好,正趕上趙有財進來匯報,說兩合面饅頭要蒸好了。王美蘭一聽,忙把趙虹、趙娜叫起,給兩個小丫頭穿衣服、扎辮子。
在家里人吃飯的時候,王美蘭卻在梳洗打扮,然后還找出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換上。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王美蘭這才來西屋吃飯。
趙軍打量了老娘一眼,放下手里的兩合面饅頭,說:“媽,咱上次去嶺南,你不是買布了么?哪天看看,給你和我兩個妹妹,一人做套新衣裳。”
“新衣裳?”剛吃完飯準備下炕回東屋去的趙虹,聽見這仨字頓時就邁不動步了,拉著趙娜一起盯著王美蘭看。
小丫頭不傻,知道家里最終拍板的,還是自己老娘。
王美蘭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側身坐在炕沿邊上,有些遲疑地說:“等咱回來再說。”
一聽王美蘭如此說,趙虹默默地嘆了口氣,拉著趙娜走了。
這時候,趙有財吃完飯,撂下飯碗沖外屋一指,道:“我去給二閨女中午帶的飯裝上。”
今天,趙虹得帶飯去學校。而帶的飯菜,要在飯盒里捂一上午,就不能帶有粉條的菜,要不然凝到一起,怎么熱都沒法吃。除此之外,土豆也最好不帶,這個容易回生。
當然了,這是因為老趙家條件好,還有不少孩子,揣個窩窩頭、大餅子就去上學呢。
昨天晚上,王美蘭發的兩合面,今早趙有財蒸了饅頭,下面煮的湖涂粥。等出鍋以后,又使野豬肉炒了白菜、木耳。
然后單給趙虹盛出一勺,是中午帶的。這年頭,不可能單獨做給孩子帶的飯,都是早晨吃啥,中午就帶啥。可就這伙食,在趙虹她們學校,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王美蘭吃得很快,沒兩分鐘就吃完了,趙軍、解臣幫著她把碗快一撿,然后哥倆一起去外面倉房,把晾在倉房里的熊膽都收到屋里來了。
今天去嶺南,和半個月之前的那次不一樣。那次雖然趙有財不靠譜,中途上山去打獵了,但隔壁有李大勇在,家里放什么都沒事。
而今天,趙、李兩家都沒人,要是有人起了歹心,倉房離著大門口又近,里面的花龍剛來,散養的黑虎、青龍和黑龍萬一一個看不住,那損失可就大了。
但要是鎖在家里,那就安全多了,外人進來想到趙軍家門前,得通過七條狗的考驗才行。
看著趙軍、解臣出去,王美蘭兩步來在里屋,抬手一指趙有財,道:“今天我不擱家,你別搖哪兒亂跑哈,消消停停上班,下班趕緊把倆丫頭都給我接回來!”
趙有財被王美蘭喝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沒好氣地回道:“不能啊!”
趙有財昨天就想了,那小子說的對,豹子在永利屯外的枝椏垛里,根本就待不住,也藏不住,估計到這時候早就跑了。自己去,也是白去,整不好往里搭錢不說,回來還得挨罵。
雖然趙有財本就沒想去打獵,但他最近的不著調,讓王美蘭很不放心,趁著趙軍、解臣沒回來,王美蘭繼續對趙有財說道:“兒子可是說了,解臣那孩子過兩天就回去了,你自己掂量著辦。”
趙有財一怔,往起一仰脖,緩緩別過頭去。他從王美蘭的話語中,聽出了濃濃的威脅。
但趙有財很不屑地想道:“這次我還不去打獵了呢,我就老老實實上班,我看你能把我咋的?”
見趙有財這副樣子,王美蘭使眼睛夾了他一下,然后叮囑趙虹道:“中午老師給你熱完飯,你別使手摸那飯盒,要不然容易燙著手。”
這年頭帶飯的孩子很少,一般都是回家吃。但有孩子帶飯,老師就得幫著給熱一下,這倒是不難,直接把鋁飯盒放在鍋爐房的爐蓋子上加熱就好了。
只不過,加熱完的鋁飯盒燙手,需要老師帶著勞保手套把飯盒從爐蓋上拿下來。
這飯盒等送到孩子課桌上的時候,應該就沒那么熱了。可孩子是娘的心頭肉,而且趙虹這孩子,很少帶飯在學校吃,王美蘭不放心,就忍不住多囑咐了兩句。
囑咐完趙虹,王美蘭又叮囑趙娜道:“老閨女,一會兒到你老舅家去,得聽你老舅媽的話哈。”
雖然趙娜是去王強家,但王美蘭也沒指望自己弟弟能多著調,好在弟妹人不錯,有她幫著照顧,王美蘭也放心。
這時,趙軍和解臣使個挎兜子裝著熊膽進屋,把它們一一掛在東屋里。
這每一個熊膽上,都系著繩。而在那每根繩上,還繞著窄長的牛皮紙條,上面記錄著這熊膽都有誰的股。
趙軍從里面拿出三個熊膽,第一個是張援民領著套戶小分隊殺的,那是張援民此生最高光的時刻,被他改變成了無數版本,跟別人一喝酒就吹噓。只不過他沒有李如海那般天賦,他說出來的話,大家伙都不信。
這個熊膽,沒有趙軍的份,但受張援民所托,趙軍幫著他拿去嶺南賣了。
畢竟現在張援民雖然不缺錢,可那些套戶缺錢,這都大半年了,得把錢分給人家了。
而第二個熊膽,也和張援民有關,這是他醉酒獻計,那套戶張遠、張偉誤信讒言,來了個火燒黑熊倉,雖然功敗垂成,但最后趙軍出手,成功把這黑瞎子的性命了結了。
殺這個熊膽的時候,邢三也在場。按著邢三和趙軍的約定,熊膽賣了錢以后,邢三拿三分之一,趙軍三分之一,最后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張援民跟那倆套戶的。
看那牛皮紙條上的記錄,第三個熊膽,竟然還有張援民的份。但主要人物,卻是顧小四顧洋,這小伙子跟張援民一樣,也是個思維擴散的主,而且運氣也和張援民有的一拼。
這小子最近忙著找媳婦,趙軍就想把有他份兒的熊膽賣了,看看能不能改變顧洋倒插門的命運。
除了這三個熊膽以外,趙軍打算把老江太太給他的兩個熊膽也賣了。賣了多少錢,老太太要不要是兩說,但必須得跟人家說清楚。而且,就算老太太不要,趙軍心里也得有數。
就這樣,趙軍把五個熊膽裝在挎兜子里,往肩上一背,又拿了棵半自動槍,準備放在車里防身。這年頭,啥人都能遇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見趙軍收拾好了,王美蘭叫他去送趙娜,而趙有財帶著趙虹出門,匯合了李大勇和李小巧,他們要先送兩個小丫頭去托兒所,然后再去趕通勤車。
昨天下午,王美蘭來給王強家送黑瞎子肉的時候,就跟趙玲打了招呼。那時候,王強出去打牌了沒在家,但當趙軍把趙娜送到王強家的時候,卻發現老舅跟老舅媽都在家等著呢。
趙軍把趙娜留下,自己出來往家走,途中看見李如海手拎著書包帶,一邊甩著書包,一邊往屯子外頭走。
這孩子一早起來,就吵著要跟著一起去嶺南,但遭到了金小梅的血腥鎮壓,但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估計是沒什么事兒了。
趙軍不想聽他磨嘰,于是便貼著邊兒走,躲開了李如海。等趙軍到家,發現所有人都在門口等著自己呢。
還是解臣開車,王美蘭和金小梅坐副駕駛,趙軍和李寶玉坐后車箱。
汽車離家,一路出了永安屯,準備沿公路而行,直奔嶺南。
可就在汽車開出屯口以后,一棵大柳樹后閃出李如海的身影,這小子長出口氣,道:“好幾天沒跟那幫嬸子、大娘嘮嗑了,我都不知道屯子都啥新鮮事兒。”
周淑娟走的那天,李如海犯了點錯誤,遭到了李大勇和金小梅的男女混雙。但這孩子意志堅韌、忍辱負重,終于把所有人都熬走了。
看著汽車消失在視線盡頭,李如海甩著書包,蹦蹦跶跶地回了屯子,一路直奔磨坊。
這孩子啥都懂啊!
他知道這大清早的,小賣店門口肯定沒人,但磨坊那兒準有。準確的說,是磨坊旁邊那家攤大煎餅的。
這都九月末了,各家地里多多少少都有活,家里老爺們上班,田間地頭的農活就由婦女們頂上。
她們早出晚歸,中午就在地里吃,但是她們不帶飯菜,一般都是帶兩張大煎餅。
東北的煎餅,這年頭都是純玉米面攤的。但這攤煎餅的面,有講究,得是半生、半熟。
在磨面前,要把一半的包米粒烀熟,跟另一半生的包米粒一起磨面。
然后調和面湖,攤成煎餅。
而東北這邊的煎餅,還不是煎餅果子。東北人把煎餅當成餅一樣,有條件的卷菜,沒有條件的卷大蔥。
要是下地干活、出門趕路,沒錢去買爐果、光頭餅之類的,就可以帶兩張大煎餅。因為煎餅,除非是冬天,否則吃的時候都不用熱,而且口感、味道都不受影響。
所以,在臨下地干活前,大多數的婦女都會聚集在攤煎餅這家,買兩張煎餅,然后一起下地干活。
李如海來的時候,攤煎餅這家屋里屋外聚了不少人,他們仨一幫、倆一伙的嘮著嗑,等著要一起下地的同伴,或是等著買煎餅。
李如海擠進屋的時候,幾個老娘們兒正在屋里嚼煎餅呢。
這大煎餅剛攤出來的時候,熱乎酥脆,最是好吃。但一碰就碎,只有在被顧客帶走的時候,攤主會往煎餅上撣水,撣過水的煎餅變軟,才可以折疊打包帶走。
所有人都喜歡吃剛攤好的煎餅,但這只能守著攤子吃。所以,幾個婦女合伙湊錢,買了一張剛攤好,不撣水的煎餅,掰成大塊,幾個人當零食嚼,一咬稀酥、稀碎,還帶著香甜的玉米氣味。
看到李如海進來,老齊大嬸眼睛一亮,喜道:“如海,快來,吃煎餅了!”
李如海樂顛地過去,從那半張的煎餅上掰下一塊就往嘴里塞。
這時候,攤煎餅的老板娘見是李如海,笑著問道:“如海,今天咋沒上學呢?”
李如海一邊掰著煎餅吃,一邊答道:“今天我媽她們上嶺南了,不領我去,還讓我上學,我才不干呢。”
“你媽又上嶺南了?”齊大嬸問道:“又跟誰去的呀?”
“還能跟誰呀?”旁邊有人插話道:“都不用問,肯定跟趙軍他媽。”
“是唄,趙軍他家來個小子,他們天天開車出去。”
“哎呀!”人群中有人嘆氣,說:“你說這人吶,要有有命兒,啥也不用愁。你瞅那二咕冬兩口子,攤上這么個好兒子。”
“可不咋的。”旁邊有人隨聲附和道:“你說二咕冬跟他爹,打那么多年獵,他們也沒發家,他家趙軍這才上幾天山吶,就出息成這樣了。”
“你懂啥?你不知道那打圍的人,都不發家么?”
“那不發家,趙軍咋發了呢?”
“他惡(nē)唄?他要不惡,能抓大爪子么?”
一群婦女嘰嘰喳喳地議論上了,這邊宋秋月問李如海道:“如海,今天不休禮拜,你爸也不在家呀,你要不去上學,你就跟我們走唄。”
李如海聞言笑道:“宋姐,你看你這話說的,我過來,不就是來找你們的么?”
“好!”老齊大嬸在旁邊笑道:“有如海跟我們去,不說幫我們干多少活,關鍵是有說有笑的,干活不累。”
“可不么。”宋秋月應了一句,然后從兜里摸出錢,沖那老板娘道:“潘姨,給如海拿兩張大煎餅。”
“哎呀,宋姐,不用啊。”李如海見狀,連忙攔道:“我這兜子有飯盒,我媽早晨給我帶菜了。”
“那到中午都涼了,還咋吃了?”宋秋月不容分說,硬是給李如海買了兩張大煎餅。
就在此時屋門外站著徐美華,連煎餅都不買了,背著筐就往院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