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山貨,三年一小收,五年一大收。
今年正是大收之年,不管是核桃、松子,還是圓棗子、山葡萄,全都是碩果累累。
這樣的大收之年,野豬、黑熊很少下山禍害莊稼,甚至就連獐狍野兔,在山里也能吃得挺肥。
在這種情況下,東北虎、東北豹這樣的頂級狩獵者,是絕對不會下山禍害家禽、家畜的。
但當趙軍聽老江太太說那東北豹吃羊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這只豹,應該就是趙有財釣過的那只。
不得不說,趙有財那次對付東北豹的手段,著實地突出了一個釣字。
就像釣魚人在釣魚之前,要先拿包米粒之類的東西打窩一樣,趙有財釣東北豹,是拿羊羔子打窩。
誰都不傻,在吃過兩回羊羔子以后,那只豹子也感覺到,家養的羊就是比山牲口好吃。
所以,它后來才會去捕殺永興大隊放養的綿羊。
但它抓永興大隊的羊,仍然是在山里下手,也沒饞到跑到村子里來偷羊的地步。
趙軍想起,曾聽陶大寶說,他們永興大隊的獵人打了那豹子一槍,豹子身中槍傷,但活不見豹,死不見尸。
后來陶大寶帶人追蹤,看見了紫黑色的粘血,如此可見那豹子受傷不輕。
照這樣看,可能是豹子受了重傷,在山里捕獵困難,才到屯子里捕獵家養的羊。
這樣,就說得通了。
“江奶啊。”趙軍又問老太太說:“那邢智勇他們不有槍么?咋還能出事呢?”
“哎呀!你可別提了!”老太太這回連餃子都不吃了,但她說你可別提了,就是一種口頭語,只見她把盤子、快子都放下,對趙軍說:“你說這三個損種……”
說到此處,老太太頓了一下,又說:“就是胡滿堂,還有他二姑爺,還有一個……一個叫什么我忘了,反正他們管他叫李老三。”
“李虎!”趙軍接道,這李虎就是去年他和李寶玉到永利屯獵熊的時候,和邢智勇一起力擒小黑熊的李三。
“對,對。”聽趙軍叫出此人名字,老太太連連點頭,道:“就他們仨!”
一聽是邢智勇和李虎的雙雄會,趙軍半開玩笑似的問道:“江奶,他們幾個不會是要活捉那土豹子吧?”
趙軍就是隨口一問,只是他心里的一點惡趣味,可沒想到的是,他此話一出,老太太一拍大腿,道:“你咋知道呢?”
“啊?”這回反倒是趙軍懵了,他難以置信地問道:“江奶,真的呀?啥人能干這么虎鑿的事兒啊?”
不怪趙軍反應這么大,這山場林區,敢照量黑瞎子的人,不在少數。但要聽說哪里有虎、哪里有豹,還敢過去的人,卻是不多。
邢智勇他們,去年想著活捉小黑熊也就罷了,今年竟然還起了活捉東北豹的心思。
“唉!”老江太太也是搖了搖頭,嘆口氣說:“他們爺們兒說,看著那豹子好像是受傷了,抓羊都費勁,他們就說拿繩子……抓活的。”
趙軍不禁有些無語,去年邢智勇和李虎要抓小黑熊的時候,好像也是這么說的。
但這豹子的情況,跟小黑熊還不一樣啊。小黑熊抓回去,能養。抓回去豹子,還能天天喂它羊么?
“唉!”想到此處,趙軍忍不住搖頭,嘆氣道:“江奶,他們說沒說,為啥非要抓活的呀?”
“說了!”老江太太道:“胡滿堂傷的不嚴重,沒往山下醫院去,我聽他那話,好像是那個李三兒說的,一開槍打著豹子,那皮就不值錢了,不如抓住勒死。”
“這特么不瘋了么?”趙軍聽著都來氣,又道:“這特么不舍命不舍財么?”
“誰說不是呢?”老太太也道:“他們也不想想,那羊有皮、有毛的,扛豹子抓弄,他們哪扛得住啊?”
“哎呀,人才。”趙軍搖了搖頭,隨即站起身來,接下來的血腥場面,他自己想都能想得到,就不需要再問了。
“行了,江奶,你先吃著。”趙軍道:“我回去給你拉點柈子,到晚上了,你自己把炕燒熱乎的。”
“去吧。”老太太說著,把一旁的裝醋的盤子和快子拿起來,夾過一個餃子,咬一口又去蘸醋。
趙軍剛轉身要走,就見馬玲拎著一個五斤的桶,從不遠處走來。看那桶的顏色,里面裝的應該是醬油。
看到趙軍,馬玲也是一愣,小跑著往這邊來了兩步,問趙軍道:“你在這兒干啥呢?”
“我媽包的餃子,讓我給江奶送點。”趙軍回手向老太太比劃了一下,然后問馬玲道:“你打這么多醬油,是要干啥呀?”
“我媽說要腌咸菜,她跟我四姨擱山里摳了點兒地環……哎,江姥叫我呢。”馬玲正說著,就見老太太沖自己招手,她跟趙軍說了一聲,然后從趙軍身旁繞過,走向老太太,道:“江姥。”
老太太一舉盤子,說:“把清醬給我倒點。”
清醬,就是醬油,老江太太家早年是闖關東過來的,她老家那邊就這么叫。
“啊?哎。”馬玲一看自己手里的醬油桶,連忙答應一聲,去擰桶蓋。
這時,趙軍過來,接過醬油桶,給老太太的盤子少倒了一點醬油,再把醬油桶還給馬玲的時候,趙軍笑著跟老太太說道:“你這老太太呀,你嫌澹,你就跟我說唄,我進屋就給你倒了。”
老太太抬頭沖趙軍一笑,道:“我家沒清醬了。”
馬玲剛把桶蓋擰上,聽老太太這話,便對趙軍說:“你快進屋,把江姥家那醬油罐子拿出來,我給她倒點……”
說到此處,馬玲轉頭看向院里,就見那房子門窗冒著白煙,她緊張地一手抓住趙軍胳膊,道:“那屋里啥玩意著了?”
“沒有,沒有。”趙軍忙道:“江奶家柴火濕了,燒的滿屋煙。”
“啊。”馬玲聞言,想了想說:“我爸上河溝子了,不知道回沒回來呢?我回去看看,他要回來了,我讓他給江奶背點柴火來。”
“不用。”趙軍攔道:“一會兒我就給送來了,你別折騰我馬大爺了。”
“那也行。”馬玲笑著往屋里一指,說道:“你快去吧,給那醬油罐子拿出來。”
“哎。”趙軍應了一聲,跑到屋里拿出醬油罐才發現,就自己一去一回,連兩分鐘都沒有,馬玲就坐那兒跟老太太嘮上了。
但馬玲跟李如海可不一樣,她不瞎打聽,也不傳別人家的事,都是老太太問她啥,她才回答。
看到趙軍出來,馬玲擰開醬油桶,在她倒醬油的時候,老江太太一個勁喊“夠了、夠了”,可等馬玲停下來的時候,罐子差一公分就滿了。而馬玲那桶里,醬油少了五分之一還多。
“你這丫頭!”老太太見狀,搖頭道:“你打這點清醬,還都給我了。”
“沒有。”馬玲提起桶笑道:“還這么多呢,夠用了。”
然后,馬玲又對趙軍:“那你給江姥整柈子吧,我就先回去了。”
“嗯呢。”趙軍應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送。”馬玲和趙軍說完,又轉回頭來,和老江太太道:“江姥,那我就回去了哈。”
“哎。”聽馬玲說要走,老太太把盤子、快子往旁邊一放,還要起來送她。
趙軍連忙過去,扶著老太太坐下,老太太把著趙軍的胳膊,說:“趙小子,老馬家這丫頭,人也不錯!”
“嗯呢!”聽老太太這話,趙軍不假思索地點了下頭。
馬玲在某些方面確實和和王美蘭挺像,婆媳倆都那么善良,遇上可憐的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都會幫人家一把。
只不過前世婆媳倆沒一起生活過,也不知道這輩子相處的能咋樣?
看著馬玲遠去,趙軍叮囑老太太趁熱吃餃子,然后他回家去,正好今天家里搭倉房,那些裁下來的木頭方子都好燒火,劃拉一堆給這老太太拉過來。
趙軍到家的時候,發現趙有財已經從丟狗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了,此時正跟李大勇往后院倆抬板子呢。
看到趙軍回來,趙有財沖他喊道:“趕緊干活,一天揚了二正的,出去就不回來。”
“我……”趙軍本來都不想說了,但被趙有財懟了一句,他心里不忿,正好看見王美蘭從屋里出來,趙軍便裝模作樣地對趙有財說:“爸,我胡大爺出事了,你知道么?”
“嗯?”趙有財聞言腳下一頓,示意李大勇把板子放下,然后問趙軍說:“哪個你胡大爺呀?”
趙軍答道:“就是永利屯的胡滿堂,我胡大爺么。”
“誰?”這時,王美蘭聽見父子倆對話,忙快步奔這兒而來,一邊走,一邊問:“胡滿堂出事了?咋的了?”
不光是王美蘭,趙有財、李大勇、金小梅、張援民、楊玉鳳、李寶玉、解臣、李如海也都挺好奇的,他們也不管認不認識胡滿堂,全向趙軍身邊圍來。
尤其是李如海,這孩子剛被李大勇兩口子修理完,應該被打哭了,淚水干涸在臉上以后,那小臉上一道兒、一道兒的淚痕。
但一聽有新聞,李如海雖不敢上前,但也踮著腳在人群外張望。
趙軍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江奶不是剛從永利屯子回來么?提起我胡大爺來,說我胡大爺家今年養羊,前兩天那羊羔子啥的招土豹子了。”
“啥玩意?”趙有財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趙軍的手,是急切地問道:“又是豹子?”
“嗯吶。”趙軍點頭,把胡滿堂、邢智勇、李虎三人力擒東北豹,最后卻住進醫院的事說了一遍,聽得眾人目瞪口呆。
趙有財長嘆一聲,搖頭道:“這不沒卵子,找茄子提熘么?”
“爸啊!”趙軍忙再補一句話,道:“這豹子,好像是你上回打的那個。”
趙軍此言一出,趙有財勐地抬頭,看了眼趙軍,然后轉身招呼眾人開始干活。
趙有財、李大勇重新扛起了木板,李大勇眼見李如海要往院外熘,當即大喝一聲:“小癟犢子,今天你再敢出去,看我不打折你腿!”
“我……”受到恐嚇的李如海瞬間定在原地不動,轉過頭委屈地說:“我不說我周姨的事兒了,還不行么?”
“不行!”金小梅過來,舉巴掌連往李如海后背上抽了兩下,道:“說啥也不行!你才多大啊?天天跟一幫老娘們兒打連連,你平時要有那工夫,就在家幫我和你大娘干點活。”
李如海一聽家里管事的發話了,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想到自己以后無法在村里暢所欲言,李如海心里就難受的無以復加。
悲憤之下,這孩子竟然破罐子破摔,順著金小梅的話,跟了一句:“你們倆不也是老娘們兒么?”
金小梅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冰冷的目光如兩把刀子向李如海臉上割去。
李如海見情況不妙,忙往后院跑去。
這時,王美蘭也過來,捶了趙軍一下,道:“你說說你,非得跟你爸說那話干啥?他要知道哪兒有豹子,又該瞎琢磨了!”
趙軍呵呵一笑,道:“他再不正經上班,媽,你就收拾他。”
“這孩子。”王美蘭笑笑,沒再說話。可她既然沒有反駁,就證明她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先把釣魚執法的事放在一邊兒,趙軍把老江太太的情況跟王美蘭一說,王美蘭忙一指靠墻根的柈子垛,道:“你擱那上給老太太搬,那上都是好燒的。”
在林區,噼柴、燒柴都有講究。
棹樹、秋子、水曲柳,這三種木頭,好噼、好燒。而楊樹、柳樹、椴樹,這三種木頭,不好噼,也不好燒。
要是一般的人家,沒條件也就不挑了,可對趙軍來說,什么好噼,就往家拉什么。什么好燒,就燒什么。
趙軍招呼李寶玉、解臣過來幫忙,三人往車上搬了不少木頭。臨出門之前,王美蘭拿出來一小壇咸菜、一小壇熊油,叫趙軍給老江太太拿去。
然后,還使麻袋裝了幾顆大白菜,讓趙軍一起帶著。
而趙軍臨走前,又到倉房門口,拿了塊野豬的前槽肉。這才上了車,給解臣指路,先往馬玲家來。
汽車在馬玲家門口停下時,馬大富正蹲在院里捅咕什么東西,聽見動靜他抬頭往門口一瞅,見趙軍拎著野豬肉下來,馬大富忙把手往褲子上蹭蹭,然后大步向門口走來。
可這時,他揭開的東西,卻散發出來一股惡臭。雖然相隔十四、五米遠,可風一吹,臭味撲鼻,臭得解臣一皺眉,小聲滴咕:“是不是誰拉他家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