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袍服老者走到平臺中心立定;他用左手自衣襟內取出一枚手掌大小的扇形物,以五指抓著其邊沿,對著腳下的黃土地面遙遙一按。
霎時,眾人先是感覺腳下一震,然后就見到淺藍色的泉水自長右使徒腳下涌起,隨后迅速呈環形擴大,好似三百六十度的浪潮般席卷過百米方圓的山頂。
頃刻之間,眾帝臺上數千年來所有沉積的浮土塵埃都被清潔掃去,露出了其下粗獷明晰的幾何線條。
如果有人從上方垂直看下,便可以發現這近萬平米的平地上正呈現出一個輻射型的法陣,在月色輝映下,泛著幽幽藍光。
這離奇的一幕看得胡鴻博身形巨震。
沒有機器運作的雜音,沒有蒸汽電流之類的能源,一向自認為博學廣知的胡博士完全無法理解剛才現象的激發原理——尤其是那一圈奔涌水波明明將許多嶙峋石塊都粉碎帶走,卻偏偏對他的鞋子褲腿秋毫無犯。
真的存在超凡種?
他穩住身形,嘴唇顫抖著朝身側的教授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而對方也回以肯定的眼神。
直到此時,他才終于明白之前導師滿臉尷尬的由來。
“隊長,這是剛剛提到的‘圣物’?”
另一邊,黃懷玉也好奇問道。
“是的;應龍的偽鱗,蘇家先祖的遺物。”
追命干脆答道。
“應龍的偽鱗?”
黃懷玉還是很困惑。
“我曾和你說過,污染程度較深的使徒肉體上會產生變異。
所謂偽鱗,就是高同化率的應龍使徒身上長出的鱗片;雖然不是原版,但它們同樣帶有神話生物本體的特殊氣息。”
追命隨口答道,滿嘴都是“污染”、“偽鱗”、“變異”之類張樂圣認知中的虎狼之言——也就他是能級三的特處局雙花紅棍,如果其他阿貓阿狗這樣說,長右的水刀可能已經出手了。
“其實如果應龍的使徒親至,解除封印的效率和把握會更高,但退而求其次,這種‘遺蛻’的‘遺蛻’也能作為替代品。”
聽追命說到這里,原本保持緘默的張侯爺終于忍耐不住。
“旅者閣下,正如江中校所述,眾帝臺封印由帝禹和應龍共同設下,所以宗家先輩留下的圣物可以將之激活。”
他急于開口,當然不是為了矯正追命的不妥用詞。
“全盛時期的相柳本身就是腐敗和侵蝕的代名詞,祂的血肉和體液都是極其可怕的毒素,能夠不分別地對所有活物生效。”
老者一邊使用偽鱗激活法陣,一邊說道。
“當初有虞國與共工國交戰,大禹作為帝舜派出的統帥與吾祖應龍共戰相柳,前后九次廝殺,先是斬下了祂的前八個頭顱,將八處戰場污染為沼澤毒池。
好在吾祖應龍宗天下水,有凈化療愈威能,這才讓受波及的山川不至于化作死地。”
雖然本身出自長右一脈,但張樂圣言談之中依然自詡為應龍子孫,并引以為豪。
“但及至最后一戰,涉及相柳的核心頭顱,哪怕是先祖也沒有十分把握善后;為蒼生計,不得已下,祂才與大禹共同設計了眾帝臺,將九頭魔神的尸首與親族封鎖其中,先確保流毒不散,再尋求逐漸凈化。”
在偽鱗的感應下,眾帝臺法陣上游轉的幽藍光芒越發旺盛,讓踏足其上的眾人產生了身下山體正在呼吸的感覺。
“在建設眾帝臺的過程中,大禹使用息壤作為骨架和血肉,而吾祖則匯總了此地下方的地下水系,并使數條經過的河流改道,保證相柳的體液會依沿設計好的地脈通道,一路滲入地底。”
“從此往后,每次北昆侖下雨,就會將陵墓中的毒性沖刷削弱一分,直到這幾十年來眾帝臺上開始有植物蟊蟲生長,便證明封印內的遺毒已經處理完畢。”
對這些早就湮沒在時光里的上古逸聞,黃懷玉聽得津津有味,但等到老者說完,他心中又突然一動。
“都是過去了數千年的事情了,您怎么對這些細節這么清楚?”
他脫口問道。
不過,張樂圣聞言不僅不答,反而加重鼻息深長吐氣,連側臉上嘴角的線條都陡然下壓。
愣了一會后,黃懷玉才意識到或許是因為自己習慣性地以“閣下”稱呼,而沒有用“侯爺”二字,惹惱了對方——作為穿越者,他實在有點不適應使用這種帶有濃重封建色彩的尊稱。
更何況,在他的認知里,長右使徒的實力最多只比自己稍強,除了年齡外,并沒有什么值得讓人格外尊重的地方。
好在,在氣氛轉向尷尬前,風連云開口打破了平靜。
“因為蘇家有著應龍的源質傳承。
當使徒受到的精神污染觸及到‘自我’層面的時候,隨著人格的混濁化,會‘尋回’數千上萬年前的零星記憶。”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寡淡,但就是這種“客觀”、“現代”的用詞表達,聽在張樂圣耳中已經是刺耳非常。
此時哪怕是兩位凡人學者也能看出,法陣中心的老者已然發怒,只是強忍著沒有發作。
“旅者,蘇家傳承應龍源質多年,‘曾經’出過的頂級強者不止雙手十指之數,能在我們之前就知道眾帝山的秘密,也不奇怪。”
但風連云視若無睹地繼續說道,還若有若無地在“曾經”二字上加了重音。
立刻,剛剛還風雨欲來的張侯爺便散去了全部怒意,連舉手投足間的倨傲都收斂一空。
見到這一幕,正琢磨著“記憶尋回”四字,聯想起了自己夢中化龍、穿梭時空畫面的黃懷玉,陡然反應過來同伴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按照這么說,蘇家早就知道眾帝臺的具體位置,但卻看著特處局的‘定位’工作誤入歧途多年,一直沒有伸出援手?
意識到這一點后,黃懷玉便理解了雙方言語機鋒背后的行為動機。
先是追命“明指”蘇家當代沒有應龍傳承人;
二是張樂圣刻意彰顯底蘊,防止特處局看低天下水宗家族的實力與價值;
三是張樂圣借黃懷玉“失禮”制造緊張,借勢施壓;
最后是風連云借水宗家族更大的“失禮”回敬,并徹底堵死了對方借勢發作的可能。
這古老家族成員的溝通方式,還真是含蓄微妙啊……
回想起從見面一開始,張樂圣待人接物在倨傲與謙恭之間的幾次反復,黃懷玉忍不住腹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