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上京市東南方向數百公里外,北華省青丘市。
灰蒙的天霧,時斷時續的綿綿陰雨;這座曾經輝煌的重工業城市,在大片頹廢工業區點染下,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灰度。
青丘市南部的貧民窟中,沿著貫穿全域的坑洼柏油路,無數廢棄預制板和薄鐵皮圍成的小院落凌亂鋪就,好似抽象畫中緊挨著的五彩色塊。
聯合南路的中段,一處低檔娛樂中心的上方,掛著脫落了一半的彩燈,從墻上殘留的痕跡來看,還依稀能識別原本的四字招牌——“未來富豪”。
今日,在此地骯臟、無序、生機勃勃的主旋律中,迎來了一個突兀的猙獰音符。
“按照情報,就是這兒了。”
陰濕天氣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站著一位格外高大的訪客,用低沉的蔚藍語自言自語道。
他身高足有兩米三十,魁梧的肩背如同山岳,身上穿著的深黑色西裝和風衣沒有一丁點駁雜裝飾,但不需牌子,也能看出頂級的用料和剪裁。
正是提豐座下、“惡業”序列中的毀滅級使徒,尼爾。
巨漢微揚下巴,頭上梳著的金色背頭被雨絲略微打亂,好似雄獅脖頸上的雄壯鬃毛。
他低聲念道,自懷里取出一枚劍刃狀的無機材質容器,蹲下后將之一把插入土地,好似猛獸的獠牙咬入獵物的皮肉。
很快,容器壁上原本的深紫色緩緩褪去,卻是被裝載于其中的海德拉毒液緩緩注入了土壤。
然后,再次站直身子的尼爾就滿意地見到足下原本充滿生機的土壤逐漸化作青黑色,并且好像有生命和智慧一般朝著前面的院落蔓延而去。
十幾分鐘后,“未來富豪”下方的泥土地面上開始爬出密密麻麻的蟲虱、蚯蚓,但不論它們的生命力多么頑強,幾乎都逃不出幾步就倒斃當場。
“差不多了。”
在看到院中雜草都萎靡倒伏后,尼爾終于滿意,邁開大步朝內走去。
“來,兄弟們,咱再走一輪!”
側邊的平房正廳中,六位壯年漢子正圍坐在圓桌前,配著冰啤酒擼串,將屋內氛圍炒得火熱。
“來,誰養魚誰是狗!”
呼喝聲中,虛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發出突兀的“嘎吱”聲,讓淅瀝雨聲傳入屋內。
霎時,六雙眼睛都齊刷刷盯向了門口,看到了那位不請自來的高大白人。
“我要找地侯,也就是你們的老大;讓他過來見我。”
此人用天藍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掃過眾人,以命令式的口吻說道。
出乎意料,他不僅說的是東華語,而且遣詞造句間沒有任何外國人口音,就好像是東華語等級考試中的聽力播音一般純正。
“呵?這條金毛犬是尋死尋到閻王殿來了?”
坐在圓桌上首的中年漢子放下酒杯,冷聲笑道。
一句話的功夫,六人已經離開座位,活動起渾身關節。
mortol(無知的凡人)。”
尼爾蔑聲說道,為雙手戴上了黑色的真皮手套。
下一刻,慘叫聲在房內響起,一分鐘后復又歸于平靜。
嘎吱。
僅剩的一個扭曲合頁粘連門框的大門被從內拉開,一只出自南烏拉爾聯盟頂級鞋匠之手的黑色皮鞋踏入了門外新雨積起的水坑,向混著泥灰的水體滲出嫣紅。
輕松收割了六條生命的尼爾自房內走出,除去沾上了幾滴鮮紅血液的手套,風衣和西裝依然是一塵不染。
他于門口站立片刻,舉目掃過充滿貧民窟特色的凌亂院落,好似雄獅巡視自己的新領地。
然后,高大的白人使徒循著剛剛從六位死者處得來的信息,走到了小院東面的一座毛坯小樓之前。
“地侯先生,‘惡業’尼爾請你一晤。”
他用極為低沉的音色朗聲說道,未等里頭回應,就輕輕摘下被濺上數個血點的右手手套,甩腕擲向對面的鐵皮門。
輕薄的真皮手套拽著殘影撞在了金屬門上,居然帶出了重錘擂鼓般的巨響。
“獵物們,我聞到了你們的恐懼。”
尼爾笑道,一對薄唇間露出了森白整齊的兩列牙齒,同時踏著泥地大步邁出。
踏,踏……
門內,三位手持槍械的男子臉色蒼白地分散立于房內,好似一門相隔外來者的每一個步子都踩在他們心頭。
子彈上膛,扳機壓指;死神倒數中,三人互相對視,眼中俱帶上了玉石俱焚的狠厲。
轟隆!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剎那,雷霆般巨響突然炸開。
沒有任何預兆,被鋼鐵插銷固定在水泥門框上的厚實鐵門好似裝上了火箭發動機般平地加速,將自己從墻面上硬生生扯下,朝門內飆來。
咔嚓……
房內位列左右的兩人霎時只聽到狂亂的風聲和密密麻麻的骨頭折斷聲響起,等到后知后覺地跟上視線,便只能見到一扇半嵌在后墻上的扭曲鐵板,以及其下露出的紅白碎軟。
“老,老二?”
或許是場面超出了想象太多,左手邊手持霰彈槍的男子還本能性地喚了聲同伴的名字——他并未察覺到,自己此時的聲線好似將碎未碎的瓷器般滿布裂紋。
下一刻,瓷器碎了。
在一記側踹踹飛了鐵門后,門外的金發男子側身甩腿如鞭,抽在了形單影只的門框上,將水泥墻塊打成了無數細小飛石,朝著暗室內的人聲源頭射去。
連綿噼啪聲中,室內又刮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這一下,三人僅余其一。
三兄弟中僅剩下的老三沒有重蹈另兩人的覆轍,他豁出吃奶的力氣平穩槍口,朝著門口處的魁梧人影射出了子彈。
但這枚寄托了此人所有希望的子彈卻好似開玩笑般擊中了對方攔在身前的手掌,然后被握在了其手心。
“點三八口徑不行,我的朋友,點五零或許能讓我感覺到一點點疼痛。”
金發男子用極為標準的東華語說著,攤開沒有戴手套的手,讓變形的手槍彈旋轉著自由落體。
“怎么,可能?”
背靠著水泥墻壁的老三呢喃著,目光死死跟著那枚死去的子彈,好似光線被黑洞所吸引。
叮……
銅殼開花的鋼芯子彈落于地面,奏出了清脆的鳴響;渾噩的老三被聲音驚醒,原本碎散的瞳孔突然凝聚,扣壓扳機想要繼續開火。
兩道融為一聲的噪音過后,一把被捏扁了槍管的手槍墜地,而它的主人則像油畫般掛上了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