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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風雨行(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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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我們的人,如何能輕易放過?”

  “其實還是我們勝的多一些,便是這一次雄伯南出手,最后也把我們的人放了回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黜龍賊戰力不足,應該是上一戰確實傷到筋動到骨了,所以畏懼了我們。”

  “正是此意,按照這些天的交戰經歷來看,他們最多也就是十幾個營的樣子擺了過來,而且應該是為了湊整以至于有些良莠不齊。”

  “但騎兵應該都來了。”

  “若非是騎兵都來了,咱們早整營整營吃他們了!”

  “現在吃不下嗎?”

  “能吃,可得按部就班,把城鎮渡口都一個個弄下來,不然太危險,那幾個騎兵營是一說,步兵營里也頗有幾家是有章法的,頭領也厲害……他們兵馬不行,但上頭的頭領真不賴。”

  “這就說明擺在跟前的這十幾個營是真的,真就是黜龍幫的正經底色,咱們是真勝過了他們。”

  “賴不賴的,勝不勝的,都該多弄些城鎮下來才對,咱們雨具不足,糧食也發霉了……之前只窩在江都,不是沒見過這雨,竟真沒想過換到野地里這么厲害。”

  “這事得上心,雨具不足糧食發霉可不是難受的事情,是要得病的,要死人的,就算活著,到時候打仗都軟綿綿的。”

  “所以要往北面打?這不是節外生枝嗎?你怎么知道人家這十幾個營后面沒有幾十個營?!”

  “幾十個營肯定有,可黜龍賊不用防著薛大將軍跟司馬大將軍嗎?而且這幾十個營哪里能像前面十幾個營全須全尾?這等兵馬來支援,一則首尾不能兼顧,二則編制不全,三則越過梅雨跋涉,豈不是正中我們下懷?”

  “你們就這般想打嗎?我們不是有盟約嗎?”

  “有個屁!莫說已經打成這樣了,便是之前去宣旨的虞舍人都被扣了,這算什么盟約?!還有白有賓,明顯也是投他們了!全都抵賴不承認!”

  “有些事情裝作不知道、不承認,就已經是個態度了,我們是官,他們是賊,還真以為要結盟嗎?”

  “大家都是反賊……”

  “你可閉嘴……”

  “咳!徐州、渙口都過來了,若是以淮西為標的,都已經過半了,再加把勁,過了彭城、譙郡,不就到了嗎?何必生事?”

  “既到了渙口,我多句嘴,跟著渙水走,走譙郡、梁郡、滎陽這條路,反而更快,因為官道跟官道不一樣,河道跟河道也不一樣,渙水這條河跟它挨著的官道本就是是朝廷用來轉運江南、淮南賦稅的,最適合大軍行軍……從這里走,大軍其實比走淮西快得多,而且安全的多,因為根本不用像現在這樣,部隊還要散開在幾十里地才能走的通。”

  “不錯,如果往淮西去,是要一條河一條河過的,到時候我們的兵馬會被這些河給分割開來,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須反過來防著人家下來切我們的后腰……反過來說,大家從渙水走,一起走西岸,就妥當的多。”

  “有道理,你看著淮右盟大堂的規制跟此地遺留酒樓的數量就知道了,當日都是靠這渙水。”

  “你們說的不對……現在部隊散的開還是得怪吐萬老將軍,他在前面才一萬多人,就把沿途的糧食跟雨具給拿光了,不散開走,莫說這些,連柴火都湊不起。”

  “這跟吐萬老將軍有什么關系?他的一萬人也是人,終究還是我們人多,而且不愿意受約束……有城鎮可以駐扎過夜,誰愿意露營?”

  “這倒是……”

  “且停停。”坐在上首主位的司馬丞相忽然出聲,打斷了眾人的爭吵,并舉杯相對。“諸位,咱們辛苦走到此間,借淮右盟的大堂躲躲雨,總歸該先飲一杯,暖暖身子,祛祛潮氣才對!”

  說完,自站起身來,昂然飲一杯。

  周圍人不敢怠慢,自左仆射司馬德克、右仆射司馬進達以下,紛紛起身,齊聲拜賀:“謝丞相。”

  方才舉杯共飲。

  雨水中的淮右盟大堂,一瞬間仿佛回到了自己最榮光的時刻。

  一飲既罷,司馬化達方才落座,然后瞇著眼睛來問左右:“伱們爭了半日,可有人跟我說清楚,到底爭的什么?”

  司馬德克本欲拱手做答,卻干脆閉口,只瞥向了對面的司馬進達。

  司馬進達無奈,拱手做答:“回稟丞相,這幾日冒雨前行,更兼與黜龍幫密集交戰,堪稱內外交困,所以頗有些人覺得應該棄了原定的計劃,從渙口這里轉向,不再去逆著淮上淮西,而是逆著渙水道走滎陽歸東都,為此不惜與黜龍幫正式交戰。”

  “就是這個?”司馬化達完全不以為意,甚至有些不屑一顧。

  “就是這個。”司馬進達俯首懇切回復。

  “那該不該轉向呢?”司馬化達繼續來問。

  司馬進達先是長呼了一口氣,然后看了看大堂屋頂那些沒有來得及更換的殘破裝飾,又扭頭看了看外面屋檐下的雨水,最后回過頭來,在堂上許多將領的注視下朝自己兄長緩緩開了口:“我覺得沒必要。”

  “為什么?”司馬化達這次問的稍微認真了一點。

  “因為黜龍幫雖然確實有些戰力不足的樣子,可我們也因為雨水有了明顯損耗,這種情況下,與其冒著跟黜龍幫這種天下數得著的強梁一戰的風險往北走,不如快點往西進入淮西那邊,好做休整。”司馬進達認真回復。“眼下的交戰,其實只是摩擦,完全能看出來,黜龍幫那頭掌舵的,也不想打。”

  很顯然,這不是司馬右仆射臨時做的結論,而是深思熟慮后的結果,也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代表了政變核心隊伍中徹底投靠了司馬兄弟的那批人做的最終決斷。

  當然了,司馬進達回復過程中的猶豫也能說明問題,但他還是給出了明確答復。

  故此,昔日聚義堂主位上的司馬丞相想了一想,也點了頭:“那就這樣,咱們趕快走!去淮西!”

  “那就這樣吧,咱們得趕快走了。”還是五月初一,河北,將陵城外的大鐵坊內,借著晴空萬里的光線,張行看完了手中信函,不由微微皺眉,然后抬頭對身邊幾人言道。“去淮北!”

  “南面還是打起來了?”一旁的新任將陵行臺龍頭竇立德立即緊張了起來。“禁軍果然朝我們腹地過來了?”

  “不是。”張行抖了下手里的信函,言簡意賅。“禁軍沒有大規模越界,我們的人也沒有主動挑起大戰,只是李定李龍頭去前線看了一眼,覺得對方有破綻,制定了一個南下突襲渙口,依托淮北水網分割禁軍主力,吃掉對方一部分的計劃罷了……而既有了這個計劃,便是要否了他,也該立即去前面看一看,跟他說清楚的。”

  話到這里,張行扭頭看了眼秦寶:“二郎,咱們怕是來不及走白馬去等你母親與月娘了,要即刻從濟北郡這邊速速南下。”

  秦寶點了下頭,沒有吭聲。

  而外務總管謝鳴鶴則正色來問:“那我現在要不要再跟過去?”

  “你不急,眼下在河北敷衍就好,真到了要做事的時候,怕也還是要往東都走,沒必要再南下。而且從年前開始,你便沒有好生休整過,也該歇一歇……倒是張頭領,你雖剛剛從河間回來,卻可以跟我再往南面去一趟。”張行扭頭看向了張世昭。

  “可以。”張世昭立即點頭。“我這張老臉,也就是現在剛剛露出來的時候有點效用,晚了就沒用了……其實老馮也行,甚至更好,因為他本就是從江都過來的,在那邊人頭熟。”

  “現在把馮公調過來會不會打草驚蛇?驚擾到薛常雄?”說話的乃是馬圍。

  “馬分管想多了。”張世昭捻須來笑。“將老馮從北面調出來,乃是尋常作為,如何會驚到薛常雄呢?要我說,不調他,說不得也會驚到薛常雄。”

  馬圍一愣,當即醒悟:“是了!馮公剛降,不做調度是大度,做些調度也無妨。”

  其余人也都是聰明人,幾乎人人醒悟。

  且說,之前李定迅速整軍北上,聯合部分之前的北面援軍,三戰三勝,迅速擊敗了王臣廓,并將對方驅逐進了山中,而大軍壓境之下,又是以援軍姿態過來,本就動搖的馮無佚自然選擇了配合與服從……從外面看也就是降了……然而,因為戰事連續性的緣故,這個降是不尷不尬的降,是順水推舟的降,并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易幟或者說是公開文告。

  這種情況下,黜龍幫把馮無佚帶離趙郡,讓對方做個表態,反而合乎情理。

  甚至一舉兩得,因為黜龍幫也確實需要馮無佚的正式降服……他若能南下一起對付禁軍,本身就是一個正式服從黜龍幫的動作了。

  “真要是想迷惑薛常雄,可以讓尉遲七郎繼續送北地剩下那兩家援軍北歸,往代郡走……”馬圍回過神來,繼續提議。“讓他以為我們胃口大,還想繼續打下去,把注意力撤到河北的西北角上去。”

  “可以。”張行立即點頭。“就是這幾家的人情要記大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馬圍努力來勸。“一南一北,白橫秋、司馬化達連在一起,太急了!”

  “喚馮公南下,幾路北面援軍一起往代郡走回家,還有嗎?”張行點點頭,繼續來問。

  “我覺得薛常雄未必會動,上次出動大軍時他明顯就已經心思疲憊,現在部隊也疲敝,如何會再來?最該擔心的還是東都的司馬正。”謝鳴鶴認真提醒。

  “所以馬圍不跟我走,他要去白馬,幾個軍法部領著的營都在那里,雄天王不在,得有人抓走。”張行脫口而出。“哪怕知道司馬正從那里出來的可能性不大,也還要擺出來并做防備。”

  眾人旋即沉默,馬圍更是有些無力……他這個人,聰明歸聰明,但其實不是能拿喬做主的人,所以本質上更希望跟著張行或者留在某個組織架構中做個輔助,但現在還是要去獨當一面,甚至是錯位的獨當一面。

  但是沒辦法,這就是攤子鋪大之后的結果,也是連續軍事壓力下的無可奈何。

  要知道,之前那場死傷慘重的突圍根本就是在二月中旬,下旬才結束了戰斗,而四月開始,黜龍幫就在南線進入到了新的戰備狀態。

  而且,這中間黜龍幫甚至重構了組織架構,還重組了六十一個營,動員了其中四十個營南下,以至于現在的局面是,四十個營猬集在南線,北線只有十幾個營,西線只有幾個營……典型的后方空虛。

  這種情況下,要是沒有錯位什么的,反而奇怪。

  甚至,出現大規模人事、軍務、情報混亂,才是正常認知。

  這種情況下,打破沉默的,赫然是張世昭,其人捻須來笑:“所以,首席還是不想打?”

  “老張怎么看出來的?”張行回過神來,也不由失笑。

  “首席若是想打,反而不用顧慮這個那個了,直接壓上去便是,這般糾結,便是不想打。”張世昭笑道。“最起碼是猶豫。”

  “不錯。”張行坦誠以告。“我是真不想打,真怕平白損兵折將……但李定說的也有道理,還是應該適當削弱一下禁軍,不然這么多禁軍進了東都,總要向外擴展,取些地盤以自養的,到時候還是要打。而現在的麻煩是,只怕我們跟禁軍高層雖都不想打,卻還在雙方都模棱兩可的情形下打了起來”

  “首席倒也不必糾結。”張世昭繼續笑道。“我懂首席的意思,兩支大軍,幾百里的戰線,上頭猶疑不定,下面將士心思不一,誰也不知道局勢發展,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不過,真要是最后鬧到稀里糊涂開了大戰,也不會是平白冒出來的,他總有一個拐頭,我們認真留意便是。”

  “說得好,他總有一個拐頭。”張行點點頭。“所以不管如何,咱們且南下吧!馮公他們可以后來跟上。”

  “不管如何,且南下吧!剩下的可以后來跟上。”

  來到五月初二這日,渙水中游,距離渙口鎮百余里的地方,芒碭山以西,對于黜龍幫而言非常危險的一個地方,忽然來了一位非常危險的客人——可能是北衙最后一位督公余燴。“禁軍主力會沿著渙水進入譙郡,然后再西行,牛督公會在三十里外接應你們,咱們先去,跟司馬丞相打個照面,好做后續……”

  “余公公喝茶。”內侍軍首領王焯看著身前的昔日下屬(余燴做北衙機要文書的時候,他已經是督公了)一口氣說完,微微瞇起眼睛,卻沒有直接接話。

  余燴低頭端起有些燙嘴的茶水,只喝了一口,便趕緊放下,然后繼續匆忙來問:“不知道王督公準備何時讓內侍軍的爺們動身?”

  “一定要走嗎?”王焯似笑非笑。

  “為什么不走?”余燴明顯不解。“牛督公之前還憂心你們是假投降,是張三郎派你們去做內應的,結果今日冒險送我過來,王督公你親口對我說,張三郎親自來見過你,許你們來去自由,若打不起來,真跟著禁軍回東都也就回了……若真打起來,我們也無話可說……現在兩頭都約束著,張三郎這里大度,司馬七郎那里也不想惹事,豈不正是回東都的好機會?”

  “關鍵是回東都又如何?”王焯還是似笑非笑。

  “回東都,司馬進達已經親口許了我們,西苑給我們做安置……再加上東都的倉儲極多,陳糧總是夠得,不用憂心沒有著落。”余燴苦口婆心。“而且牛督公還在,他在一日就能保咱們一日安全。”

  “牛督公連陛下都沒有保全,如何能保我們?”王焯依舊是那副表情。

  余燴終于有些詫異:“王督公是怨恨我們沒有幫助陛下,坐視陛下被殺嗎?”

  “當然不是。”王焯幽幽以對。“陛下把天下搞成那個樣子,死多少次都不足為道,我是說,連陛下那種煊赫起點,都能在幾年內落得眾叛親離、死葬樹坑的下場,牛督公只以一身宗師修為做保,對我們這么多爺們,還有些宮人來說,又有什么用呢?”

  余燴恍然,一時也覺得蕭索,只能勉力來勸:“誠如王督公所言,可那又如何呢?天大地大,我們一群無根的人,哪里又能落地生根?大魏將覆,有牛督公替我們遮護個些許年月,年長的求個平安,年幼的在東都這個天下之元地等個新朝結果,也算是以逸待勞了……去別處,只會更糟。”

  王焯還是不說話。

  余燴見狀無奈再勸:“老王,王督公,現在是你灰心喪氣的時候嗎?一則,你既已經送了降書,總要交代;二則,你既做了內侍軍的首領,便要為這些爺們遮風擋雨;三則,退一萬步講,便是你現在變了卦,或者之前的降書是幫著張三郎做禁軍的麻煩,可禁軍到了渙口,便是馬上往淮西走,也要擦著譙郡最南頭的邊,到時候大軍稍一掉頭,幾十里地馬上就能壓到你這里……紅山壓頂之下,有什么可說的?”

  王焯點點頭,卻又抬手:“余公公先喝茶。”

  余燴無奈,只能再度捧起茶壺,這一次,茶水溫軟,居然適宜,再加上其人說了半日,早已經口干舌燥,便干脆牛飲而盡,然后以濕漉漉的袖口抹了下嘴。

  這個時候王焯終于正色來言:“小余……余督公。”

  “不敢當。”余燴明顯誤會,趕緊起身。“王督公去了東都,還是要以你與牛督公為主。”

  “不是這個意思。”王焯擺手嘆道。“小余……按照你的說法,昨日司馬化達他們才到的渙口,當場爭論之后才做了繼續往淮西的決斷?”

  “是。”

  “然后牛督公知道消息,原本準備直接過來尋我,卻擔心以他的修為與身份過于深入引起誤會,再加上雄天王一直在左近徘徊,于是專門請你過來?”

  “是。”

  “你是上午到的,咱們直接見了面到現在?”

  “自然……”

  “好了。”王焯再度抬手制止對方開口。“那么換句話說,你今日過來,我其實沒有半點準備,對也不對?”

  “王督公,此事由不得你準備。”

  “你還是不懂我意思。”王焯失笑道。“余公公,我是說,既然我沒有準備,你何妨親自出去走一遭,當面問問內侍軍的人,到底愿不愿意跟你們走?”

  余燴明顯一愣,旋即肅然:“既如此,我就當面跟他們說清楚,絕不讓王督公有什么為難之處,正好也取信他們。”

  王焯連連頷首不及,便站起身來,而余公公也不顧連夜趕路之后的疲憊,隨之起身而去。

  外面還下著雨,到了五月,梅雨已經很明顯了,而兩人交談的地方赫然是譙郡最北面的酇縣縣衙內……得益于淮右盟的兩次根據地轉移,早在兩年多前內侍軍就已經將地盤從北面的梁郡南部擴展到此地,只不過因為內侍軍實力有限,哪怕是產生了巨大的權力真空,也只能穩住這周邊幾個縣而已,并沒有繼續擴展……而從禁軍出現在淮北以后,內侍軍的首領、黜龍幫的大頭領王焯就一直都在此地。

  來到縣衙大堂外的街口上,王焯看了看頭頂的雨水,主動來問:“要不要敲鐘把內侍都喊過來?”

  余燴看了看對方肩膀的微光,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焦躁感,卻強行壓住,只微微搖頭:“我先去單個談談……都在何處?”

  “縣衙公房里的縣吏。”王焯抬手隨意指點。“大街上巡邏的軍士,還有那邊那幾個鋪子也是我們的,里面賣布賣衣服的,城頭上的守軍……都有東都出來的內侍。再往外面找,外面莊子里、牲口棚里、鐵匠鋪里、渙水渡口上,都有。”

  余燴敷衍著點點頭,他沒有選擇回縣衙中找內侍出身的縣吏,而是往大街上攔停了一支披著蓑衣的巡邏隊,并告知了對方相關情形。

  孰料,隊伍中幾名內侍形容古怪,只一名首領在雨中按刀回復:“余公公不該來問我們,我們雖是內侍出身,如今卻是軍士,軍令讓我們去哪兒就去哪兒。”

  說完,居然徑直率隊離開。

  余公公無奈,在雨中街上跺了跺腳,復又去尋了幾個縣吏,但縣吏們聽完后卻多不吭聲,而是一意去看王焯臉色,于是乎,余公公只能扔下這些人,又朝著王焯指過的一處成衣鋪走去。

  來到鋪中,鋪內并沒有待客,而是在收拾東西,十幾個人正在將許多布匹、衣物,包括一些麻、絲之物進行封裝,見到王焯與余燴進來方才止住。

  余燴進來后大喜過望,因為他居然認出了其中一人,然后立即迎上來問:“章貴兒!”

  那內侍見到余燴,明顯一驚,但看了一眼對方身后的王焯后,反而后退了兩步,驚愕來問:“余公公何時來的?怎么這個時候來這里?禁軍那邊怎么說?”

  “能怎么說?正要來接你們回東都。”余燴不顧對方手上還有件衣服,直接拉住對方雙手。“章貴兒,咱們爺們一別六年了吧?”

  “是。”喚作章貴兒的內侍目光閃爍,卻還是在周圍人的奇怪注目下有些感慨說起了兩人過往。“我比余公公晚兩年入宮,卻在內學堂剛建起來的時候在里面過照面,當時余公公讀書好,是內學堂的第一,早早去做了文書,我不是那個料,讀完了反而去了衣帽監……后來余公公都做到北衙執筆,常隨御前了,還不忘看顧我們那些內學堂的爺們……咱們是從西巡開始錯開的,真就是六年了。”

  余燴聽對方說完,幾乎要落淚:“不要緊,咱們這會又能在一塊了!”

  章貴兒抿了下嘴,又看了眼王焯,然后懇切來問身前之人:“余公公也要入幫嗎?那就太好了。”

  “你還不知道吧?”余燴一愣,繼而一笑,便將禁軍與黜龍幫維持住了大略和平,禁軍將走淮西,黜龍幫放任內侍軍來去自由,而牛督公又為內侍爭取到了西苑等等好處大略說了一遍。“咱們爺們可以回東都了,將來在西苑一起快活。”

  章貴兒點點頭,干脆回道:“我不去!”說著不顧對方驚愕將手抽回,轉身繼續疊衣服,“回東都又如何?東都也不是家……我不去,留下挺好。”

  余燴本想來勸,但回頭看到王焯怪異表情,反而無言,只低頭走了出來。

  來到外面雨中,余燴攏著手沉吟片刻,正色告知王焯:“王督公,還是敲鐘把人都聚集起來最好……”

  王焯點頭,便要去叫人。

  余燴復又攔住對方:“能不能只敲鐘聚人,王督公就不要露面了?”

  王焯立即點頭:“我隨余公公在這里等著,人到了,余公公你去,我留下。”

  余燴只是頷首。

  片刻后,縣衙里開始響起鐘聲,并有吏員騎著驢出來,沿街呼喊,要內侍出身的人往縣衙去,不過一會功夫,便有上百人聚集而來。

  “城外還有,余公公要等嗎?”王焯認真提醒。

  “不必了。”余燴也正色回復道。“我一定要跟他們單獨說清楚,牛督公也好,我們其余這些江都的爺們也好,都不會扔下他們不管的。”

  說完,便一個人冒雨往縣衙去了。

  王焯負手立在原地,隔著細雨望著對方略顯畏縮的背影,神情復雜。

  另一邊,余燴來到縣衙門前,也不知道今日第幾次重新開始講述事情原委,但講著講著居然有些哆嗦和顫抖……要知道,這可是五月梅雨,主打的就是連綿不絕加一個高溫,也不知道他抖什么。而縣衙正堂前的街上,包括之前章貴兒在內的足足百余名內侍打扮各異,神色不同,卻都立在雨中,用一種復雜的眼光來看正在懇切說明情況的余公公,同樣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余燴方才說清楚情況,也是愈發誠懇起來:“諸位爺們,跟我走吧,牛督公也好,我們這些江都的爺們也好,都不會扔下大家不管的!”

  然而,沒有人理他。

  大白天的酇縣縣城里,下著雨,稱不上嘈雜但也絕不算安靜的,可現在,這上百名內侍卻只是站在那里一聲不吭。

  坦誠說,這一幕,近乎于詭異。

  不過,余公公明顯有些不安和惶恐的同時,卻居然沒有過度的驚異……可能是連夜趕路的緣故,也可能是現在有些驚恐過了頭,以至于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聰明如他其實已經察覺到了一點事情的真相,只是還沒拐過彎罷了。

  過了一會,大概是有些可憐他,也可能是無可奈何,章貴兒在內的一些認識余公公的內侍們開了口:

  “我們不去。”

  “我們不走。”

  “余公公回去吧。”

  “留下也行,反正我們不去。”

  “回到東都,西苑就是咱們的,咱們把西苑修好,進退自如啊。”得到回應的余燴似乎如釋重負,努力補充了一句。

  “余公公,進退自如什么意思?”章貴兒蹙眉道,他是真不理解。

  “就是說,我們可以在西苑關起門來守著,借著牛督公的本事做庇護,借著東都倉儲的粗糧,等著天下易主。”余燴連忙解釋。“你們想想,我們一群沒有根的人,總要依附個皇帝跟宮城?又不像宮人,還能嫁出去。”

  “那我更不去了。”聽到這里,章貴兒的聲音忽然高亢起來。“我這輩子都不伺候人了!”

  “我們也不要人遮護,我們自己就能護自己。”一名披著蓑衣的內侍扶著刀對道。

  “反正我們不去東都!”

  “我們就留在這兒!”后面的話與之前零星的回復很像,但卻是幾乎所有人一起喊了起來。

  余燴余公公立在那里,目瞪口呆,這位北衙督公既恐懼又不解,偏偏又隱隱想到了什么,繼而隱隱有些好奇與期盼。

  “都回去吧!”過了一陣子,大頭領王焯出現在眾人身后,從容下了命令。“我與余公公再私下說話。”

  眾人依言散去,王焯負著手走上前去,來到對方跟前,然后看著粗氣連連的余公公平靜開口:“小余,你看明白了吧,道理很簡單,他們喜歡這幾年的日子……”

  余燴點點頭,復又搖頭,儼然還是難以置信。

  “我來告訴余公公咱們的岔子出在哪兒……岔子出在余公公你們覺得我們的日子應該很苦很累,所以無論如何都沒有在宮中舒坦,宮中有供給,最差也有陳糧送來吃,所以你們覺得你們爺們是在救我們爺們。”王焯把腦袋往前探,幾乎是用嘴挨著對方耳邊輕聲言道。“但你想過沒有,你跟牛督公那邊的爺們,只捱過那般日子,卻沒受過我們這般日子,而我們這邊的爺們,兩邊的日子都享用過,但我們都覺得現在這個日子更好過……那你說,該聽誰的?或者直接一點,到底哪個日子好過?”

  “這邊日子好過。”余燴到底是內學堂第一出身的人,一瞬間就得出了答案。“只能是這里日子更好過。”

  “就是這個意思。”王焯微微縮回頭來,死死盯住了對方的眼睛。“我們這些爺們現在的日子更好過,所以誰要我們過之前那種伺候人的日子,還要扔下這里自家產的糧食去吃陳糧,我們就要跟誰周旋到底……小余,你、牛督公,還有那些江都的爺們,你們現在得選一個,是要跟我們一起過這個好日子,還是要跟我們爺們刀兵相見,周旋到底?!”

  “我跟你們過好日子。”氣息重新穩下來的余公公還是那般反應靈敏。“無論如何,咱們都不能自相殘殺。”

  王焯立即點頭……北衙督公這個位置,素來不養閑人……若對方真的冥頑不靈,也就休怪他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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