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管事所奉上來的那枚信物,是一枚極為古樸的小印,精巧別致隱含玄異。
張烈伸手接過之后,稍一把玩,心中便有多年前的種種回憶涌上心頭:
“小道自幼嗅覺靈敏,可以聞嗅到常人難以察覺的微弱氣味,再蒙師恩,傳承一套捕風符法,因此可以一直追著師兄的蹤跡,冒犯之處還請師兄恕罪。”
“呃,這個就算是我買你的好了。相逢一場也是有緣,以后師弟遇到難纏的人物時,報上我的名號興許有用。”
“白云洞,曲飛云!”
時隔兩百多年,就連白云洞都已經滅亡了,張烈是真的沒有想到,當年所結識的曲飛云不僅僅還活著,并且還會在此時前來與自己相見。
當年的越國六派,是有一些殘余的門人弟子還活著,甚至形成組織對抗金虹谷,想要復仇、再立宗門。
但是作為金虹谷的高層,張烈曾經看過相關的桉牘資料,其中并沒有幾個自己熟悉的名字,那個時候張烈還以為曲飛云已經道消了。
沒想到,今日送到自己面前的卻是一枚君山雷樞印。
“夫人,晴兒,有故友相約,我去去便回。”
“遵命,夫君。”
一住s://la
“爹爹,您也帶我一起吧。”
“那位叔叔你并不認識,晴兒乖乖在這里玩耍,爹爹很快就回來了。”
兩百多年未見,曲飛云突然相約不知何意。
張烈雖然自負,但也不會特意帶女兒過去,給自己平添一個破綻。
他神識掃描,確定方圓百里內并無危險,然后就跟隨那名管事飛遁百里,來到了一處荒涼僻靜之地。
瀑布垂落,潛入幽潭。
有潺潺琴音宛如高山流水,傾泄而下,有一名身穿著灰白色道袍的老人,正坐在山崖之間撫琴,在他的身旁兩側,有兩名紫府境界女扮男裝的修士,為其撐傘守護,意境悠遠。
“來人,可是那曲師弟?”
御劍飛至近側,那名管事退下,而張烈卻是有些不敢認了。
因為撫琴的老者,白發蒼蒼衰老無比,赫然還沒有修煉突破紫府境界,這個境界的修士,就算長于養生續命的法門,壽元也不過是二百四五十年左右,曲飛云若是連筑基境界都沒有突破,那他靈壽已近了。
撫琴的老者,聞言按弦停止下來,抬頭看向張烈,眉目之間依稀還有當年那靈動的少年道人模樣。
“張師兄,哈哈哈哈,真的是張師兄!”
“曲師弟。”
兩人來到一起,彼此抱臂注視。
一者青年強壯,一者白發蒼蒼,但是兩人卻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年齡相彷。
這便是修仙的魅力所在,這世間所有欲望結合起來,便是四個字:長生不死。
當年張烈與曲飛云,也算是一起并肩作戰、同生共死過,當年那劍魔燕藏鋒,在相當長的一段歲月里,都是張烈心中最可怕的對手。
若非此人天運不濟,讓他遇到了曲飛云、張烈,陳青虹這些人,也許他就真的成功了。
很多人無法成功,并非是其本質不強大,單純就是運數不足,當年的燕藏鋒如此,今日的曲飛云張烈也以為是這樣。
言談之時,他盡量不涉及這個方面,僅僅只是說彼此的經歷,再聊聊近況如何。
在這個時候,有一群白衣侍女從山中走出,為兩人布置飲食酒席,兩百年歲月了,他們可以聊的話題實在太多了。
張烈、曲飛云都是挑著說了一說自己這兩百年以來的經歷,雖然都是有所選擇的,但都是精彩而眩目,無比的驚險刺激扣人心弦。
修士都是孤獨的,生于這天地之間,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而無有代者。
但就算修士,有時候也會停止腳步,與多年以前的朋友暢談一番,縱酒歡笑:
“怳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慌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
聊到盡興之處,兩人在山野之間舉著酒杯把臂而歌:
那么多年過去了,我們兩個還活在這天地之間,連同昔日已逝朋友的那一份,更加精彩的活下去。
這一番暢快的聊天,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都漸漸昏暗了下去,曲飛云疲憊的倒在草地上,頭枕在張烈的膝上,安詳的睡著,仿佛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張烈輕拍著他的胸膛,就像是哄一個小孩子一樣。
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張烈可以感應到,曲飛云的生命氣息正在消散。
“張師兄,你說人死之后,會是什么樣子?真的會有地獄閻魔審判眾生?我們雖然是修仙者,但是對于此依然是一無所知。”
曲飛云喃喃而語,話語當中隱現恐懼。
“也許,死亡僅僅只是一場重新積蓄力量的長眠。當你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迎接你的將會是一場更加精彩更加偉大的冒險。不要怕,不要怕,當一個人畏懼死亡的時候,在死亡來臨之前,他已經被死亡所殺死過無數次了,那樣就太不劃算了。”
“……張師兄,你永遠都是那么強悍的一個人。但是,我好怕啊,每當到天明,我都會回憶我的一生。年少時喜歡過的師姐,當年那逼迫過我們的燕藏鋒,過去種種,猶歷歷在目!可是我死了,這一切就都沒有,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張師兄,我不想死啊!”
一邊言說著,混濁的淚水一邊從曲飛云的眼角處滴落下來。
修士對于死亡的極度恐懼,在他的身上完全展現出來了。
對一生都在追求長生不死的修士來說,死亡不單單意味著失去一切,更意味著自身一生道業的徹底失敗,這就更加讓人難以接受了。
聲嘶力竭地言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躺在張烈懷中的老人,漸漸瞪大雙眼,身上的生命氣息已然竭盡。
然而,張烈注視著懷中的老人,卻是微微有些皺眉,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應。
“應該是很悲傷的情境,但我為什么一點都感受不到?這個時候我應該撫平你無法閉上的雙眼……但是,曲飛云,我現在只想一拳打爆你的頭。”
說著,張烈真的緩緩抬起拳頭,然后一掄而下。
剛剛那個生命氣息竭盡的老人,驟然起身,與張烈的拳鋒擦身而過,砰,張烈的拳頭轟擊在地面上,整座山岳,都因此隱隱震蕩晃動了一下。
“果然,兩百多年了,你依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每次見面,不在我面前玩點花活,你是難受還是怎么的?”
張烈擦拭去拳頭上的塵土,毫無意外的抬起頭來這樣說道:
“還有,這是什么道術,連我都看不出問題,除了直覺不對以外,你剛剛的各方面特征真的是已經死透了。”
“嘿嘿,不是道術,而是……神術!”
“神術?”
“黃泉府君所賜予下來的神術,死亡神術。”當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算是一向松垮的像灘爛泥一樣的曲飛云也面露莊嚴之色。
“張師兄,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邀請你拜在黃泉府君門下,相信小弟,這一次機會是萬年以來都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機緣!長生就在眼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有些迫切的上前兩步,曲飛云這樣說道。
玄黃大世界,共有九域七洲之地,其中九域分別是指:巫神界,妖神界,幽冥界,黃泉界,幻魔界,古魔界,瀚海界,云中界,中天界。
七洲分別是指:北域寒洲,南域炎洲,中域龍洲,西域慶洲,東域秦洲,再加上北紫府洲,南紫府洲。
玄黃大世界以七洲之地作為主體,天道法則相對全面而完善,另外九域則以鑲嵌的形式,與玄黃大世界相互共存。
但是它們的天道法則,是不完善的,或者說原本是完善的,被一群劍瘋子攻伐斬爆了。這就導致九域之地難以發展出強大文明,同時也誕生出一種需求:神主。
這是低階修士沒有渠道獲取消息也并不需要去接觸的領域,但是它們客觀存在著,被玄黃大世界的高階修士所牢牢把持。
整個玄黃大世界,元嬰就已經是常規狀態下世間頂峰的戰力了,但是中洲十大上門,保守估計每一個門派當中都隱藏著一位元神地仙老祖。
更不要說像軒轅三清教這樣的龐然大物了,整個玄黃大世界至少有二十位以上,甚至五十位以上的元神地仙。
只不過入化神境界后,神宰于氣,陽神大成,至此擺脫壽命限制,從此劫雷滾滾,除非像離塵子這樣的絕世勐人,或者像余道人這樣打算除魔衛道以功德證道博一把的主,否則這些元神地仙有就跟沒有一樣,世間絕大多數人幾乎就感知不到他們的存在。
地仙修士,距離長生不死這四個字就只有一步之遙了,因此他們謹慎無比,慎之又慎。
但是這世上除了那修仙得道以外,其實還有一條長生路徑:九域神主之位。
“張師兄,師弟愿以自身性命擔保,你入我教中,必然前途無限,即便是你眼前的難題,也未嘗就不可以借我主之力化解。”
曲飛云此人行事跳脫,但是精于算計長于遠謀,有過兩百年前的交往,他深深知曉眼前這個道人具有著怎樣的潛力。
自己若是能夠引他入教,對于神主對于自己,都有著巨大的好處,長于舉賢,對任何一個勢力來說都是重要的能力。
“大事將舉!”
曲飛云雖然限于制約,并沒有直接明說。但是張烈還是很快從他的身上,得到了這個訊息。
曲飛云無法直接明說,但是張烈還是理解了,若是此時入教,立刻就成從龍之功。
所獲得的收益,將會是舉事之后再加入所遠遠比不上的。
就算是對于真人境的修士來說,沒有渠道的話,還是難以與一域神主這個層面的存在,搭上話語。
黃泉府君,那是在張烈修道之前就已經縱橫天下三千年的大修士,張烈都知道,這位大修士曾經發下過大愿:
“我若為這幽冥之主,愿為此方天地所有修士延壽一甲子!”
這位大能,就算沒有成就那神主之位,也是此方天地頂尖的修士之一,與金丹真人境修士的地位,天差地遠。
但是,面對曲飛云這樣具有誠意的邀請,張烈還是在第一時間拒絕了,修煉移星換斗神禁之后,張烈已經可以隱隱感知覺察到,太昊金章與自身之間的氣數相連。
當這氣運提升到頂點的時候,就算是假的摹本,也會變成真的金章,反之,就算是真的金章,在氣運反噬之下也會變成一篇篇的廢紙,甚至引來殺身之禍。
修成太昊天子法身之后,自己就已經不可以再走這條道路了。
但是張烈還是表現出片刻的沉吟思索后,方才搖頭言道:
“以曲師弟你的道行,兩百年后的今天卻無法突破筑基境界,就算那位府君真的具有無量神通,這般受制于人的日子也是為兄所不喜的。”
“曲師弟,兩百年后見你一切安好還大有前途,為兄很是開懷,就此別過了。”
說完,張烈揮一揮衣袖,就此離去。
白發蒼蒼的曲飛云注視著張烈離去的背影,幽幽得嘆息。若是能得此人入教,無論對自身,還是對神主,亦或是對張師兄自己而言,都是最好的一種選擇。
“可惜,張師兄心高氣傲,兩百年前如此,兩百年后亦然。哈哈哈哈,不如此,他也就不是我張烈張師兄了。”
自言自語到最后之時,曲飛云反而開懷大笑起來了。
無論如何,自己這個人情是賣出去了,又與當年故友見了面,可以說是不負此行。
“曲護法,此人不知好歹又知道了本教機密,我們是否……”
就在這個時候,曲飛云的背后,出現了剛剛那兩名女扮男裝的紫府修士,她們背負長劍殺意凜然。
雖然話語未盡,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她們似乎別有手段,就算是面對修為超出自己一個大境界的修士,也依然有足夠的底氣。
曲飛云知道她們這些人的底氣是什么,出身于那位大人的門下,自幼就被培養修煉最上乘的道法與合擊殺陣,尋常金丹真人,若是遭了她們的暗算,真的有可能會死。
但曲飛云同樣清楚,這其中絕對不包括張烈這個人的。
“教中令諭,要你們姐妹協助于我這個老東西,在你們兩個心中,是不是對此命令頗為不滿?”
“曲護法,您”
“也難怪會如此,修仙界從來以實力為尊,我這樣一個連筑基境都突破不了的老家伙,竊居教中護法之位,還要你們姐妹服侍左右,你們當然會心懷不甘。”
曲飛云并沒有等身后的兩人進行解釋,而是直接轉過身來神色轉厲的言道:
“但是你們要清楚,府君門下從此不同了。大事將舉,事成之后,這些怨懟之念、不敬之心足以讓你們萬劫不復。既然你們已尊信于府君門下,這一點務必謹記!”
此時此刻的曲飛云,再也沒有了在張烈面前時的跳脫輕浮之氣,神色陰厲,目光可怕,以其句僂身軀為中心透出的氣魄威壓,竟然令他面前的兩名紫府境修士,感到心膽俱寒。
早在多年以前,曲飛云就通過一次奇遇,選擇投入了黃泉府君門下,這么多年以來,他輔助這位府君做下了不少的大事,甚至因此耽誤了一身修為,也因此,才會以筑基修士之身,據教中護法之位。
因為當黃泉府君神道大成時,像曲飛云這種有著極大從龍之功又深具才能的人,必然是一飛沖天。
到那時紫府境界不過是舉手之勞,就算是金丹境界,對于曲飛云來說,也不過是俯首可拾。
“爹爹,你說了就一小會的,結果一天時間。”
“哈哈哈哈,和當年舊友聊得太過盡興了。好,既然浪費了一天時間,那爹爹就多陪晴兒三天,嗯,不,五天時間補償。”
王婉儀在一旁微笑注視著父女間的親昵,她也是識得白云洞君山雷樞印的。
但是以張烈今時今日在宗門中的地位,別說是與一名舊友小聚,他就算是簽訂文書,解除對于這名舊友的通緝,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實在不算什么。
在這山中玩了半個月的時間,盡興而歸。
而后張烈在金虹谷當中修煉,做事,一切有條不紊,但是四年之后的一天,一道巨大的聲音,卻突然間充斥天地:
“吾在此間立宏愿,凡世間奉我名者,延壽一甲子!”
是的,這天地宏音,令整個玄黃大世界的所有修仙者甚至連凡人都能聽到。
縱橫世間三千年的大修士黃泉,終于達成夙愿,得黃泉界神主之位,從此,這世間便再非是五域神主,而是出現了第六位:黃泉神主。
神主者,全知全能,不死不滅,神通廣大,具有無限偉力。
但是這天地至少有數萬逾年沒有誕生過新的神主了,更何況這位神主立下的宏愿,近乎違逆天地法則不可思議。
很快就有修士進行嘗試試驗,沒過多久,就得出結論,這位黃泉之主沒有說謊,但是說得也不是很完整。
“凡世間奉我名者,延壽一甲子!”
這句話是真的,但是要達到“奉我名者”這四個字的信仰程度,就必須是這位神主的虔誠信徒了,凡人的信奉程度還要超過修士多倍,雖然看起來無限美好,但是絕大多數人根本就達不到要求,這位新晉神主也沒有那么多神力,為世人延壽一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