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到京城后,跟家人相處時間一直都很少,偶爾回來基本都是吃頓飯就走。
這次他多停留了一段時間,問了問朱娘有關家里的情況,而另一邊孫嵐則陪著李姨娘挑選布料,說是新年正好做新衣服。
“小浩,你當官后,外面的生意還在做嗎?每次都往家里送銀子,娘其實花不了多少,這邊一切都好,你不必掛懷。”
母親雖然現在幫不到朱浩太多,但她對朱浩的關心卻是顯而易見的。
朱浩道:“我一直都在幫陛下打理生意,有的還交給內子做,不信你可以問問她。最近唐先生病了,或許年后不長時間就要……唉!忙碌日久,現在我才覺得應該多注重一下家庭親情。”
“唐先生怎么了?”
朱娘對唐寅抱有極大的感激之心。
在她看來,當初要不是唐寅,朱浩不可能會有今天的成就,那可是兒子的“啟蒙恩師”。
朱浩提醒道:“娘有時間也過去探望一下吧,唐先生可能來年年初就要添丁,不過他自己未必能等到那一天。”
這年頭的人,生老病死太過平常。
朱娘聞言雖傷感,卻也沒表現出多么不忍,反而是發出感慨:“好人,為什么總不長壽呢?看他年歲,也沒多大啊。袁先生也是,當初剛到京城就沒了,說起來你在王府里的恩人可不少,不能忘本啊。”
“嗯。”
朱浩不太喜歡聽老娘嘮叨。
朱娘現在年歲漸長,又沒有孫子帶,無所事事,有時候啰嗦起來讓朱浩著實招架不住。
“回頭你陪娘一起去探望唐先生,他是好人。”
最樸質的評價就是唐寅是好人,大概在朱娘眼中,沒有別的更恰當的詞語。
從家里出來,又是日落后,雖然李姨娘已讓丫鬟給朱浩小夫妻倆收拾好了房間,但朱浩還是堅持帶孫嵐回府。
“老爺當上侍郎后,來訪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妾身很多時候都不能出門。”
孫嵐在馬車上,簡單跟朱浩說明了家里最近的遭遇,也是因為左順門事件牽連甚廣,上門來找朱浩求情的人也多了起來。
不過朝中知道朱浩真正身份的人仍舊很少。
唐寅和朱浩這兒已經門庭若市,估計張璁那邊更是應接不暇。
朱浩道:“不用理會,現在我只不過是個禮部右侍郎,來訪的人見不到我的面,自會走的。”
孫嵐問道:“難道就沒有緩和的余地嗎?從遞進來的拜帖,妾身看到,有很多人挨了杖責,還是每十天來一次……妾身問過婁家姐姐,她說這是朝廷大事,女人不該過問。”
本來就不該問!
這點婁素珍說得很對,但任何時候女人都是有八卦心的,如果這種牽扯到朱浩的事孫嵐依然不管不問的話,反而會顯得缺心眼。
孫嵐惠質蘭心,讀過書的女人想法就跟一般的市井民婦不同,孫嵐其實更想知道,這對朱浩未來的生活有什么實質性的影響。
朱浩道:“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接受嗎?”
孫嵐想了想,搖頭道:“乃陛下執意所為,怎可能是相公一人造成?”
“唉!”
朱浩嘆道,“其實差不多,陛下想什么,做臣子的就要做什么,我與陛下自幼一起長大,經歷了太多事,以如此方式幫助陛下鞏固皇位,其實并無不可。我也試圖拯救一些人,卻沒什么效果,這不但是君臣矛盾積蓄已久的惡果,而是理念上的巨大沖突,乃權力爭斗,根本就沒辦法調和。”
孫嵐笑著安慰:“相公不必自責,既然是朝廷紛爭,很多事非人力所能變動。相公充當見證者,總好過于被動承受改變。”
“嗯。”
朱浩想了下,孫嵐還挺有見地。
他回到大明,雖然改變了很多事,但一些涉及時代背景的大事,諸如朱厚照溺水后病逝、大禮議甚至是左順門事件,朱浩都沒有強行干預,哪怕他并不認同歷史正軌上一些結果,還是不愿意做出改變。
就在于如孫嵐所說的那般,他有時候是想當見證者,而不是一味去改變,造成歷史更大的混亂。
又是夫妻別離的夜晚,朱浩離開家,直接到了思賢居。
那邊還有大批奏疏等著他批閱,現在除了張左偶爾過來相助外,其余時候都是朱浩一個人朱批,唐寅再也不會來了。
年前很多總結、核銷的事情,西北的龐大軍費開支,還有孫交離開后戶部逐漸開銷增大……
孫交別的不行,但省錢著實是把好手,而過去兩個月時間里,朱四已經多次向戶部伸手,從戶部調撥走三十萬兩銀子用以有關興王府和皇宮殿宇修繕。
楊廷和在朝時,首先想到的是限制皇帝的財源,讓皇帝緊巴巴過日子,斷其邪念。
這是楊廷和總結正德一朝的得失后做出的選擇。
而當時全靠朱浩賺錢來緩解一切。
隨著修鐵路和造船之事的推進,朱浩這邊能提供給皇宮的財富并沒有得到實質上的擴充,但其實也沒斷,還有所增加,但就算這樣也滿足不了朱四的胃口。
朱四體會到皇權的至高無上,頤指氣使之余,天下財富也想掌控在手。
當皇帝的為了議禮大肆索要開銷,畢竟要為他父親修宗祠,還有皇后和妃嬪家里的打賞,以及身為帝王非常重要的一點……維持日常體面等等,這都建立在有著充足錢財供應的基礎上。
連江南各處采購和置辦,也加大了投入,這也是為了維系皇家的體面。
“朱先生,您還在呢?”
朱浩一個人悶頭批閱奏疏,王左出現在門口,卻不往里面進。
朱浩抬頭問道:“王指揮使,有事?”
王左這才進來,抱拳道:“東廠傳來訊息,說是明日按照圣諭要發配一些人出京,黃公公讓卑職將名單交給您,看您是否有意見。”
朱浩道:“此等事,奏報陛下便可,具體情況我已知曉。”
第二次杖刑結束后,皇帝也知道,再這么下去,打死的人會更多……第二次打死了四人,一共死了五個,這其實已比歷史上死十七人好了很多,但該有的血桉還是有了,歷史照樣會把這殘暴的一幕記錄下來。
當然目前是死了五個,未來幾天,會不會還有人因傷而死,很難說。
王左走到朱浩身邊,小聲道:“那位翰林院侍講楊學士,要被發配云南永昌衛,明日一早便帶枷上路,他臨走前跟卑職說,希望能再見您一面。”
楊慎……
朱浩并不想去見,他跟楊慎已沒什么好說的了。
曾經朱浩幫過楊慎,希望能通過楊慎地位的提高,讓其心態歸正,不再成為大禮議事件的魁首,但似乎他犯了劉春所說的那種忌諱……明明知道像大臣直諫這種事一旦出現,繼承了楊廷和衣缽的楊慎怎么都跑不掉,為什么還要為做無謂之爭呢?
再說,楊慎這樣的人,也不值得他去幫。
如果只是因為憐惜其才華,這世上有才的人多了去,不至于說為了一個楊慎而改變歷史走向。
“看情況吧。”
朱浩沒決定是否去見。
他倒是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對王左道:“麻煩王指揮使去幫我帶一個人來,今晚我想跟他聊聊。”
朱浩要見的人,同樣是曾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徐階。
只是從時間發展來說,那是未來的事,而有了朱浩的出現,徐階能否像歷史上那般成為大明股肱之臣,甚至是撥亂反正的關鍵人物,已成為不確定因素。
有朱浩在,就會限制歷史上一些人物的崛起。
諸如現在朱浩已在針對夏言,下一步他還會對付嚴嵩。
當一些人崛起后,勢必會成為朱浩強勁的對手,那朱浩就要將他們扼殺于搖籃之中……但對徐階,朱浩下不去狠手,或者說,在朱浩眼中徐階不是敵人。
雖然朱浩也知道,未來徐階的“撥亂反正”,也可能就是針對他朱浩。
“敬道……不對,應該稱呼你朱學士,這是何地?”
徐階走進議事廳,這里的一切讓他覺得十分新鮮。
最近有件事,徐階晉升為修撰,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升上去的,畢竟徐階剛考中進士不到一年。
別的編修,三年都未必獲得晉升,六年、九年的也有,多數還都沒等到升修撰就到六部或地方為官了,而他則平步青云,也成為同一批進士中的佼佼者。
在這次大禮議事件,徐階沒有參與其中。
“坐吧。”
朱浩此時已把奏疏什么的全都收了起來,只是單純想跟徐階聊聊。
徐階坐下后神色平靜,最近左順門的事件對他未形成大的影響,他也不會去關心現還在詔獄中那群人的情況……或者說,這是他想知道而不敢知道的。
徐階變得謹小慎微。
朱浩道:“用修明日就要被發配云南永昌衛,你我一起去給他餞行。”
“怎么會?”
徐階目瞪口呆,驚愕無比。
楊慎作為翰林院侍講學士,為太多人羨慕,結果一轉眼就跌落凡塵,徐階當然知道這是殘酷的政治打壓的結果。
朱浩搖頭道:“不必太過驚訝,他命該如此,我們只是秉承朋友之義前去送行,題外話多說無益。”