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散血霧逐漸消散的地淵鬼府之內,一身灰色長袍、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的周身有一條恍若靈蛇般的斷劍殘片飛劍蜿蜒游走,幾如被賦予了生命的靈性。
時至此時,鬼府當中大部分的修士都已經死盡死絕了。
就算還剩下幾個也沒關系,從這地淵深處升空百丈的過程中,根本就沒有人能在自己劍下逃生,對于這一點燕藏鋒有著絕對自信。
幽冥地淵正常來說只有一到兩層,也不會有二階以上的鬼物,然而兩界大挪移硬生生得將地淵開辟出五層深度,四階鬼修的鬼府也在這里。
除了被燕藏鋒、魏無忌裹挾著來到這里的修士以外,絕大部分進入幽冥地淵的修士都不會太過深入,所以需要滅口的人并不是太多。
如果真的殺光地淵內所有人自己走出去,燕藏鋒也扛不下這樣大的事情。
“這個老家伙未免也太強了,我們幾個聯手,就算是面對筑基境的修士也未必會敗得這么慘,這么快……我等的道途,至此為止了?”
半跪在一旁的公孫慶抱著自己斷臂,正全力抵御著燕藏鋒攻入自己體內的陰毒劍氣。
那些劍氣如絲如縷,與自身的法力相比就像一根根針一樣扎進來,然后直攻人體要害粉碎破壞,兇殘得難以理解。
想要封堵煉化,自身就需要消耗那些劍氣數倍以上的神識法力。
“恭喜太爺爺完成大計!”
在這個時候,有一名全身是血的燕家修士撲上來,跪伏在燕藏鋒的面前,滿臉興奮的這樣言道。
然而在這個男人抬起頭的下一瞬間,就見眼前寒光一閃,下一刻,他的整個身軀都被斜劈開了。
尸體墜落,暗紅色的血流淌了一地。
這個家伙直到死的時候,都沒能閉上自己的眼睛。
“怎么,連自己家族的人也要殺掉滅口?”
有了些許的緩和,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如厲鬼般的陳青虹,放下自己懷中的族人尸體冷笑著譏諷。
這一刻,這位女修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身為生死堂的血修士,臨戰怯戰,躲在角落里拖到最后才跳出來邀功,這本就該死。”
相比陳青虹的情緒,燕藏鋒平靜得近乎于冷漠。
至于他的話,沒人能知道真假,也沒有人能夠探知他的內心。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雷傘突然從一旁石壁坑陷當中飛擊而出,其上雷光密布,隱隱擴散躍動。
然而還沒有飛到燕藏鋒的近身,就已然被一抹驟然出現的劍光劈開了。
燕藏鋒略有些詫異的側頭注視著從石壁里爬出來的黃袍道士曲飛云,似乎沒料想到他不但沒死,竟還有一戰之力,還有一戰的膽氣。
“與其像一條狗一樣藏起來,最后被你找到殺死,不如跟你拼死在這里,看能不能咬你一塊肉下來。”
隨著曲飛云的話語,已然重傷的公孫慶、陳青虹,乃至于四周的霧氣當中,都有隱約的身影前行而至。
只是,以燕家血修士死絕為代價,其它各宗各家族的殘余修士一共也湊不出多少人了。
這些人即便被曲飛云激發了斗志,然而在面對燕藏鋒的時候,依然是氣弱的。
“呵呵,人多如果有用,那我們還修行做什么?劍這種東西可不是小孩子用來唬人的玩具,既然拔出來了那就賭上性命吧。”
輕彈面前長劍,燕藏鋒這樣悠然的笑言道。
再下一刻,他所站立的位置就已然被雷火劍光所覆蓋,然而燕藏鋒的身形驟然與手中的劍霧化為一體,在這一刻來去如風,穿梭似電都已然不足以形容,他整個人已然化為一道不斷閃爍躍動的鬼影。
所謂人劍合一,即便是走到自身所認知道路巔峰的世俗武夫都可以認為自己已經達到了。
而在修仙世界,練氣境界、筑基境界、紫府境界,金丹境界,所謂人劍合一其標準是不同的,不僅僅要看自身,更要看對手。
最簡單的驗證方法就是:你可不可以憑手中的飛劍,斬破所有攻向你的攻擊。
真正的一流劍修,攻擊力就等于防御力,無法擊破其最強的一點,也就代表著無法傷其分毫。
來到地淵鬼府當中,并且活到現在,剩下這些修士的基礎素質是毋庸置疑的,當明白厲害,知道眼前這個老家伙不死,在場所有人都得死后,再茍的修士都拼上了全力,或持符咒或施劍訣瘋狂攻向眾人之間的燕藏鋒。
而在這個時候燕家生死堂的血修士已經死干凈了,但以一敵眾的燕藏鋒依然縱橫來去,劍挑眾生!
火符、冰符,劍訣、法器盡皆無用,這些浩大而無法凝聚的攻擊,在燕藏鋒極度凝聚的劍霧面前,瞬間就被直接破開了,再下一刻他整個人人隨劍走,瞬時間就御劍而出,縱劍殺人。
身負重傷的張烈在不遠處注視著這場數量與實力皆是懸殊,皆是不對稱的戰斗,燕藏鋒那一人一劍所向披靡的姿態,在他的心中烙印下了正常練氣境修士本不該有的強度。
“大丈夫一世修行,當有此境!”
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卻深深烙印在了心里面、意識中。
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后張烈就將自身殘余的全部神識法力灌注入手中的赤劍之內,于下一刻人隨劍走,如同一道貫日飛虹般,向下方直撲而落。
只是,他的劍光指向卻并不是正在縱橫殺戮的燕藏鋒,而是劍鋒直指下方不遠處的血湖、枯樹、蓮花。
“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此劍不成,我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個老家伙劍下,那就……賭!”
“嗯?哼,狗急跳墻。”
張烈這全力一劍的氣魄極盡顯赫,因為賭上了殘余無多的全部神識法力、心意決絕,因此這一劍的凌厲程度也是在同比俱增的。
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一點是:張烈與燕藏鋒的劍術功力修為都有著差距,因此在雙方交手之時,張烈不得不消耗遠比燕藏鋒多得多的神識法力,保全自身不死。
而燕藏鋒一身練氣十二層的修為,又精通劍氣入微之術,僅僅只是跟張烈打的話,他打上三天三夜都沒有問題,就算是此時此刻陷入圍攻,其神識法力也游刃有余。
世俗武者修為精深,尚且可以鶴發童顏于百歲之時與此生強敵大戰三天三夜,更遑論是修仙者,他們的上限只會更高不可能會更低。
察覺到張烈想要毀去陰元果,燕藏鋒眼中冷色一閃,下一刻身隨劍走,于眾多攻擊的間隙中穿梭而過,驀然急追。
除了劍氣入微這種陰柔打法以外,縱意虹化的劍術燕藏鋒同樣也并不弱。
只見那道暗紅劍虹后面的藍色劍氣越來越疾,越擴越大,幾乎轉瞬,就拉近了極大的空間距離。
雖然略有一些急迫,但是燕藏鋒可以確信,在對方撲到陰元果附近之前,自己就可以一劍斬了他。
“一劍定生死,一劍定生死,一劍定生死!”
根本就不用回頭,張烈幾乎能感受到身后的森寒劍芒切開自己后頸皮膚肌肉的觸感了。
然而他咬緊牙關,不顧一切窮盡潛能地發出搏命之劍。
生死之間,張烈幾乎覺得自己的陰神都跟不上御劍飆飛的速度,被甩出來了,高高的飄飛起來。
在這樣的心神極致專注之下,暗紅劍光本已達到極限的速度,更加加快了三分,這讓后面緊緊咬著的燕藏鋒也愣了一下,手中下意識得再不留下絲毫余力。
他實在太在乎那顆陰元果了,根本就不允許任何變數發生的可能。
直到,那道暗紅色的劍光斬到陰元果樹旁,驀然的一個轉折,撲向了一邊。
這絕不是臨時起意,或者事到關頭膽氣不足了。
若不是事先準備算好,這樣的御劍飛行驟然轉折,別說能不能夠做到,就算能夠做到,御劍修者本身的身體強度也會難以承受。
“這是什么意思?”
緊隨其后的燕藏鋒都一時沒能想明白張烈的想法,因為一直緊隨其后,因此燕藏鋒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在剛剛那剎那瘋狂御劍遁行的過程中,張烈體魄骨肉所承受的負載,神識與法力與飛劍都被壓榨到了最極限境界,燕藏鋒甚至能夠隱約感應聽到對方肌肉骨胳瀕臨崩潰的微聲。
付出這樣的代價,展現這樣的決絕,突然讓開了,什么意思?
一時難以堪破對方的心思,但是代表著生機,代表著自身未來道途的陰元果,卻已然近在眼前。
因此,燕藏鋒實在害怕夜長夢多,在飛劍掠過的一瞬之間,將枯樹樹枝上的那顆異果一把拿在了手里。
然而也就是在這一刻,“張烈的意思”在血湖當中一道血光驀然射來的時候,讓燕藏鋒驟然明白過來。
“陰靈血魔沒有死?但是他怎么會知道?為什么血魔沒有先攻擊他?反而攻擊我?”
回劍防守,然而在這一刻哪還能來得及。
因為太在乎那顆陰元果了,因此從來都給自己留下一些余地的燕藏鋒,這一次傾盡全力,沒有給自己留下余地。
此刻再面對陰靈血魔的搏命偷襲,他那在練氣境界近乎無瑕的劍術,被張烈硬生生的撕裂開一道縫隙:
是一道足以致命的縫隙!
四階血魔為什么沒有死?就算它沒有死,燕藏鋒都沒有察覺,張烈是怎么知道的?
事實上張烈也沒有察覺,是赤劍中的飲血石在汲取大量血魔血氣后,與其產生了一定聯系,它察覺到了,然后張烈察覺到了手中赤劍的異常。
為什么血魔沒有攻擊先一步的張烈?反而攻擊跟隨其后的燕藏鋒?
解釋這一點的理由就有很多了:
或者紫府境的血魔察覺到了張烈的劍訣指向,并不是陰元果,或者,它單純就是認為燕藏鋒最強,所以優先攻擊燕藏鋒。
或者是因為張烈一掠而過,而燕藏鋒真的摘下了寄靈鬼寶陰元果。
張烈自己并不清楚血魔是怎么想的,這次的行險一博,他自己也承認有賭的成分:
面對燕藏鋒這樣的練氣境頂尖劍術高手,這個時候再不肯賭命的話,以后也就再沒有賭的機會了。
結果上,血魔的確是選擇攻擊全場最強、也將陰元果拿在手中的燕藏鋒,雖然它也已經是茍延殘喘,但是那最后一縷血氣的質量依然是四階紫府境的。
驟然射出,燕藏鋒回劍防守,劍雖到了,氣卻未能完美融貫,因此那縷凝聚無比的血氣毫無停滯直接打穿燕藏鋒手中控御著的飛劍,打入他的體內。
然而,這都還并沒有完。
“啊啊!”
在這一刻,張烈把自身體內剛剛衍生出的最后一縷神識法力都傾注于赤劍劍身之上了,傾斜身軀,控劍斜斬而去:
“就算老子只剩最后一口氣,最后的補刀也是老子的!”
張烈這一刻用的劍力,其實是剛剛下墜而來直撲而下所發出的剛猛劍力,只是此時此刻體內神識法力氣血劇烈奔涌,在此瞬間猛地聚合成團,猶如丹元般奔行涌動,牽動身上每一寸筋絡骨肉,周身百脈,最終,才施出這一劍如虹的華麗斜斬。
“你不能殺我!”
燕藏鋒在被血魔最后一縷血氣侵蝕,攻入體內后,眼睛轉瞬之間就深紅了一半,然而此時此刻注視著那道猶如火焰般攻來的暗紅劍光,卻是僵在半空當中難以作出任何的防御反擊。
但這名老修士的強烈求生欲望,卻依然讓他控制著身體稍稍傾斜,將手中的陰元果,轉向那燃燒的劍火。
“只要一瞬,只要讓我控制住身體!”
然而雙方目光在最后一刻對視,燕藏鋒所看到的卻是一雙充斥著決絕與殺意的雙眸。
“為什么他可以毫不猶豫……”
轟,再下一刻劍火掠過連帶著他的整個身軀。
從遠處的角度來看,這位白發蒼蒼的灰袍老者,就像被火炬般的劍光斜斬了下來一樣,最后重重得拋砸在地面之上了。
熾烈劍火,攻入其周身每一寸氣脈,連著燕藏鋒的氣機,血魔的血氣,盡數泯滅,斬盡誅絕。
“……”
“……呼……呼。”
“結,結束了?”
“這個老家伙終于死了?”
因為那份表現出來的驚人強大,因為那不可力敵的傳說,因此當燕藏鋒真的死去的那一刻,鬼府內的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理智。
然后,才是猶如虛脫般的情緒浪潮,席卷身心。
“終于,結束了。”
注視著尸身在烈火中燃燒焚化的燕藏鋒,那價值巨大的陰元果已然被焚燒得皮都不剩了,可是張烈一招手,在那火焰當中,還是有一枚古樸的土黃色戒指飛了出來。
“坤山”在戒指的內側,以這個世界的古代文字銘刻著這樣兩個文字,至于燕藏鋒的那口飛劍……一堆殘劍破碎組成的,在燕藏鋒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散開了,如同失去了生命的靈性。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奇異的波動突然從高空中傳來。
包括張烈在內,所有人都望了過去,與此同時,轟隆隆隆,整個地淵鬼府也開始出現了巨大的震蕩,山石破碎掉落,密布裂紋,涌出大量的巖漿冥氣。
鬼府之外,幽冥地淵一層的天空當中,那顆僅存的紫黑色光球開始膨脹擴大,向外傳播著一圈又一圈有質無形的莫名波動。
這說明外界的紫府境仙師們終于緩過手來了,開始著手強化古代陣法,壓制幽冥地淵的進一步擴大。
“道心玉蓮!”
鬼府之內所有人都眼饞此物,然而因為血池一旁的張烈,卻根本沒有人再敢于妄動分毫。
在張烈御劍飛掠將道心玉蓮摘下后,幽冥靈玉也自動從他的乾坤袋中飛出,擴散開一圈淡色的結界,開始托著在場所有還活著的修士向高空飛去。
“正常來說,幽冥靈玉只需要帶修士飛騰百丈然后就會被傳送回去,我們現在深入地下,靈玉內儲存的冥氣足夠轉化嗎?”
淡色結界之后,身負重傷的公孫慶這樣言道。
“閉上你的臭嘴。”一旁的陳青虹軟倒半跪在結界當中,已經是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了。
就像燕藏鋒所估算的那樣,最后從地淵五層向上飛行的修士總數不超過十個人。
在飛到地淵四層的時候,張烈看到了許念香,潘陽明,燕婉,尹德義等人,他們之前也是想趕來的,卻不知道因為什么被阻住了,卻也因此躲過一劫。
“師兄,師兄!”
看著在結界內蹦蹦跳跳向自己示意的許念香,張烈面露微笑。
然而在他不遠處的曲飛云卻驟然間微愣一下,因為一道神識傳念突然傳入他的腦海。
“曲道友,關于君山雷樞印的秘密只有我與魏無忌知道,現在魏無忌已死……曲道友想要殺我滅口應該是比較難做到的。”
“不如一會你幫我做一件事,此事完成之后,張烈以此生道途起誓,絕不向第二人透露你的秘密!”
在雙方的交流當中,在向上飛行到地淵第二層時,張烈再次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也就是在這一刻,白云洞的黃袍道士曲飛云突然出手,當著四周所有人的面,攻向半靠在結界內似是身受重傷的尹逸飛。
得罪一名兇名在外的筑基境修士固然可怕,但在整個白云洞面前卻又不算什么了,這一刻張烈與曲飛云之間達成了某種平衡,雙方都掌握著足以致對方于死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