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陽沉入天際后,遠處孤單佇立的鐘山獨峰成為了真正的接天一柱,將混成同樣藏青色的山嶺與長空撐開。
“我感應到了,那只蜘蛛死了。”
一處淺只數米的洞穴之中,報膝而坐的卜依依突然抬起頭驚喜道。
以她此時的同化率,本該與動物幫手們距離稍遠后便難以互相感應——但死亡是唯一的例外。
按照之前與二黑的約定,只有它被毒婦追及才會吞下蜘蛛,并以此作為傳遞給主人的最后信號。
“已經過去八十分鐘了。”
沉浸在天極山色中好似一座石像的黃懷玉活了過來,掏出了衣兜里的手機。
系昆山中沒有信號,但是手機依然忠實地記錄著時間。
現在是十八點三十分。
“按照渡鴉的速度,八十分鐘足以飛出四五十公里,以這個速度算,它與毒婦都已經跑出系昆山的地界。”
一念至此,洞穴內的兩人都長出口氣,感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片區域;依依,這次任務帶來的資金給了我們很大的轉圜余地,出于安全考慮,我想我們暫時不適合回到婺州市居住。”
黃懷玉風風火火地站起身子,就著系昆山脈的起伏輪廓大略辨認方向后,就想要踏上回程。
再次被毒婦賜予一敗,他心中燃起了自己也難以捉摸清楚的焦灼感——除去對失敗和危險的天然抗拒,其中還隱隱混有“崇高者”被“卑賤者”挑釁逼迫的憤怒。
事不過三,這已經是第二次;我必須抓緊時間,尋找下一個合適的噬命目標。
如果實在沒有選擇,或許也不一定要隅于非人類,盡快處理掉毒婦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中細密思量著,但快步離開洞穴后才發現卜依依還是停在原地。
“怎么了,依依?”
黃懷玉停下腳步,稍有不耐地問道。
“懷玉哥。”
少女感應到搭檔的心情,躊躇片刻后才回道。
“我們回去幫大黑和山君入殮吧。”
“入殮?”
黃懷玉聞言愣了愣,才意識到對方說的“入殮”是幫野豬和老虎土葬的意思。
“都這個時候了,我們哪里有時間浪費?”
他心中煩躁起來,覺得小姑娘畢竟年歲太小,無法分清主次矛盾。
山中野獸,就算有了墓穴墓碑,又哪里會有人來祭奠追思呢?
“逝者已矣,何必徒勞。分別和失去就是使徒和賞金獵人的生活,我們該有承受這一切的覺悟,將精力專注到接下來的威脅和挑戰上。”
他耐著性子回復,言語間頗有些指教的味道,然后又走回洞中牽起卜依依的手,想要她隨順己意。
但少女只是不肯挪步,反而反手將他也拉住。
“這種時候,你使什么小性子……”
黃懷玉心中失望,說話的口氣越發不耐,但卜依依只是倔強地與他對視,便將隊友所有的話語都堵了回去。
此時天色已暗,月上枝頭,大片的星星綴在洞外的樹梢上,朝著洞里灑下豐盈的月光——輝映著這遠比城市里明亮的自然光華,卜依依的碧綠雙目好像兩塊寶石,匯集了所有璀璨。
“懷玉哥,我不想你也變成毒婦的樣子。”
她輕聲說道,眼眶發紅,語氣好似抽噎。
“就算我們不去說山君,但大黑是為救你而死的……”
簡短的兩句話語如同一盆冰水澆到了黃懷玉頭上。
“我……”
受此一激,黃懷玉感覺靈臺上好似被褪去了一層蒙布,不僅煩躁和焦慮冰消雪融,連整個人都清明起來。
“我,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之前怎么了……”
此時此刻,黃懷玉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感涌上心頭,以至于不敢與同伴目光接觸。
回想起來,他在噬命神竭之后心靈狀態就有了偏轉,而對山君的勝利再將之加劇,及至毒婦強襲后臨陣突破,整個人的思維已經迷失。
就如同在迷霧中趕路的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懸崖邊緣。
“這是源質精神污染的一部分,除去毒婦那樣的生理變化,神話生物的影響還會作用于性格和感受。”
卜依依倒是沒有生氣,反而和聲安慰道。
“懷玉哥,你的源質源頭恐怕是位格崇高、長生久視,對于其他生命極為輕蔑的那種。”
她猜測道。
這才是使徒面臨的污染嗎?
黃懷玉心中凜然,他原本以為“精神污染”會以更加折磨、更加“聲勢浩大”的方式進行——如同之前毒婦所謂的阿拉克涅的惡毒耳語——沒想到卻是如此無聲無息。
現在回想起之前自己對大黑犧牲的無動于衷,他心里甚至充滿荒謬。
我如何能讓自己的救命恩人曝尸荒野,遭受野獸蟊蟲的吞食啃咬?
“不過,雖然毒婦現在與我們的距離很遠,但她發現被騙后很可能會立刻折返,如果我們持續呆在這兒,有可能與她再次遭遇。”
黃懷玉細細思量,心中依然有顧慮。
“我們無法確定她的位置,這很危險。”
“不,懷玉哥,我們可以確定她的位置。”
卜依依立刻回道。
“我們有望風錐。”
“但那需要與毒婦相關的東西。”
黃懷玉質疑道。
“我們有的,別忘了大黑的傷口上還留有阿拉克涅的蛛毒!”
卜依依說道。
半個小時后,兩人回到了當初大黑的倒斃之處——總共不到兩個小時,野豬的尸體邊上已經多了許多被毒死的蚊蟲。
“大黑……”
望著半日前還活力四射的伙伴,黃懷玉開口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默立片刻。
他掏出望風錐,將遺物的爪尖刺入尸體紫黑色的傷口,看著血液與蛛毒被緩緩抽上繃帶。
片刻后,熟悉的幻象出現;長頸短尾、四足龍首的嘲風將他一路引上青冥。
借用神話生物的威能,他看到了東南面四十幾公里外的毒婦——她正一言不發的站在深目鎮外,堵著系昆山正對小鎮的通路。
被逼無奈下,她只得守株待兔這個笨招式。
“毒婦正在深目鎮路口,我們很安全。”
在卜依依的盡力攙扶下,黃懷玉一邊抵抗紛至沓來的暈眩感,一邊通報情況。
等到副作用過去,他從邊上大樹上折下幾根粗枝,再捋去了所有細枝綠葉后遞給了同伴一根。
就著清冷月光,兩位使徒便尋了塊平整空地,用粗枝做鏟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