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與神智合一,黃懷玉恢復了常態下的視野。
“怎么樣,感應到山君的位置了嗎?”
卜依依問道。
“感應到了,就在離昨日它受傷處不遠的地方。”
黃懷玉想要詳細描述,卻突然感到整個人搖搖欲墜無法保持平衡,好似正站在萬丈山巔,四周都是立刃絕壁。
強烈的暈眩感不斷沖擊,讓他步伐蹌踉,好在卜依依果斷上前將隊友扶住,才沒有完成平地摔的壯舉。
大約半分鐘后,黃懷玉才從望風錐的副作用中恢復。
有了確定的方位,接下來便是沉悶的趕路——三十余公里的山路蜿蜒,饒是兩位使徒半走半跑,也花去了小半日時光。
又經過遺物的兩次定位,等到兩人抵達目標位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光景。
最后的障礙前,黃懷玉和卜依依沿著陡峭的山坡攀爬上行,感受到身邊經過的山風越來越急,以至于二黑都不再隨意飛行,只是老老實實地窩在大黑背上。
沖上最后一段斜坡,兩人登上了植被稀疏的峰頂。
這里居于周遭地形的最高處,可以完整望見碗蓋形狀的碧色天穹——此時天色寡淡毫無遮掩,只有幾片絲縷狀的稀疏云氣懸垂在四面天邊,充作青瓷碗蓋上的釉彩紋飾。
立足于此,使人頓時生出將半片系昆山全踩在腳下的豪情。
嘩啦……
黃懷玉俯瞰四面,聽到長風沿著山脈的紋理溝壑縱橫馳掣,將鋪滿山坡的喬木林海吹出層層濤聲,若是閉上眼睛還以為自己不是依山,而是伴海。
至于目標的位置,就在他立足之所西北面海拔略低的山坳平原上。
隔著數百米的落差,黃懷玉依沿記憶中感應到的方位望去,正與抬頭遠望的山君遙遙對視——只是片刻的眸光相接,這頭重傷未愈的猛獸之王就猛然起身,沒有因狀態不佳就有絲毫示弱。
“到底是一山之君,能級二的異種!”
黃懷玉贊了一聲,回頭與卜依依對視一眼,就越過山頂,朝著西北依山而下。
最后的這里許地,下坡的勢能助力讓兩位使徒忍不住飛奔起來,而越來越大的林風則吹得樹木枝葉搖曳不停。
葉浪翻卷的沙沙聲層疊拍耳,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此情此景,恰似黃懷玉前世在小說中讀到的絕世高手相約決勝的樣子——只是他后頸不時升起的瘙癢很煞風景。
海拔下降了大約一百余米后,北上的獵人們終于穿出林地,視野轟然開闊。
高低錯落的喬木和灌木全都消失了,眼前落在兩山并肩處的迷你平原如同一張傾斜的案幾,從林邊一路向上連接到了西北面的筆直峭壁。
西北和東南兩角,系昆山脈上兩座昔在今在的最高山峰泰然對坐,如同兩個偉岸的巨人,昂藏身軀披著青天,靜靜地注視即將點燃的戰局。
呼啦!
黃懷玉聽到獵獵勁風呼嘯著沖殺而過,憑空吹出了千軍萬馬,而低沉厚重的虎嘯也在此時響起,打穿了風嘲葉笑,擊在他的的耳畔。
“吼!”
兩百米外,山君張開血口,露出了四枚匕首般的獠牙,跛著右前爪漫步逼近——這頭變異巨獸不算尾巴也有四米身上,肩高更是與卜依依身高齊平;烈烈風中,它的每一根虎毛都招搖伸展,鮮艷奪目的玄金二色皮毛好似燃燒的戰旗。
面對系昆山的霸主,哪怕是平時最聒噪的二黑,此時也被駭得閉嘴止語。
“山君背后的峭壁下方有一個洞穴,應該就是它的家。”
卜依依一手按在有些畏縮的大黑頭頂,輕聲說道。
“它絕不會退。”
距離尚遠,但山君的情緒濃烈得足以讓英招使徒隔空感知。
這不是現在的她能夠招撫的戰士。
“很遺憾,我們也不會。”
沉默片刻后,黃懷玉冷然說道,然后抿著嘴唇抬起了手中的狙擊槍。
按照之前的計劃,他們將會在無接觸的打擊中摧毀山君的反抗能力,再由噬命終結對方的生命。
簡單且有效的計劃。
對面,山君看到一路逼來的對手突然駐步不動,只是用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自己,頓時心中警覺。
遭受過數次圍獵的它知道那是怎樣厲害而卑劣的暗器,立刻側身加速想要奔行躲避,但卻因為昨日的骨傷而倍顯艱難。
瞄準鏡中,山君雄壯的身姿配上努力蹦跳的樣子老實說非常滑稽,但黃懷玉和卜依依卻忍不住心中酸楚,笑不出來。
狙擊槍口噴出火焰,八字胡準備的第二發鎢合金穿甲彈命中了山君的后腿,使血肉如鮮花般綻開,人頭大小的創口內,慘白色的碎骨清晰可見。
犀利的槍聲拔地沖霄,又失去了一條好腿的山君則再也吃不住力,身體一垮,差點伏在地上。
時空之眼帶來的超凡視界里,異種的新鮮傷口處大量鮮血涌出,而后在接觸到空氣后便直接沸騰蒸發,在旁邊染出大片蔚為壯觀的紅云。
整個場面說不出的慘烈。
“打歪了。”
見證這一幕的黃懷玉說道,聲音極輕——此時此刻,他才明白之前水猿要說“幼年時吞下魃血不太可能”這句話。
魃血至陽,遇氣即沸,吞之如受炮烙。
好一位系昆山山君。
使徒咬緊牙關,右手拉栓上彈,左手五指在槍身上捏出了嘎吱聲響。
與想象中不同,此時的狩獵過程讓他莫名地難熬——如果時間可以快進,他只想略過這整個過程,直接跳到噬命后收獲的環節。
只需要再來一槍就好了。
黃懷玉心中想到,卻聽到一聲咆哮旱雷般炸開,音波之烈,好似連眼前都走了個忽閃。
這吼聲一起,便如烽煙般扶搖直上,充斥了光天闊野,把之前穿林走谷的大風全然壓滅,而后又像是得到了系昆山所有峰巒的回應,帶著重重回音在使徒們的耳邊來回激蕩。
黃懷玉感到手中十五公斤重的狙擊槍一下子沉了百倍。
他強壓心緒定睛瞧去,便見到癱在草地里的山君憑借著兩條好腿居然又驕傲地站直身子,一對圓睜怒目直直釘來——那些在身邊纏繞不去的血霧反而成了裝點它不屈戰意的虹彩。
一時間,背后林葉的沙沙聲全部止歇,空曠山地中萬籟俱寂,兩位來自現代社會的使徒甚至能夠聽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