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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圣秩懷疑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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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明是一個旗幟鮮明的改良主義者。

  或者說,至少六成以上的天使都只可能是改良主義者。

  這是因為他們的出身——能成為機械天使,也就是說他們在教法之戰時選擇了教會的勢力、決定站在教會那一邊,并且自愿獻出自己的人格與意識、只是為了結束戰爭。

  作為幫助自己裝配義眼的感謝,同時也是為了幫助「追尋歷史真相」的羅素,無明終于開口、講述起了那段或許只有親歷者才知曉的歷史。

  因為在第二次教法戰爭時,教會是被突然攻擊的那一方。

  原始教會最初誕生于452年。當時他們并非是一個統合的教會,而是以不同的教會、不同的教派的方式存在……人們尊崇那些擁有崇善德行、擁有各種醫死人肉白骨的奇跡之力的圣人們,圍繞著他們建立起了模仿他們的舉動、遵循他們的教誨,并從各種善行中得到神圣力量的組織。

  那就是原始的教會。

  但哪怕是同樣德行出眾的圣人,他們之間的理念也是有沖突的。并且與道德觀靈活的惡徒不同,義人們對自己所行的道途更是絕不動搖。于是各教派之間互有沖突。

  直到第一次法師戰爭——精靈獲得了世界的統治權,而同樣作為長生種的巨人被滅族。所有法師派系、所有教派都參與到了這場戰爭中,無數人在戰爭與亂世中被迫丟下了自己所尊崇的德行,圣秩不再認可他們。

  近乎所有的教派都在那十年之間失去了圣秩之力。教會將其稱為「無光的十年」。

  直到后來,教會終于理解了圣秩之力的運行邏輯——在他們親手違反自己篤信的戒律時,他們所得到的圣秩之力必然會隨之剝離。于是他們制定了統一的教典、開始統合教史、編纂通用的教法,零散的教派逐漸聚合、形成了不可忽視的力量。

  和孤高的法師們相比,以「善念善言善行善性」為基準原則的教會有著更廣泛的群眾基礎。并且法師們仍然彼此為敵,而教會卻已經統合在了一起、并且還將進一步的凝聚。

  于是法師們主動挑起了戰爭——他們的訴求是,教會必須限制教眾的規模并解除武裝。主教及以上的圣職者人選必須向當地領主匯報。并且只有領主同意,教會才能進行涉及當地圣職者的任命、升遷、調職與降職,而教會的運營收益必須向當地領主繳高額的「教會稅」。

  而任誰都知道,那些領主看似是作為君主的「巨龍」的臣子,但實際上他們都是法師的人。

  因為「法師」就是領主們所掌控的軍權。而在當時,幾乎所有高位精靈都同時是高位法師——那是有半數大臣都是精靈的時代。而那些少數的人類領主和人類大臣們,也希望自己或是自己的子女能夠成為法師,擁有超凡的力量與悠久的壽命,這意味著他們必須向精靈們示好——他們有求于精靈。

  而其中的佼佼者,將被升華為精靈、成為真正的永生者。

  「一切就和現在沒有什么區別。」

  無明嗤笑道:「無論是公司高樓亦或是法師塔、董事亦或是領主,本質上都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無非就是法術變成了錢與權。」

  教會無法接受這個要求。這就是第二次法師戰爭——也就是教法戰爭的由來。

  開戰之時,法師們占據了絕對優勢。圣秩之力缺乏攻擊性,并且教會中除了極少數的活圣人、都不具有高位圣秩之力,高端戰力和法師們相比不到十分之一。之所以開戰了三年,還沒有徹底打下來教會、完全是因為法師本身也在內斗。

  「他們最開始就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是打算借這場戰爭來鏟除異己的。」

  而事實上,如果安德魯神父沒有發明神降裝置、最終的結果也的確會是這樣。

  在這種情況下,愿意參與「神降實驗」、成為初代機械天使的那些人,都是懷揣著理想與夢、見識過最為苦難的世代的那些人。在那時還沒有網絡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信息、也沒有普及化的靈能芯片,他們無法理解「可能會覆蓋人格」意味著什么,都是懷著死之決意而獻身的。也就是說,所有的天使都必然是理想主義者。

  因為只有自愿而純潔的實驗者,才有可能完成神降。心中有一絲一毫的質疑與不情愿,都無法完成人格融合。他們見過了最苦最難的那個時候,如今人們所承受的苦痛對他們來說反而有些矯揉造作。

  而那些「眼下當前的苦難」,他們看到就會立刻試圖去改變,并且他們通常來說還真能做得到、其效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這種行動力與能力,意味著他們只需要治標、而不會想到要去治本,如果苦難還沒有消除,那只會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效率還不夠高、人還不夠多、他們還不夠勤勞。

  如同在食物取之不盡的熱帶雨林就不容易發展出農耕技術一樣。人類只有遇到了阻礙才會進行思考、尋求本質。

  法師們在夢界中參與過各種爾虞我詐,但是天使們的隊伍是絕對純潔的。若是正常來說,他們很容易被人利用——但是他們還沒來得及被人利用,就被直接冰封了一百年。

  當他們醒來之時,這個世界已經變得陌生。

  無明的真實訴求,其實是「讓天使從教會麾下獨立出來,成為一支真正的中立勢力」。教會的高層中覺醒圣秩之力的都算是少數,更不用說是強度堪比天使的活圣人了。不算樂園鳥,這樣的人也只有十位,并且全部都是精靈。

  天使們在冰封了百年之后,普遍變得無法承認如今已然世俗化的賽博教會對他們的控制與管轄——教會明面上與七巨頭是平行關系,但實際上他們多少也承認并縱容了一部份罪惡。天使們如今還愿意服從教會的調遣,只是因為那十一位圣人還愿意服從教宗;也是因為教宗本身就是一位最高級的天使。

  十一位圣人加上教宗—一這十二圣徒,就是教會與大多數天使之間最后的聯系。和他們認可的其他「好人」相比,他們通常會無條件尊重這十二人的意愿、服從他們的調遣。

  但無明和其他那些天使之間,卻有一個不同之處。

  他早在教法戰爭時期,就被初代的巴別塔邀請過。而他并非是民間的志愿者,而是教會的主教——他是看過教史的。

  因此,他知道教會本身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教會高層的那些襲名精靈,與法師高層的那些襲名精靈才是一伙人。

  阿米魯斯董事,本身就是一位能夠得到天使尊重的「活圣人」;賽綸董事長更是如今世界上圣秩之力最強的活圣人。在教法戰爭時期,他們就是教會方的主力支持者。如果他是一位正常的天使,那么他一定對這兩人充滿了尊重與信任——無明并不存在這種通過圣秩之力所凝聚的,「兄弟姐妹般的信任」。

  他對這些教會高層的精靈董事們,一直都充滿了懷疑。他對同樣作為天使的教宗,也并不信任。

  ——因為無明所背負的圣秩之力,正是「懷疑論」。

  如同無明對圣秩之力的理解一般——他認為,圣秩之力要爭取的不是「本就是善人」的那些人,而是「可以為善也可以作惡」的那些人。他并不將圣秩之力視為一種不可侵犯的神圣,而是將其作為一種「行善后所能得到的福利」。

  這與扶濟社的底層理論一致,即:善人善行應得到鼓勵。

  比起教會,扶濟社更值得他奉獻;比起那十二圣徒,群青的言語更值得他服從。

而他為了外人而質問阿米魯斯董事的行為,在機械天使內部毫無疑問屬于「背叛」的舉動。一般  人無法理解這種沉重的代價,但這的確已經觸及到了天使們的底線—是比反叛教會更為激進的舉動、基本等同于否認教宗的神圣性。

甚至可以說,在他不通過教會的渠道遞交見面申請、就直接去找阿米魯斯董事的時刻  就可以視為無明已經背叛了天使——此等行徑,與意圖行刺教宗無異。

  他心中所懷揣著的沉痛心情,是阿棧無法理解的。

  他之所以不等待樂園鳥也不通知號角,就一個人去做這種事.一方面是為了不與這兩人兵戎相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他們不為了與自己的友誼而一同背叛。無論他們站到了哪一邊,都會讓無明感到無法接受。

  ——背負罪惡的只有我就足夠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或許我早就已經加入了巴別塔。

  既然我所背負的罪惡已經等同于刺殺教宗那么,假如羅素那邊的結果為壞,我要不要真的順勢將阿米魯斯刺殺?

  深夜時分。

  如同一條漆黑的蛇,悄無聲息的游到阿米魯斯董事家門口的無明陷入了最后的思考。

  而就在他伸出手來,打算敲門之時。

  他身后卻突然有一個溫暖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無明驟然一驚,因為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接近——回頭望去,才發現那是一位身材高大而豐滿、有著驕陽般美貌的女子。

  女人露出開朗而親切的笑容,大咧咧的問道:「你來做什么,無明?」

  「……賽綸書記官。」

  無明立刻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一一身份僅低于教宗的常任書記官,賽博教會內部的最高實權者。

  在自己意圖刺殺阿米魯斯董事的瞬間,就出現在了自己背后。

  這意味著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果然,我的行動與意圖已經完全暴露了吧。阿棧那邊果然正被董事會時刻監視著呢……

  在無明低頭問好行禮之時,感受到了嘴角的苦澀、與內心深處的驚懼。

  但是……

  隨著逐漸浮起的死意,他心中另一道決意也愈發清晰。

  「我來……問阿米魯斯董事一些重要的事。」

  無明不卑不亢的答道。

  「正巧,我也是。」

  賽綸董事長爽快的點了點頭:「那就一起。」

  說罷,她沒有敲門便直接打開了阿米魯斯的房門,先一步走了進去。

  無明沉默了一會,緩慢而堅定的跟著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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