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跑從來都不怕輸在起跑線上,只有短跑才怕。
修道,也是如此。
張烈十四歲拜入七煞道人門下,十九歲練氣六層境,現在二十一歲已經練氣八層境,距離可以沖擊筑基的練氣九層境也只有一步之遙。
他四叔張傳禮對此引以為傲,但這不怪四叔,因為他身邊的人都是這樣衡量后輩的,他自然也是。
七煞道人尹天仇的獨子尹逸飛,四十四歲了還在練氣十層境界,因為在父親的要求下,尹逸飛從小煉丹、制器、陣法、符咒這些主流修仙百藝都修學過,不求學會,愿意學就多學一些,沒興趣學淺嘗輒止即可。
論修為進度,尹逸飛在金虹谷這一代弟子中或許還排不進前一百,但是宗門長輩無論是誰見了他,都要贊嘆上一聲“根基不俗”,這就是七煞道人尹天仇為兒子打好的基礎。
門下七名弟子,各自得他一脈劍路,只有尹逸飛,自小帶在身邊栽培七脈兼修,日后門下七名弟子聯手才可以組成的七煞劍陣,尹逸飛憑自己強橫的根基,以一己之力就可以催動,威力甚至更強,潛力必定更強!
一位紫府或者金丹境的高階修士,哪怕他這輩子都沒學過修仙百藝,達到紫府或者金丹境界后,他對于煉丹、制器、陣法、符咒這些技藝都會有一個很高的認知。
上手的話臨時學一天,單獨一兩種靈丹一兩種法器的煉制,可能超過專精此道一輩子的練氣境修士。
那么,這種認知可不可以反過來?
高階修士因為自身對于天地法則“道”認知的加深,進而提升了對技藝“術”的認知,那么反過來,低階修士是否可以通過對技藝“術”的認知,逐漸強化自身對道的感悟?
那,必然是可以的。
只是短時間內無法明顯的體現出來,卻可以潛移默化的作用于大道之基。
天地有日月星辰,人體有諸多竅穴,天地有山川湖海大河江流,人體有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天地有陣之法度,修仙者氣行百脈、奔涌不絕是不是一種陣法?
外丹文火武火,千錘百煉方得金丹九轉,人體為此世間苦海銅爐,有七情六欲為引,精氣神三寶為藥,這是不是金丹大道?
尹天仇在尹逸飛的身上花盡了靈石,搭盡了人情,窮盡了心血,將兒子的修道基礎打得堅之又堅,厚之又厚,只要尹逸飛老老實實的順著這條路往前走,長久保持,再依法訣精進,進境雖然較緩,但勝在一路坦途穩健,前一百年,你不如人,后一百年,人不如你。
如此積功三百年,便是一窺金丹大道又有何難?
但正所謂不怕二代躺得平,就怕二代想創業。
七煞道人尹天仇自己懸崖上走鋼絲,咬牙牙關九死一生闖過來了,看自己一名徒弟還算用功順眼,就把這根鋼線送給了徒弟,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看著眼紅來氣,沖上來一把把鋼線拽在手里,怒吼:
“我的,都是我的!!”
因為基礎實在夠扎實,再練這神元化煞這種左道法門,尹逸飛當真是突飛猛進一日萬里。
此時此刻御劍飛斬,劍速劍力劍勢,端是凌厲絕倫,沛然莫御。
張烈不清楚尹逸飛的生平,除了自己的修行,他也從來沒什么興趣了解這些事。
然而此時此刻張烈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尹逸飛的劍速劍力劍勢均不弱于修煉紫心大法與半部地煞劍經的自己,尤其是劍招變化,更是招招克制,式式拆解。
鏘鏘鏘鏘鏘鏘,雙方人劍相隨,招招對攻,張烈與尹逸飛皆是身隨劍走相對飛騰而起,再發劍器攻敵,氣鋒交錯。
嗡鳴的飛劍碰撞聲,在這一片相對狹小的崖壁陰影中來回激蕩,向四面八方迸射的劍氣將這片空間填充得滿滿當當的,甚至四周堅硬如鐵的石壁也給撕裂開道道的縫隙。
在這個關頭,尹逸飛陡然抽身而退,他先是落地,而后控御劍光陡然轉身飛斬,寒芒在其身前連成閃爍一片,恍若一片血紅色的雪花降落下來。
一時之間,讓追擊而下的張烈竟然無法分清哪些才是飛劍的本體所在。
“天下飄雪!飛雪劍法!?”
交手不到二十招,在尹逸飛控御的飛劍接連斬擊在自身氣機轉換的節點五次,三次從自己的致命要害近處飆飛而過,在這一刻張烈終于認出這門劍訣。
這倒也不能怪張烈覺得眼生,七煞道人將自己一身飛雪劍法傳授給六師妹孔秀,而孔秀的劍術天賦,只能用一言難盡來形容。
以至于孔秀傳承的飛雪劍法雖然克制張烈的熾蓮劍訣,但張烈這么多年從來沒想過會被飛雪劍法壓制?
六師妹孔秀?
那不是發劍平A就能放倒的人嗎,使用劍訣做什么。
一直到此戰,張烈方才感受到劍訣克制的難以忍受。
好在張烈修煉熾蓮劍訣多年,人與飛劍渾然之間宛如一體,此時此刻先放分光化影,讓劍氣繞體而散,在撞擊到那陰寒飛劍本體的一瞬,驟然御劍揮發,暫時破掉了對手的劍訣。
只是人也不得不錯過攻擊機會,飛旋而退。而在這個時候,尹逸飛已然控御飛劍撲殺而來。
一劍、兩劍、三劍、四劍……劍光奔走之間,尹逸飛與張烈各自控御的飛劍已經近乎完全消去形體,只有兩道鋒銳無匹的劍氣,在虛空中縱橫穿梭,碰撞交織。
氣鋒硬撼到極致時,兩者身影驟然分開,兩柄紅色飛劍也驟然分離,各自飛向自己的主人。
普通的練氣境修士御劍,都是踏劍飛行,而張烈與尹逸飛兩人則都是劍光一卷,身隨劍走、閃避撲攻。
區別在于,正常練氣境修士腳下的飛劍幾乎不能用于攻防戰斗,就是單純的飛行法器。
而張烈與尹逸飛兩人,他們是只要飛劍還在自己身旁三尺,飛劍與主人彼此之間人劍渾通氣機轉換,就可以控御著劍氣托著自己漫天飛遁。
甚至可以把飛劍的本體外放攻敵,只要在承載自身的劍氣耗盡之前讓飛劍返回周身三尺就可以了。
氣機轉換再化生劍氣,作飛遁攻防。
絕大多數筑基境修士也就是這個水準,至于紫府境的修士,則可以肉身虛渡,甚至身融遁光了。
“嗡嗡……”
“嗡嗡……”
兩柄飛劍,在各自主人的身旁都擴散著紅色的光,發出震顫與低吟嘶吼。
“哈哈哈哈,果然是好對手。殺了你,我的根基就真正的筑成了。”
尹逸飛的這句話本身并沒有問題,他本身的根基就雄渾,現在又修煉這神元化煞法門成功,只要再殺掉眼前的張烈,彌補自身心境缺失,增強信心,一身道基幾乎就可以稱得上是正邪兼備了。
然而這個法門的兇險之處在于,尹逸飛沒想過自己會不會死在這里。或者說想過了,但他并不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殺!”
雙手持劍,驟然前揮。
劍力激蕩之下,大片山石破碎仿佛土龍般蔓延向對面的張烈。再下一刻,大片大片的巖壁轟然而起,恍若海潮一般涌擊過來。
“地龍滾,撼地九劍!”
這本是二師兄魏伯淵的劍法,尹逸飛他當然也是會的。
克制火行熾蓮劍訣的,除了水行的飛雪劍法以外,還有土行的撼地九劍,五行之道相生相克,以熾蓮劍訣攻向撼地九劍,就好像四師兄程雪松以木行狂風舞柳劍攻向張烈一樣,難打是必然的。
其侵如火對上不動如山,火焰即便能夠焚燒大地又能怎樣?
“呼。”
張烈先是降低飛劍于自身面頰一側,而后揮訣前引,令那飛劍一攻而出,身形也隨劍氣撲出。
面對撼地九劍是絕對不可以被其雄渾無盡的劍勢所懾的,否則當其蓄勢大成就真勢不可擋了。
熾蓮劍訣首重爆發,絕不可以與對手陷入持久戰,否則拖得越久,勝算越低。
熾蓮九斬!
轟轟轟轟轟轟,劍氣凝聚,一瞬爆發,雙方沖擊碰撞因此爆裂不絕,因為張烈選擇正面突破,一力壓之。
暗紅色的劍氣,突破大地土石的束縛,仿佛火山熔巖一般噴薄爆發而出,然而直面此劍的尹逸飛卻并不畏懼,撼地九劍揮發而出,選擇正面硬撼。
張烈以氣御劍,單手五指虛按著劍柄,暗紅色飛劍四周火焰翻滾焚熾,劍勢爆發猛惡到極境。
然而尹逸飛踏地騰空而來,同樣是單手五指虛按著劍柄,周身有土石、巖蟒環繞。
雙方劍尖,鏘然對撞,下一刻,就振蕩擴散開炎熾洪流,猶如漩渦一般擴散。
“退。”
雙方針尖對麥芒一般硬碰僵持了一陣,最終,卻是張烈左手持訣于而下壓,周身劍氣再次激發,硬生生得將尹逸飛壓制沖蕩,手中飛劍劍尖甚至被崩去一角。
雖然修為上弱了兩層,但是張烈的功法運練劍術修為卻還是超過尹逸飛一些。
兼容并蓄固然可以牢固根基,但在修行之初,修百技與修一技之間,還是專精一技,更加至精至純。
“啊……”
尹逸飛實在沒有想到,張烈的修為明明比自己低弱,并且手中飛劍、所用劍訣皆被自己克制的情況下,劍力爆發正面爭鋒,最后輸得還會是自己。
張烈雖然以劍氣如縷法門,隱藏著自身真實修為,讓幽冥地淵內的其它修士只覺得其修為云山霧繞,深不可測。
但張烈修為的大體進度,尹逸飛肯定是清楚的,練氣七層境,了不起練氣八層了。與自身練氣十層還是有著差距的,紫心大法再是厲害,自身所修的七煞總訣卻也不差。
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對方一迫而退,甚至于手中飛劍都被崩飛一角,尹逸飛出現一剎那的失神。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手中那柄崩損的飄雪劍。
這和飛劍本身品質固然有關,但稍有自尊精修劍術的修士,都不會把飛劍傷損的責任,推到飛劍身上。
因為就算是一柄下品飛劍,一旦成功攻擊到上品飛劍的劍力不及之處,也就是破綻所在,一樣可以造成傷損。
但是這一次真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飛劍本身品質的差距,尹逸飛本身有七口二階上品飛劍,張烈只有一口火德飛劍,但他卻將火德飛劍的品質提升到了接近二階頂峰。
“機會。”
張烈瞬間把握住了尹逸飛失神的剎那,整個人旋身而疾撲,以其身軀為中心驟然擴散放射出九道絕影殺劍劍氣。
這些劍氣游蕩虛空,如同逐血之鯊魚般,齊齊環聚攻向尹逸飛,而在這一刻尹逸飛的心神也回轉過來了,猛地運起飄雪飛劍,防護于周身。
雖然依然被絕影殺劍圍攻得鮮血橫飛,但卻終究是咬牙抗住,成功護住了自身要害。
然而,踏云絕影劍,這一式劍訣,本就是聯合施展的。
手執火德飛劍,張烈人劍相合,仿佛一道赤色流星般,轉瞬剎那疾斬而過。
掠過了尹逸飛,一瞬之間,劍光掠過,尸身兩分。
踏云式雖然會給施展者本身帶來極大的負荷,但是在練氣境界的確是剛烈兇猛之絕殺劍招。
然而一劍掠過后,明明已經將一具人體一斬為二了。
可是張烈的臉上卻毫無喜色,反而立刻斜向一撲。勉強躲避過了一柄擊來的陰寒飛劍。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厲害啊!張烈,你真是厲害啊!劍訣克制,功力不如,方方面面都不如我的情況下,你居然還能殺得掉我,厲害啊!”
身后傳來近乎癲狂般的狂笑聲,這其中有死里逃生的慶幸狂喜,但那其中,卻又充斥著無盡的苦恨與不甘。
身軀負荷極大的張烈猛地回轉過身形,然而看到的,卻是尹逸飛的面前躺著一具被剛猛一劍硬生劈開的尸體:
那是,二師兄魏伯淵。
臉色慘白,五指指甲尖銳隱現碧色,被斬開的尸體內流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綠色的毒水。
很明顯自己這位師兄,已經被煉成毒尸不止一天兩天了,剛剛那一瞬間,尹逸飛把毒尸從養尸袋中剎那喚出,為自己擋下了致命一劍。
雖然尹逸飛很想使用劍術,正面擊敗張烈,徹徹底底的證明,自身的實力。
然而他還是把自己性命看得很重的,這具毒尸就是他的保命后手之一。
由筑基境修士以修仙者尸體為基礎煉制出來的強大毒尸,在練氣境修士的戰斗中,是可以作為底牌使用的。
雖然,這是無可否認的旁門左道。
“張烈,你厲害,你厲害!但是就算是這樣,你今天也得死在這里。”隨手把那只養尸袋扔到了一旁。
尹逸飛一拍乾坤袋,其中有六道靈光、六口小劍飛懸而出,而后驟然化大,圍繞其周身形成劍陣。
“終究得是靠自己老爹的保護啊……”言說到這句話時,尹逸飛似乎有那么一些低落。
只是下一刻,他就驟然抬起頭來:“但無論怎樣,你都得死在這里。”
嗖嗖嗖嗖嗖嗖,六口二階上品飛劍齊飛而出,施展的,更是七絕旋風劍陣。
注視著那飛劍攻來,張烈左手驟然一翻,向前擲出一只青色小鐘。
青色小鐘迅速擴大,急劇吞噬四周靈氣化形,變為一只鐘罩,罩住了張烈的身形。
當當當當當當。
“我TM都不能理解,老子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產生這等的恨意,不過……我得感謝你,自進入這幽冥地淵以來,神元化煞法門我始終無法催行到極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缺了什么,現在卻是知道了……是生死之間的危機,以及強烈想要殺掉一個人的心情。”
當尹逸飛的七絕旋風劍,攻破那青鐘法器靈氣化形時,張烈已然再一次,化為一道赤紅之光向尹逸飛撲去了。
并且這一次,他的劍力更強,劍速更疾,劍勢,則好像將其整個人化為一頭赤紅色的巨虎。
“怎,怎么會這樣?”
那赤虎在眼前驟然放大的沖擊,令尹逸飛感覺自身突然變得無比渺小,一時間心神受懾,念頭遲滯。
這或許是宿命吧。
一直以來,張烈雖然憑借地煞劍經中的劍理為養分,以戰意修成了神元化煞,但自進幽冥地淵以來,他的戰意始終處于極低運轉的狀態:他無法對眼前那些對手,提起精神來。
直到,尹逸飛的劍,真的讓他感受到了一定的威脅,直到,看到從養尸袋中爬出來的二師兄魏伯淵,看著他那慘白的尸體。
張烈的劍,在這一刻終于帶上主人的心意:憤怒!
“老子到底哪得罪你了!”
吼,劍嘯怒吼,若夜月虎低吟。
“啊啊啊啊!”
在死亡疾速逼近的威脅下,在自身七絕旋風劍甚至無法追上張烈劍遁襲來的情況下,尹逸飛揮舞著手中返回的飄雪劍,發劍如毒蛇般噬咬而去。
然而那頭巨大的赤虎,卻猛烈地拍住毒蛇的身軀,一口將它的頭顱,吞噬咬下。
張烈控御的赤劍,鏘然破開了尹逸飛的劍勢,猛烈擊點在,這位師兄的額前眉心處。
當尹逸飛倒下的那一刻,六口飛劍終于飛近了張烈的背后,卻失去了神識法力的灌注,紛紛滑落斜刺于地。
而巨量的血魂氣機,卻從尹逸飛的身軀當中被剝離出來,大股大股得匯聚入,張烈面前飛浮的赤色飛劍內。
異域奇鐵,自身似具生命,飲血而強,便如此時此刻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