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打敗劍修的,只有劍修。”
這句話由問劍齋最后一位齋主來說,當然說得,雖然最后窮途末路,歷魔劫而死,但這位劍仙前輩近乎舉世無敵,在同一個時代幾乎沒有修士能夠比他更加強大。
幾以神通逆天數,這段評語就是對其一生最好的總結。
但這句話如果由一位尋常劍修來說的話,體修、雷法修,魔修,可能都會有所異議。
只不過這三個體系的修煉難度,比劍修也好不到哪去。
體修之道凌厲剛猛,攻則無堅不摧,守則無物可克,近八萬年以來最強的體修是上真元神陸重,他以一手混元雷捶橫壓世間一萬年,幾乎殺得此界魔修斷代,世間難覓大魔。
然而體修之道,幾乎必然需要海量資源灌溉道體,絕大部分修士卻是爭不到那么多修煉資源的,體修數量太多此方天地也是難容,因此這一體系幾乎就沒有在玄黃大世界昌盛過,只是幾萬年間或的會出現一兩位體修,崢嶸乍現。
雷法修與魔修修煉得驚才絕艷了,同樣也不遜色于劍修、體修,但是他們也都有著各自的難點,根本無法繞過,真繞過了就把精髓繞沒了。
然而此時此刻在某人眼前展現的,就是一場至少在練氣境界,堪稱驚艷的雷法魔功對決。
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一點:
劍修、體修、雷法、魔道,在練氣境無法奠基入門,就別再想著筑基、紫府之后再回過頭來補基礎了。
那個時候再調過頭來重修,再是精研再是琢磨,也永遠只是半調子。
魔道稍好一點,前三者練氣境修不出其中神意,以后就可以絕了在此道登峰造極的念頭了。
“哈哈哈哈,好一個君山雷樞印,想不到白云洞真正的傳承,原來在你那個日益衰弱的曲家。”
魏無忌大袖飄飄,其內雙手不斷地變化著繁復手訣,在他面前,那九具身披重甲的煉尸,一個個行動敏捷剛勁矯健。
就算真的是活人,身披那么厚重的戰甲也會有所影響的,而魏無忌以自身氣機法力操控著這些煉尸,卻令它們如支臂使,仿佛九名強大的體修般圍攻著陣法當中的青年道士。
并且,不僅僅是以體修之術攻伐而已,那九具煉尸當中,兼修以劇毒煉體法術,往往一拳轟擊之下,毒流溢散,墨色光華以轟擊點為中心,飛速向四面蔓延,所過之處草枯石碎,甚至將大片土地瞬間化為劇毒的泥沼。
那名頭頂懸印,手中持劍的黃袍青年道士,不得不時不時的施展水流凝凍、化泥為石的法術,才能勉強穩住陣腳。
“氣機飛流,術由心轉。小子,如果不是你要阻礙我等道途,只憑這一手,我就真的不想殺你啊!”
咔嚓。
回應魏無忌話語的,是虛空之中驟然劈落下來的七道白藍電光。
“雷劍,誅邪!”
被尸陣圍攻當中的青年道士,疾步后退換出空間,同時運氣于手中黃銅劍鋒之上,上迎雷電,而后傾盡全身法力揮攻而出。
雷法,天地劫法之綱要,修士以自身之一氣沖盈呼應,可與天地陰陽相感通,若有所得,則可號鬼神、呼風雨、擊邪魅,正是一切陰邪鬼物的克星,甚至暴烈剛猛遠在佛法克制之上。
青年道士頭頂懸浮雷印中的雷機,被一呼而下,聚于劍中,此刻脫手直擲而出,宛如雷龍直撲。
然而所謂的道魔克制,事實的結果終究是力強者勝。
魏無忌所擁有的絕對之力,實在強過青年道士太多了,以至于面對那藍白色的雷龍仿佛天罰一擊般的氣象,魏無忌雙手背負不緊不慢。
“若是在地淵之外雷雨天象,我可能還懼你三分,但是在幽冥地淵內拿雷法劈我?小子,你這是怕自己的運氣還不夠衰敗?”
九具重甲煉尸結成陣勢擋在華冠玄服的魏無忌身前,鏘鏘鏘鏘鏘,這道雷霆之劍已然傾盡全力可發不可收,固然銳利無匹的接連攻破魏無忌四具煉尸,刺擊在第五具煉尸的身軀胸膛上,卻是雷機散盡,漸現器形。
斗到此時,雙方勝負已分了。
九具重甲煉尸雖然被穿透四具,但它們似乎并不在乎,而魏無忌步法前移,五指手中隱有幽火現出,眼中已然是殺機流露了。
“呼,魏師兄,你和燕藏鋒合作圖謀那四階陰魔老妖,難道真的覺得自己有機會成功?師弟我無論怎么推衍怎么算,都覺得你們的勝算不過四成。”
自身氣息竭盡、法力潰散,黃袍青年道士周身汗水浸透,整個人都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只是他依然抬頭這樣問道,似乎生死無懼。
“……四成?哼,你真的是太高看師兄了,這一役我們至多只有三成把握……可是若是無望大道,那般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葬在這地淵之中,陷身于妖魔之口。”
魏無忌只當對方臨死之前,還想要搖唇鼓舌動搖自身心志,然而他早已然是魔心似鐵,不可動搖了。
魔道之路,本就是怒海操舟、放帆遠航,既想要魔功一日千里,無人可制,又想要安全穩妥毫無危險?
世間,哪有那般的美事?
“嘿嘿,有了師兄您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張師兄,您老人家若是再不出手,小弟就真死在您的面前了。”
黃袍道士曲飛云這聲仿佛是死了親爹一樣的慘嚎,讓魏無忌愣了一下。
他還不及辨別真偽,其身后斜側處,就已然有一團幽幽光焰,仿佛漂浮無定鬼火一般的劍光驀然綻放。
飛劍如虹,要么就不出手,一旦出手,快絕,狠絕,便已是傾盡全力!
劍嘯當中,魏無忌耳邊仿佛出現某種恐怖猛獸的怒吼,撼魂懾魄。
在堅厚的功底催動之下,他驀然出掌,斜揮一擊,那只手掌就仿佛劇烈燃燒著碧綠色的尸火一般,觸物即焚摧伐生機。
不僅僅長于驅御煉尸而已,魏無忌本身的修為神通也是不弱。
然而在打出這一掌之后,魏無忌才發現攻向自己的并不僅僅只是一道強絕劍光而已。
自身四周皆有劍氣環繞攻至,只是剛剛因為前方劍光劍勢太過熾盛強烈,以至于自身在第一時間竟無所察。
“好劍術!”縱然劍氣入體,心中也閃過這樣的驚嘆。
能夠將魔功修得如此出彩,魏無忌本身當然也是一位癡迷道法之人。
氣機震蕩,如波擴散,狂烈的熾蓮劍斬與魏無忌的碧魂流火正面硬撼了一記,然而九道絕影殺劍卻已從四面八方攻入魏無忌身軀體內。
九道絕影殺劍正中,尋常練氣境修士觸之即亡。然而在這個男人周身突然間冒出大股大股的碧火,同時身形向后疾退,人在半空中,魏無忌已抄起腰間佩戴的那古怪號角,雖然口鼻溢血依然猛烈吹動。
“嗚!”
音波擴散,四周虛空震蕩,在這樣的情況下張烈本身也無法再隱藏身形,純以飛劍劍氣攻敵,現身而出。
他本來是伏擊在魏無忌最有可能退逃的路徑上,想要直接格殺了此人。
然而魏無忌的遁法詭秘,所選擇的方向也出乎預料,更是在受傷的瞬間,洞悉到了張烈的意圖。
幾乎在張烈現身而出的同一時間,那些原本擴散的音波就化虛為實,凝聚成一道有形無質的音波劍氣,尋準目標,刺攻而來。
既然已經出手,就抱著要盡全力干掉對手的心態,張烈在第一時間擲出了玄元青鐘。
當當當當當,伴隨著法力的注入,玄元青鐘飛罩向遁逃的魏無忌,以鐘體為中心擴散開一片虛幻的靈氣虛影,只要被罩入其中,基本上就是必死無疑了。
然而下一刻音波劍芒與青鐘轟然碰撞到一起,已然有些超過二階上品品階的玄元青鐘居然硬生生被打得倒飛而回。
“好劍術,好法寶,這位道友所賜,魏無忌銘記于心。”在雙方交手極短的時間內,那九具煉尸已然擺脫曲飛云的全力糾纏,回到了主人身邊,并將魏無忌包圍起來護在核心。
魏無忌則是在稍一回過氣來后,就立刻大袖一揮,伴隨著一陣碧火盛放,在大股碧火籠罩之間,隱成陣法,這個家伙與他身邊四周的九大煉尸消逝得無影無蹤。
“碧火通冥遁,在這幽冥地淵的環境下真的是厲害得沒邊了,來去無蹤,不過張師兄您也真的是厲害,這種遁法每次施展魏無忌都要元氣大傷一次,他上一次施展應該是在被一名筑基修士追殺的時候,若是在這段時間再受內傷,他即便是能活著離開這里,也得半死不活得在定軍山躺上至少十年。”
黃袍道士曲飛云滿臉堆笑得這樣說著,這一刻他已然將頭頂上的符印收起,連那柄黃銅飛劍都收起來了,似乎全然無懼張烈手中已然橫在他脖頸上的赤劍。
手腕微一用力,劍刃上就已然浸上鮮血,轉瞬之間,又被那劍刃吸收。
“君山雷樞印?這可是頂階法器啊!兄弟,沒有這么逗人玩的,若不是今天遇見了,你是不是在心里罵我是個二傻子?”
君山雷樞印,雖然僅僅只是件二階法器,但是白云洞創立之時根基淺薄,此物一度是白云洞的掌門信物,法器品階雖然不高但是意義重大。
不過在金虹谷宗門任務卷軸的記載中,曾經作為白云洞宗主信物法器的君山雷樞印早就已經遺失,下落不明了,各大派都開出了不小的賞格,尋找數百年一無所獲,卻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了。
更是在一個與自己相見第一面,就跪得利索的年輕修士手中。
“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夸張,不修煉特定秘法的話,它不見得比師兄手中的飛劍好使好用,我之前并非有意欺瞞師兄的,只是我曲家為了這件二階法器,上上下下死了上百口人,小弟平生除了必死之時以外,從來都不動用這件法器,之前肯拿出來,也是因為魏無忌對我抱有必殺之心。”
任憑長劍橫于脖側,曲飛云苦笑著向張烈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當年白云洞的道統,傳承于忘憂散人與他的七名弟子,其中曲飛云的祖先就是忘憂散人的首徒。
在那個時候,君山雷樞印真的就只是練氣境的法器,甚至都不是上品,后來就像白云洞這個宗門一樣,經歷數百年傳承,日益強盛,君山雷樞印也在歷代宗主的祭煉當中,逐漸升華,品階蛻變,一度成為宗主的象征。
然而同貧賤容易,同富貴難,隨著宗門日益強盛,七脈弟子卻逐漸離心離德,最后發展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最終七脈變成了四脈,再逐漸變成現在的兩脈,曲家也是那消失的五脈傳承之一,只是他們家隱藏保下了忘憂祖師傳下來的君山雷樞印。
因為時間久遠,再加上曲家付出了慘痛代價,再加上曲飛云本身的手段,這件寶物居然真的讓他留在自己手中了。
這件法器對于白云洞的修士來說,不僅僅是一件二階頂階法器而已,意義重大,并且其中據說隱藏著某種秘密。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難道我會因為你過得有多么辛苦而不殺你嗎?君山雷樞印,就算像你說的就只有二階品階,那它也是價值珍貴的物品,尤其是對白云洞的修士來說,你憑什么認為我會不殺你奪寶,難道是因為我上一次沒殺你?”
在這一刻,張烈是認真的,雖然上一次放過了對方,但是眼下殺了他拿到君山雷樞印,無論是獻予宗門還是同白云洞做交易,對于自身來說都是收益巨大的選擇。
“是因為師兄還需要我,這君山雷樞印雖好,但也要能活著帶出幽冥地淵才行,剛剛我與魏無忌的交談您在暗處應該也已經聽到了,他與燕家燕藏鋒勾結,要獵殺四階陰魔……他們一旦失敗,四階陰魔驚醒,那是紫府境界的鬼物,一旦發怒,整個幽冥地淵內所有人類修士逃都沒地方逃,無一能活!”
“現在張師兄固然可以殺了我,拿走我的乾坤袋,您也無懼魏無忌、燕藏鋒的威脅,但是等到紫府鬼物窮搜千里,師兄也無懼嗎?”
“他們怎么想的,去招惹四階鬼物?”
剛剛魏無忌與曲飛云的交談,張烈也的確都聽得清楚了,并且那種情況下,雙方似乎也不可能是胡說誆騙。
“燕藏鋒今年八十多了,他的道途已絕,魏無忌修煉尸鬼之術過度沾染尸氣太重,導致自身法力凝滯根基受損也無望筑基,他們都需要那座鬼府內那四階陰魔的寄靈之物:陰元果樹,延壽一甲子來彌補道基。”
鬼道修士的寄靈之物,低階的當然就是自己的骨灰、木梳,生前的執念物一類的,而想要修煉到高階,就算是靈智不清的鬼物,也會本能尋找高靈性且契合自身的靈物溫養,對于它們而言這仿佛修士的肉身。
這一點,張烈也是知曉的。
因此當曲飛云把話說到這里時,張烈心中的殺機就已經大幅下降了,只是他依然沒有收回長劍,而是繼續問道:“那座鬼府之內有陰元果樹這種事,他們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此界天地異變,天翻地覆之下,所有的法陣禁制全都被破掉了,有個不知倒霉還是走運的家伙跌落入了那座鬼府當中,看到了那老妖與陰元果樹,那個家伙也活著逃出,把消息帶出來了。”
“燕藏鋒是道途已絕壽元已盡的情況,魏無忌是修煉魔功心性偏激,他們兩個帶上自己的手下都敢賭這件事,可是一旦他們下注了,三層把握他們成功,剩下的七層是我們這些人跟著他們一塊死。幽冥地淵不過是兩界夾縫,對于我們來說面積不小,但是對于一位紫府境的鬼修來說,恐怕也并沒有多大。”
“小弟交游較為廣闊,像貴谷的許含香、陳家的陳青虹與我就有幾分交情,現在這種要命的時候,我們若是再不聯起手來,就真的只能把生死寄托于天命了。”
“……你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應該是外面的仙師遭遇了危險,從駐守法陣的紫府仙師中抽調了人手,導致兩界大挪移,所以范圍內所有的鬼物幾乎都神識甚至形質受損。但是紫府境的鬼物,心意澄澈純粹,雖然無人族修士的‘輕靈精巧’卻得‘古拙沉厚’四字,想要憑借兩界大挪移紫府鬼物神識受損就完成斬殺,成算太低了。”
人族修士輕靈精巧是指人類道體天生,前期修煉進度遠遠超過鬼物妖族,然而純以本體而論,人類高階修士也是鬼物妖族等異類修士中最易斬殺的。
聞言,張烈緩緩將橫在曲飛云脖子上的長劍收回了,相比殺掉這個家伙,還是考慮一下怎樣應付那七層死亡幾率,更加重要一些。
“魏無忌他已經被我劍氣所傷,還會堅持執行原本的計劃?”
“沒用的,你沒看見他那一身人間帝王的服飾?定軍山這些年日漸沉淪魔道,底層修士之間競爭激烈殘酷,魏無忌雖然一身魔功厲害,但是心智在長時間的壓力中已然受創,他這次雖然受傷,恐怕不但不會停止原本的計劃,反而會強壓傷勢加快行動。”
聽著曲飛云的推算,張烈也是一時無語,雖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家伙分析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