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色尚且還未完全亮起。
在元澤峰西方的一片山林上空,有一道遁光突然停下,張烈現出身形落在山林內。
前方不遠處一棵大樹下,模模湖湖的似乎有什么東西,張烈神色不變地徑直行走過去。
當真正離得近了,方才能夠看得清楚。
那竟是一顆披頭散發的碩大人頭。若是普通人勐一看,自然嚇得心膽俱寒。但仔細看下就能發現,其實是一個人全身埋在土中只留頭顱還留在外面而已。
而這人一頭奇長詭異的紅發,亂糟糟的遮擋住了面孔。當張烈一接近時,這披發人立刻感應到了什么,頭顱微微一動下一對碧綠陰森的目光立刻射來。
但一看清楚張烈后,其中寒光立刻斂去,甚至露出順從的眼神,在它的額前處隱隱顯露出一張黃色的金紋紙符、靈光流溢。
張烈見此微微一笑,幾步上前,頗感興趣的圍著那頭顱轉了幾圈。
“不錯,驅魂煉魄通心法門中的秘術,果然有一些效果,雖然天煞魔尸的本源神識根本無法完全抹滅,但卻可以扭曲篡改為我所用。”道人在林間負手而立喃喃的低語幾句,有些欣慰的模樣。
在丹陽山幫助小姑姑張傳靈通過認寶大會奪得千機圖后,張烈就立刻返回五嶺山元澤峰。
魔尸于地下吸納地氣近萬年,靈智漸漸衍生,雖然不強,但是堅韌不滅不可抹去。
張烈本身不通曉尸道,他之前施術以為強行抹去,其實僅僅只是暫時鎮壓下去了,沒過幾年等魔尸再次靈智復蘇時,頓時逆攻而起,并且兇性熾烈難以壓伏。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張烈也逐漸領悟,積累經驗,在以五階靈符壓制天煞魔尸后,張烈總結所得,將抹滅靈智改為扭曲篡改,不求一勞永逸,但求彼此砥礪各憑手段。
就像之前抹滅神識的順利一樣,這一次以通幽心訣中的驅魂煉魄通心法門去施術,果然也異常順利,張烈感到自己又一次可以自如掌控天煞魔尸了。
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張烈卻隱隱洞察到一種潛藏的危險:
抹滅一次、扭曲篡改一次,雖然對魔尸的靈智每次施術都可以成功,但在這個過程中,魔尸的本我靈智也在不斷汲取養分成長著。
天煞魔尸不滅,這股從萬年黑暗當中成長起來的魔魂,就不會真正意義上被消滅,它只是在以一種異常冷靜冰冷的視角觀察著這個世界,萬年的等待讓它有足夠多的耐心。
“這樣一來也是很有意思,我們就彼此爭斗互為養分吧,看看我們到底誰可以笑到最后。”
張烈不可能現在就徹底消滅它,無論是作為戰力的輔助還是作為抵擋第三次魔劫的替身,此具天煞魔尸都有著巨大的作用,為消滅未來隱藏的危險而放棄現在,豈非因噎廢食?
封印著天煞魔尸的,當然不僅僅是普通的土石而已,在那一顆披散亂發的碩大人頭四周,有層層疊疊猶如鎖鏈的黃色符紙形成陣勢,此時此刻,道人輕輕跺腳,那些黃色符紙無火自燃。
在這一刻,四周的土石再也不是魔尸的束縛,而是其力量的源泉,因此下一刻天煞魔尸就脫困而出了。
伴隨著其一拍之力,四周土石猶如水波一樣涌動擴散,魔尸一竄而出。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面前的道人張烈單手持訣,其印訣的中心處,生出一團金紅色的火焰劍氣,再下一刻張烈將這團火焰劍氣打入到了天煞魔尸的眉心處,將那張五階鎮尸符摘取下來。
這張鎮尸符上還有小半符力沒有耗盡,張烈將之封印后收納起來。
此時此刻張烈不知道的是,有許多精于尸道的魔修就是這樣死的,力圖節省一張鎮尸符分幾次用,終有一日一符下去,僵尸沒鎮住,自己被撲倒了,然后以后就都不用節省了。
“平常正常驅御還是可以的,但是歷經惡戰或者面對魔劫的時候很容易就會失控。”
“難怪很多魔道修士,平時都魔法驚人魔威滔天,但一經歷惡戰就往往被修為遠不如自己的正道修士斬殺了,大多數魔道功法欺軟怕硬根基虛浮,難以作為真正的根基。”
接下來的數月時間,張烈在這片山林當中修持道法,誦讀太昊金章,鉆研著對于天煞魔尸的應用法門,以期短時間內增強實力,面對北十七宗的威脅。
所謂三分魔功,三尸道人的本質,畢竟就僅僅只有一尸而已,太陰白骨幡化身連接的還是張烈本尊的法力,看似一具化身,實際上僅僅只是應用性比較強的法器而已。
不像天煞魔尸本身就擁有萬年積累的強大雄渾尸氣,驅御它只需要修習應用而不需要再去積累。
這一日正午,張烈正在潛心修煉過程中,突然有一道暗紅色的靈符飛入山林,張烈本能地就睜開雙眼,看到那道暗紅色的靈符漫空飛舞難以落下,探手一招,他就將那枚靈符招入了手掌當中。
向其中注入神識閱讀,然后張烈神色有一些變化。
“蕭師在這個時候突然招我們前往紅蓮洞府?”
紅蓮洞府蕭山真人這些年始終是一副隨時都有可能虛養命胎,胎化元嬰的樣子,可已經幾年下來了,無論是丹陽宮還是以影魔教為首的北十七宗,無論是練氣修士還是紫府上修死了一批又一批,皆是損失慘重——蕭山真人他還老神在在絲毫沒有動靜。
漸漸的,兩方宗門的人都漸漸適應了蕭山真人這種“年年不過年年過”的姿態,甚至很多宗門弟子心中不乏惡意地揣測,這個老家伙指不定還能再“溫養”個上百年,兩宗一代人都死盡了他才肯真正跨出那一步。
紅蓮老魔,對于這一位,就是丹陽宮的宗門修士也是戒慎多尊敬少,因此有這種想法并不足為怪。
但是作為弟子,張烈是清楚的,自己這位蕭師,是一位求取天道的修士,在他的心中只有“當退則退,當進則進”這八個字。
現在有所變化,只能說明自己這位師尊覺得準備已經足夠充分了。
紅蓮洞府與元澤峰的距離并不算遠,張烈的御劍遁速又快,因此半個日夜后,他就已經趕到了。
蕭山真人發出傳訊玉符所叫來的,明顯并不僅僅是張烈一人而已。
四弟子方敬儒、十二弟子韓金耀,十四弟子張烈,以及丹陽宮的掌教真人諸葛恪。
丹陽宮的這位掌教真人從外貌看上去年紀不大,面容飄逸俊朗,看上去頗為年輕,身穿玉色道袍,極有仙風道骨之姿。
“弟子張烈,拜見掌教真人。”
張烈進入洞府當中,飛向巨大的巖石蓮臺基座,準備向掌教真人諸葛恪見禮,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名灰袍老婆婆,手持一把掃帚在石臺上掃來掃去,剛好擋住張烈的飛行軌跡。
見此,石蓮上的眾人不少為其捏了一把冷汗,三尸魔君這些年聲名赫赫,殺業驚人,而這外灰袍老婆子看上去就是一普通凡人而已,哪經得其拂袖一揮?
然而,張烈的飛遁遁光自然而然地晃過一個弧度,避過正在打掃的灰袍老婆子,依然來到諸葛恪的面前完成見禮。
這個老婆子張烈之前來紅蓮洞府拜訪蕭山真人的過程中,也遇見過一次,但現在紅蓮洞府中的其它仆人都不見了,只剩下這個老人,也不知是因為什么。
“師尊胎化元嬰在即,就遣散了洞府當中的所有仆役歌姬,但是這個老婆子已經心神被迷徹底癡傻了,每天就知道重復的不斷打掃,有人要送她出去她就哭鬧不斷,甚至去撞擊石壁。師尊憐她為自己打掃了一輩子,就給了她天大的福分,讓她繼續守在這里。”
“……是啊,一個癡愚之人在外面也無法成活,不如永生永世就留在這紅蓮洞府當中,度過一天是一天。”
見張烈已經與掌教真人諸葛恪見禮之后,四師兄方敬儒湊過來,解開了張烈的心中疑惑。
這些年以來方敬儒與張烈的關系越趨融洽了,之前相爭是自以為自己有能力爭得過。
經過這五年宗門戰爭,方敬儒發現自己無論法力神通乃至能力,比自己這位十四師弟差不是一點半點,心中自然也就沒有相爭的心思了。
“不過,我記得師尊的這些仆役,大多是流放過來的奴人,這種時候留下這樣一個人在洞府當中?”
丹陽宮勢力統治下,許多的罪囚最終流放地都是寒山郡五嶺山紅芝洞府,當然也有很多人直接稱呼為紅蓮魔窟。
在這里蕭山真人有著生殺予奪,隨時隨意取人性命的權力,早年為求修煉魔功也是為惡深重,這座紅蓮洞府當中的許多老仆既聾且啞,這當然不是天生如此,蕭山真人是以絕對的暴力與恐怖統治著這里。
“哈哈哈哈,那老婆子不過是一個凡人,師弟既然如此為師尊考慮,我隨手殺了她便是。”
言說著,寬袍大袖的方敬儒抬起手來,并指成刀,就要向灰衣老婆子的身上虛斬。
只是下一刻,便被張烈伸出手掌按壓下來。
“師兄說得是,反正她也活不過幾天了,就讓她平平靜靜的,渡過自己接下來的余生吧。”
看著那個拿著掃帚在石臺上掃來掃去,眼中絲毫沒有半點光彩一片灰色的老婦,張烈終究還是這樣言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素妝典雅的美貌女冠,自洞府深處走了出來,道:“諸葛真人,蕭山他要見你。”
“有勞引見。”
一身玉袍道服的諸葛恪一施禮,而后跟隨那名女冠走入洞府深處,張烈與方敬儒面面相視。
“小師弟,你可知道此人是誰?”
“不知道。師兄你陪師尊數百年了,你不知道這位是誰?”
“我也不知道,但我曾經在師尊的書房內見過這位上修的畫像……”
剛剛那名女冠,至少也是一位金丹真人級數的修士,否則作為一宗之主的諸葛恪,不可能是剛剛那種姿態。
大概在盞茶功夫后,諸葛恪便神色凝重的走出來了。
而后也并沒有再與在場眾人多言說什么,而是化為一道遁光直接就遁走離去。
在掌教真人諸葛恪之后,被召入進去的人是方敬儒。
聞聽此言時,方敬儒一愣,看了一眼身旁的張烈,然后他趕緊就走入進去了。
再然后是蕭山真人的十二弟子韓金耀,再然后是蕭山真人的族人,這些人一直都是不被蕭山真人所重視的,甚至有些刻意打壓的意思,但這一次他們也排在了張烈的前面。
并且所有人進入之后,都很快離開紅蓮洞府。
最后,那石制蓮臺上,就僅只剩下張烈,以及那灰袍白發一直都在掃灑不停的老婦人。
終于,山洞內的深處,傳來了蕭山真人的呼喚,張烈整理形容快步進入,在七轉八轉之后,他終于看到了垂垂老矣躺在玉榻之上,身在如玉女冠懷抱中的師尊,蕭山真人。
他看上去無比虛弱,垂垂老矣,人衰老到極致后,有的時候就有些分不清男女了,此時此刻的蕭山真人沖著張烈咧嘴一笑,露出無一口牙齒保留的牙床,慈祥得一塌湖涂。
“元烈,蒙沖雷霆戰艦我給了掌教諸葛恪。”
“五岳真形圖我給了你四師兄方敬儒,身上的家財,我給了你十二師兄韓金耀以及我的族人,到你這里,我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好給的了。”
“師尊的教誨之恩,已經足以弟子受益終生。”張烈雙手持道禮,深施言道。
“呵呵呵呵哈哈,你看看,你看看,這小子像不像年輕時的我?有什么事,他知道往心里藏著,而且能藏得住。”
瀕臨壽盡的蕭山真人以手指著張烈,對懷抱著自己的道門女修這樣言道。
“有心機,能做事,這不是壞事。”那位女修掃視張烈一眼,而后就將目光落回到蕭山真人的身上,這樣言道。
“是啊,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元烈,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敗,所以我在踏出那一步之前,散盡所有不留負累,我現在能夠傳給你的就僅僅只剩下自己這些年的藏書以及一些修煉心得了。”
“拿到了這些后,速速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